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近,行的遠,等船只靠近畫舫,已是入夜。
細看去,畫舫頗大,雕梁畫柱、連窗戶都不例外,皆裝著價錢昂貴的琉璃,燈光下流光溢彩,遠遠就可聽到了清麗婉轉的唱曲聲,珠簾半卷間,還可以看到歌姬在曼舞。
“棋賽舉辦方,實在財大氣粗。”蘇子籍暗想:“在這樣的畫舫上居住,勝過客棧上等間。”
連忙回到船艙,就看見葉不悔伏在桌上,已睡著了,她還不滿十五歲,正是渴睡時,蘇子籍倒也不笑話她,只是微推:“不悔,醒來,到地方了。”
葉不悔揉揉眼直起身來,呆了片刻,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睡著了,她眨了眨眼,臉一下子就紅了。
“你怎么不早叫我?現在是什么時辰了?”她瞪向蘇子籍,哼聲。
“放心,我們來得剛剛好,據說舉辦方說,晝短夜長,何不秉燭而游,古人良有以也,所以在夜中秉燭下棋。”
“現在正可以去報名。”
蘇子籍拉她起身,朝甲板走去,果站在這里望過去時,看到有幾只船朝著距離不遠的畫舫劃去。
船上站著幾個仆人,剛剛放下軟梯接了棋手上去,見又一條船過來,還有被驚醒的余律也打著哈欠站在甲板上,有些分不清誰來參賽。
其中一個灰袍中年人就一拱手:“三位,棋賽規矩,棋手只可帶一個無關者隨行上船,不知哪一位是棋手?又是否有同行之人?”
“我是棋手,他是跟著我上船的同行人!”葉不悔脆生生回答,還拉了蘇子籍到自己身側。
女子參加棋賽并不稀奇,中年人只看了她一眼,打開手里花名冊,上下搜尋,片刻問:“葉小姐?”
“正是。”
“這就對上了,請上船吧。”說著,一掛軟梯已放了下來。
蘇子籍怕葉不悔膽小,正要扶她上去,不料這丫頭不用幫忙,幾步利索爬了上去,過程中,軟梯晃動,看起來有點驚險。
她回過身時,還有些得意伸出小手,笑嘻嘻說:“蘇子籍,我拉你上來!”
小人得志,被這丫頭演繹得活靈活現,蘇子籍噗笑一聲,只是一抓,速度更快的爬上了畫舫。
“哼!”葉不悔頓時將手收回來,重重哼了一聲。
蘇子籍覺得自己早已習慣了這小姑奶奶狗臉的脾氣,也不生氣,還有閑心沖著漸漸朝遠處飄去的船上的人喊:“余兄,有勞你明天來接我們!”
余律沖著揮了揮手,聲音有些聽不清,大概是在為葉不悔打氣,等著好成績。
“我是畫舫的管事之一,姓胡,你們喊我胡管事就好。”剛才說話的中年人,此時笑呵呵站在一側,此時才再次開口。
蘇子籍觀其相雖平庸,又是中年,可雙眼清澈,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
胡管事正帶著二人進船艙,目光落在了遠處,直接就怔住:“咦,這樣快就來了……”
后面的話,似乎顧忌人,生生咽了下去。
蘇子籍順著方向望去,就見一艘小了不少的畫舫,距離不算遠,也不算近,這畫舫,看起來有些眼熟。
正思索著,就見一個丫鬟到了畫舫的甲板上,很快就有一個裹著淡綠色斗篷的少女從船艙里出來,梳著垂掛鬢,點綴翠玉,在月光下迎風而立,宛是仙子。
蘇子籍微微一怔:“是她?”
“曾在霧中看見她,應比我們更快,怎么反落在身后,這是什么原理?”
蘇子籍的目光猶如實質,雖隔得遠,少女還是蹙眉望來,結果她見蘇子籍站在參加棋賽的畫舫上望著自己,也跟著怔住了。
怎么總能看見這少年,孽緣糾纏不散?
“小姐?”丫鬟低聲提醒。
想到三姨叮囑,少女這才垂眸:“無事,我們回艙去準備準備,再去畫舫一一觀看。”
就這樣直接回去了。
“蘇子籍,你在看什么呢?”畫舫甲板上,正若有所思的蘇子籍,腰間突傳來了一陣痛,轉過頭,就看到葉不悔質疑看著,手還擰著。
“你在看什么?是不是在想壞主意?剛才你笑得好奇怪!”雖不知道蘇子籍在看誰,可葉不悔就是生出一股火,反應過來時,已下了“毒手”。
“只是在想事情而已,倒是你,馬上要比賽了,你還不準備準備?”蘇子籍半真半假地說。
果然,下一刻就聽到葉不悔哼聲:“許你看,就不許我看?”
蘇子籍笑笑,一轉頭就正對上了胡管事若有所思的目光。
胡管事沒有意識到蘇子籍突然轉過來,忙收斂表情,重新變回平庸的管事,笑著說:“二位,時間不早了,這次棋賽,七艘分七個賽區,賽手事先就已抽簽,我送你們去賽場。”
“要是有人遲到呢?”
