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蘇家祖宅那是一片老房子了，又在山腳下，這會兒是陰氣森森。
正是春寒料峭的時節，窗外的寒風是呼呼刮著。
曹冕從小膽兒就不大，小時候到了晚上，曹余生經常用各種怪獸的故事來嚇唬他。
直到有一次孩子被嚇得高燒連日不退，曹余生心疼了，從此就再也不說這類故事了。
后來曹冕知道了獵門的存在，慢慢發現，其實小時候自家老爺子跟自己說的那些故事，居然都是真的。
都是《九州異物載》上記載的東西，自家老爺子只是稍作藝術加工而已。
所以這會兒，看到曹余生這個神情狀態，曹冕一陣恍惚，仿佛覺得自己回到了小時候。
那種既期待又害怕的感覺，不知不覺就泛上了心頭。
不過自己終究還是長大了，曹冕狠狠嘬了口手上的煙屁股，把煙掐滅了，洗耳恭聽。
“這次林朔他們面對的獵物，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多佛惡魔。”曹余生的聲線很低沉，“曹冕，多佛惡魔這個名字，你是不是覺得，聽起來有些奇怪？”
“是啊。”曹冕點了點頭，“之前無論是鉤蛇、山閻王、還是白首飛尸，這些奇異生靈的命名，都有很明顯的中國傳統元素，一聽就知道，這些東西是咱中國人先發現、并且命名的。
多佛惡魔就有些奇怪了。
從詞語結構上，惡魔這兩個字，應該確定了這東西的性質。
它是一種惡魔，或者說，它被知道它存在的人，理解為一種惡魔。
可是惡魔這個詞語，本身就是個外來詞匯，不是咱中國土生土長的。
而‘多佛’就更奇怪了，這兩個字應該是定語，用來修飾、限定或者說明‘惡魔’這兩個字的。
可是佛跟惡魔，本身就是兩個宗教體系的東西，平時很難攙和到一塊兒去。
所以我推測，多佛這兩個字，可能是音譯。
這個名字流傳到中國的時候，發音就是這個樣子，所以就被記載成了這兩字。”
聽完曹冕這番分析，曹余生點了點頭：“分析得不錯。
多佛惡魔這個東西，第一次出現在咱獵門的記載上，是在大唐天寶年間，也就是唐玄宗在位的時候。
大唐天寶一開始的幾年，那是唐朝最鼎盛的時期。
大唐名將高仙芝，在西域連破吐蕃、小勃律國、車師國、石國，在此期間被封安西四節度使，風光一時無兩。
而隨著高仙芝的不斷征討，大唐在西域、也就是如今中亞附近的影響力，也達到了中國歷史上的最巔峰。
對了，你知道石國，是現如今的哪里嗎？”
曹冕搖了搖頭：“不清楚。”
“就是今天晚上林朔他們四個落腳的地方，如今的烏茲別克斯坦首都，塔什干。”曹余生說道。
“哦。”曹冕說道，“這么巧啊？”
“不是巧，而是這東西，本就在那里附近。”曹余生繼續說道，“高仙芝征討石國的時候，石國國王當時投降了，高仙芝也納降了。
結果這位高將軍，估計是覺得僅僅是納降的話，功勞不夠大，戰績不夠彪炳，所以改主意了。
平民，殺光。國王，抓走。財物，洗劫一空。
天寶十年正月，也就是公元七百五十一年，高仙芝入朝，將被俘的石國國王獻于唐玄宗面前。
他因此被授予右羽林大將軍，聲望到達了此生的最巔峰。
而那個石國國王，被斬首了。
曹冕，這事兒你怎么看？”
“不地道。”曹冕說道，“可也沒什么毛病。武將要軍功，這是當時的制度造成的，人性這東西本來就經不起考驗。”
“對。”曹余生說道，“事情到這兒，問題不大。可高仙芝的失誤就在于，斬草未能除根。石國國王是抓了，王子卻跑了。
石國王子跑到了隔壁黑衣大食那兒，救援去了。
你猜后來怎么著？”
“老爺子，這段歷史我是真不清楚。”曹冕搖頭道。
“高仙芝一聽說石國王子向黑衣大食求救，不等那邊什么動靜，居然選擇主動出擊，帶著兩萬人馬就去進攻黑衣大食了。
我估計，當時也是情報有問題，高仙芝不知道黑衣大食的深淺，他以為這也是類似小勃律國、車師國、石國這種小國家。
