蘇子籍沒想到先遇到邵思森苦口婆心勸說,到了這里,還能得秦茂一句隱晦提醒。
雖秦茂遠不如邵思森說得直白,但有這份心,蘇子籍也領情,點頭:“我明白了。”
至于明白了什么,以后會怎么做,沒細說。
偏偏秦茂一聽,就覺得蘇子籍這是聽勸了,立刻松一口氣,笑:“那就好!我就知道蘇賢弟你聽勸,偏偏我爹還說你……”
見蘇子籍面無表情看著自己,秦茂咽了咽口水:“說你性情堅韌,不會輕易被動搖……”
真是個傻子,說謊都不會說。
蘇子籍微微搖頭,想也知道,就算意思是這意思,秦鳳良的話也必不會這好聽,必是說自己心思狡詐云云。
二人低聲交談,被崔兆全看個正著。
崔兆全看了慢條斯理喝茶的趙督監一眼,暗暗冷笑,知道太監看著平靜,怕是早就心急如焚,急不可耐了。
又遙遙看了一眼坐在角落處的少年,心下更是不得勁。
這里有著兩位欽差,蘇子籍偏偏選擇去討好一個太監,而放棄自己這兵部尚書,莫非真以為,跟太監能落得什么好下場?
大鄭立國,太祖與今上,都注意限制宦官干政,跟著閹人走,怕就失了分,才蹙眉時,門外親兵稟報:“大人,木桑已到!”
“讓他進來!”原本心情不算好的崔兆全,聽到這話,立刻拋開別的思考,忍下涌出的激動,說。
很快,在帳內眾人注視下,一個看起來四十多歲、皮膚黝黑的男人,從外面緩步進來,身后跟著兩個人。
先說走在前面的男子,七尺身高,體型精悍彪壯,頭發用一根黑金相間帶子系著,梳了個低馬尾,搭在肩頭,額上發髻,戴著一圈金烏形狀的發箍,只露出前面的一截,看顏色,應是純金打造。
一張國字臉,五官平庸,只一雙虎目,璀璨生輝,讓人一看便覺得,此人的確不凡。
再看身上穿著,只是布衣棉服,若說出奇處,大概就是肩上斜斜搭著一塊虎皮作外套,腰間用一根看不出材質帶子系住,讓人看著就覺得是勇士了。
別人還罷了,野道人當面看見,就倒抽一口涼氣。
“這是龍行虎步,看姿態就有大貴,更有一股王氣隱含,實在讓人震驚。”
“大徐定鼎三十年,為什么還出這等人?”
進來后,這男人昂首站著,連同著兩個高大強壯的人也是這樣,只微微朝著上面的人點頭,拱了拱手:“木桑見過大鄭的兩位欽差。”
趙督監端著茶杯的手頓時一頓,崔兆全更臉色微變,但不等說話,已有人先爆發了。
坐在右第一位正是錢之棟。
都說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錢之棟此刻就是眼睛都紅了,騰地站起身,喝著:“大膽!木桑,你身為叛賊,見了欽差大人,竟然不跪?”
要不是這個敵酋,與自己交戰,硬是廢掉了自己三萬人,自己何至于束手束腳,一步也不敢差錯?
“兩位欽差,這叛賊明顯心有不服,竟敢藐視朝廷,該殺!”
聽了這話,崔兆全眸光一閃,不禁沉吟,眼前的這男人就是率領一百七十寨的敵酋,這幾年率軍抵抗朝廷,西南軍其實不弱,可也傷亡三萬都沒有能拿下,可所謂心腹之患。
現在自投羅網,只要一聲號令,甲兵就可殺了這敵酋,或以后被山寨沒降的人敵視,但這的確是個良機。
此時殺了,一了百了,不殺,以后可不一定能再遇到這樣的機會。
正想著,下面站著的木桑已聞到了殺機,心一凜,卻仰頭大笑,這一笑,就幾乎惹怒了帳內所有人。
“你笑什么?”一旁的趙督監狀似好奇地問道,只是語氣陰冷。
木桑也不在意是誰在問,被問了,就答了:“我是笑你們,你們要是打算,趁我前來,殺了我就可結束戰事,這純粹是癡心妄想!”
“我兒雄格早已成年,我死后,他直接就可繼承我位,與諸位死戰!”
“莫要以為封鎖了山路,又殺了送貨進山的馬隊,就能困死我們!我實話告訴你們,飛羽寨已許我通行飛崖山!”
“你們就算能在這里困住我,但整個山脈占據西南一半,你們還能封住所有路徑不成,飛羽寨之前是不介入戰事,可到底也是山里的人,它一開口,你們的計策,自然就不奏效了!”