“比賽分七日,前四日都可參與初賽,后面兩場一天一賽,最后一天舉行大宴,要是前四天都遲到,就不能參與比賽了。”
胡管事笑的說著:“你們來的早,比賽完初賽,就可以在畫坊多玩玩,中午晚上有流水席,這是免費。”
想吃大餐就得自己訂了,蘇子籍連連點首,這七個畫舫有大大小小房間數十,若無人領著,的確容易走錯地方。
“有勞胡管事了。”
只是路上,胡管事旁敲側擊,似乎對蘇子籍這陪同之人的興趣更大一些,蘇子籍心中漸漸起了疑心,只含笑敷衍著。
葉不悔不傻,很快發現了胡管事的態度不對,索性拉著蘇子籍說話,見她這樣,胡管事不再多問,帶到了一個頗大船艙,就先行告退。
“這里很大。”葉不悔入內,低聲說著。
“是很大!”這船艙有五十平方米,應是這畫舫最大一處,里面已有幾十人,除明顯是棋手或隨行看客,還有小廝穿著統一服飾,應該是棋賽舉辦方的人。
凡是需要茶點都可以說,蘇子籍就看到有一個穿著樸素的學子,正對其中一個小廝說著。
“二位請出示號碼。”有小廝迎上來說。
葉不悔出示,跟著向位置而去,引來不少人的注意。
最初把蘇子籍當成棋手,等坐到賽場位才知道,參賽的是這尚未及笄的少女!
頓時就有幾人面露不屑,雖沒有開口,但明顯因葉不悔的年齡跟性別,起了輕視之心。
這也是人之常情,哪怕是葉不悔這樣脾氣,也忍住沒有發火,只是恨恨的掃了一眼。
哼,等會遇到了我,我必殺個片甲不留!
首先過來是一個年輕公子,相貌雖平庸,但勝在端正,眼神清明,沖著葉不悔跟蘇子籍一禮道:“不才張墨東,見過二位!我們既是鄰座,與其空等棋賽,不如先說說話?”
“不才蘇子籍,舍妹姓葉。”蘇子籍作了揖:“既張兄這么說了,那自然是極好。”
張墨東在這些人中有些名望,他過來了,附近幾人也湊過來,與蘇子籍跟葉不悔見禮,隨意閑聊。
通過閑聊,蘇子籍才知道,在場幾十人,只有十幾個是棋手,別人都是陪同過來觀賽。
而張墨東不止是棋手,還是秀才,難怪受到追捧。
不少棋手中雖是讀書人,可有些是童生久久無法考取秀才,有些連童生都不是,從事別的活計。
唯有張墨東,年輕,家境頗好,這樣的人會受到追捧,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原來蘇兄是來參加府試?以蘇兄才華,此次必能考取秀才。”得知蘇子籍才十五歲,就中了童生,張墨東就另眼別看,態度好了幾分。
“哼,又在炫耀了。”葉不悔成了背景,風光讓蘇子籍占盡,冷哼了一聲,但又一蹙眉,細細體會,自己心中似乎沒有太惱怒,還生出了一種讓她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淡淡驕傲。
是同仇敵愾,所以就一致對外了?
她還在想,有些人見張墨東對蘇子籍、葉不悔頗為禮遇,有些不解,更是不忿。
其中有人得知蘇子籍是童生,來府城陪妹妹參加棋賽,同時參加考試,忍不住湊過來,作“忠言逆耳”:“府試前夕,還陪妹妹參加棋賽?這樣分心可不好,年輕人還得專心才是。”
蘇子籍看了一眼,淡淡說:“棋賽在前,府試在后,談不上多少分心。”
對方不依不饒:“那也沒隔多久,臨化縣并非科舉大縣,你既是童生,不努力考取秀才,哪對得起縣學的先生?”
“原來閣下竟是秀才?失敬,失敬。”蘇子籍恍然說著。
“何出此言?”對方一噎:“我并非秀才。”
蘇子籍當然知道這人不是秀才,畢竟剛才與閑聊,已知這些人里,只有張墨東一人是秀才,別人或是無功名,或僅僅是童生。
蘇子籍故意先捧對方,此時回懟:“既是如此,閣下也是要府試吧,有時間管我的事,不如自己去多溫習,須知,嚴以律己寬以待人,方是君子所為。”
對方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蘇子籍的意思,頓時臉一紅,伸出手指:“你!”
結果“你”好幾下,都沒想出反駁的話來,一甩袖子,直接走了。
蘇子籍沒看一眼,何必呢,這樣的蠢人,多說一句,都可能降智。
就在蘇子籍端起茶杯,準備抿一口時,耳畔突響起了一聲少女的輕笑,手就是一頓,可再聽時,已沒了聲音。
掃看四周,船艙里人人表情自然,都不似聽到了笑聲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