原本還只是或冷笑或對木桑怒目而視的眾人,聽到“飛羽寨”三個字時,終于面上神情微變。
蘇子籍在角落里,看到附近的人皆不由變色,將這名字細細咂摸了一下。
“飛羽寨……在連綿山脈的一邊,距離此地有三四百里之遙,位于群山之中極為險峻之地,飛羽與飛崖都是因此得名。”
“這寨子的人,比跟著敵酋的寨子要閉塞,平時不與外人交往,想要從這飛崖山的關卡通過,就必須要經過飛羽寨的同意。”
“而一旦可以通行,也需要再走三四百里方能出山。”
“但再不好走,也的的確確正好繞過大鄭的包圍,等于說,這圍山計劃就會直接夭折,打開了缺口,能獲得糧草。”
可這獲得,付出的代價也實在是巨大。
見在場的眾人似乎只知道通過飛羽寨的確可以從對面出山,并不知道其中的麻煩,蘇子籍在角落里突然冷笑,踏前了一步:“學生有話要說!”
“你說!”崔兆全陰沉的說著。
蘇子籍就朗聲:“你這話,實在可笑,就算飛羽部落許之經過,轉這條路也要走七百里,來回一趟,千里之遙,山路崎嶇,又能運多少糧食?”
眾人一聽,先是一怔,可看向敵酋時,發現木桑居然也呆住了,并立刻看向蘇子籍,面色漲紅。
就明白,他們這是差點被這敵酋給忽悠住了。
上首的趙督監因此冷笑:“你倒是好算計,到了這步,還想詐得我們,這膽子真的很大,很大……”
說著,木桑已感覺到了太監的殺意,知道自己性命,就在對方一念之間,忙將對少年的憤恨收回來,沉吟片刻,說:“各位大人,是千里之遙,山路崎嶇,可總比死了好。”
“朝廷要逼我們去死,哪怕是累死餓死,也要與朝廷周旋到底。”
這話說的清朗,眼見諸將紅了眼,就要等話一落,就喊打喊殺,這漢子的話卻一轉:“再說,就算歸降,我也是首領,統領著一百七十寨,總不能我降了,啥好處都沒有吧?起碼,你們要給我個王爺當當!”
眼見著這人還這樣理直氣壯,周圍人都氣笑了,這種粗魯漢,那知道朝廷的規矩,一時間,狂妄、無知的呵斥頓起。
趙督監把手按了按,淡淡說著:“這不可能,非皇室不可封王,這是太祖爺定下的規矩,誰都不可破例。”
“好吧,王爺不成,封個國公也可。但是你們之前提的,要讓我殺了曇陽,這事,我不能答應,他是我兄弟,我與他有過命交情,我和他有著誓言,要死一起死,要生一起生!”
趙督監眸子一縮,越發覺得對方是漫天要價。
“火炎寨鐵了心與朝廷作對,每次作戰都身先士卒,恨不得多殺幾個大鄭兒郎,誰都可以免死,這叛賊絕不可饒。”
“再說,若你不肯殺,就說明你對歸降一事毫無誠意,那別的事,也就沒必要再議了!”
“這也不許!那也不許,你說我們沒有誠意,我看是你們毫無誠意,歸降一事,不過就是在戲耍我等!”
木桑突然大叫了起來,似是被這接連否決給刺激到了。
他狠戾地說:“既是如此,那不如死戰!你們索性就殺了我!到時大家就繼續打!”
“左右我們爛命一條,想必你們的將士也是如此!”
這不遜的話一出,帳內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說到底,便是對其有仇恨的那些將士,此時也早就已經打得疲憊了,并不想再戰了。
木桑能直接投降,不必再戰,大家也攢夠功勞,可以回去繁華世界,享受太平日子,這樣有什么不好?
也因此,本來憋著一口氣,想給這敵酋好看,但一聽到對方直接翻臉,又都有些焦急。
還有人不安看向上首位置的兩位欽差,擔心兩位欽差真下令處死敵酋。
真是如此,就要不死不休了。
就在眾人緊張之時,廳內靜的和一根針一樣,木桑微睨了眾人一眼,又伸出一根手指,擺了擺手:“當然,這些也不是不能商量,只要你們答應我一個要求,我全部答應朝廷的要求,絕不反悔!”
上首的崔兆全先一怔,隨即大喜,真能讓敵酋全部答應朝廷要求,這次來西南的任務,就超額完成了。
他勉強平靜問道:“什么要求?”
木桑目光一轉,看了看在角落里的少年,獰笑一聲:“我的條件,就在紙上,來人,給二位欽差、一位大帥呈上去。”
這等要求,要是公開提出,就算是為了朝廷顏面,也不太可能答應,但是上了紙條,就完全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