其實當時整個世界，從現在來看就四個大國。
一個是東邊大唐、一個西邊的法蘭克帝國，再有一個是拜占庭，也就是在希臘附近的東羅馬帝國。
最后一個，就是阿拉伯帝國，那會兒剛剛完成改朝換代，叫做阿撥斯王朝，也就是中國史書中的黑衣大食。
結果高仙芝帶著的兩萬多人馬，勞師遠征，在客場遇上了人家二十萬大軍，后來更是增援到三十萬。
這就是史書上大名鼎鼎的怛羅斯戰役，大唐沒贏下來。
這場戰役之所以名氣大，因為這是大唐和阿拉伯在歷史上唯一一次交手，這算是個噱頭。
可實際上，歷史意義并不大，因為大唐也就損失了兩萬不到的人馬，大部分還不是唐國人，是附屬小國的雇傭兵。
連主將高仙芝都沒死，逃回來了，他后來是在安史之亂的時候鎮壓不利，被唐玄宗斬首的。
不過在其他方面，影響還是有的，主要是一進一出。
出去的那個，是造紙術。
造紙術是咱中國的發明，因為這場戰役，我們有工匠被那邊俘虜了，手藝就傳過去了，從此西方就有了。
而進來的那個，就是多佛惡魔。
這個名字，就是敗逃的殘部，從那邊傳過來的。”
“嚯，那這筆買賣虧大了啊！”曹冕搖頭道。
“誰說不是呢？”曹余生說道，“高仙芝雖然貪功冒進，但不失為一代名將，用兵能耐是真不錯。
十比一的兵力對比，高將軍正面決戰沒吃虧，相持了好幾天。
最后是因為一支附庸國軍隊反叛，被兩面夾擊，這才敗的。
哪怕是這樣，亂軍之中，高仙芝都還能帶著幾千人馬跑出來，這說明他手里的嫡系部隊，戰斗力是非常強的。
這其中，就有我們獵門中人。
我們獵門一向如此，既為民除害，也報效國家。
歷朝歷代但凡是邊軍，需要頻繁對外打仗的地方，我們獵門都會派人參與。
而且還有規矩，我們獵門中人，在軍隊里不擔任軍官，最多當個親兵精銳，一般只做馬前卒，沖鋒殺敵。
高仙芝那支親兵里，就有我們獵門中人，那是一戶人家三兄弟，姓傅。
在大唐天寶年間，他們傅家，是當時獵門九大家之一。
在高仙芝那兒的傅家三兄弟，據記載是傅家專門派到軍隊里支援的，真正的傳承獵人，實打實的九寸能耐。
三兄弟在怛羅斯戰役里，面對二三十萬敵人，殺敵不計其數，身上一點傷都沒有，他們仨護著的高仙芝，更是一根頭發都沒掉。
結果在撤退的途中，路過一片沙漠，三兄弟全死了，知道為什么嗎？”
“遇上多佛惡魔了。”曹冕嘆了口氣。
“是啊。”曹余生點點頭，“高仙芝那支殘部，有三千多人，雖然吃了敗仗，可那也是我中華大好的男兒。
打仗他們確實不賴，可在沙漠里遇上猛獸異種，人困馬乏加上環境惡劣，按理說，他們是沒生還機會的。
傅家三兄弟，用自家的三條性命拖住了多佛惡魔，保住了他們，讓他們回了家。
曹冕，你以后給你兒子講這段故事的時候，這三兄弟的名字千萬別漏下。
他們叫傅正宏、傅正義、傅正良，這是我們獵門的三位先烈。”
“我記下了。”曹冕用力點了點頭。
曹余生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三千多人回來了，消息自然也就傳過來了，傅家人一問，多佛惡魔這個名字，也就首次出現在了我們獵門的記載上。
從那以后，獵門先后有七次幾乎是傾巢而出的狩獵行動，都是針對這個東西的。
結果這東西神出鬼沒，沒找到。
而隨著怛羅斯戰役兵敗，在加上之后的安史之亂，那片沙漠附近的大片土地，朝廷慢慢失去了控制權。
于是狩獵多佛惡魔這件事情，只能耽擱下來了。
沒想到七百年以后，也就是明朝成華十一年，在塔克拉瑪干沙漠，又出現了這種東西。
獵門當時精銳盡出，五十七個獵人組成了一支狩獵隊。
那份五十七人的名單，我看過。
當時的獵門魁首，以及九大家家主，一個不少，都在里面。其他的傳承獵人，能耐最次的也有七寸。
就是這樣五十七個獵人，最后只回來一個林踏海。
而哪怕是這個被門里追認十寸能耐的林踏海，回來之后沒熬過一個月就死了，重傷不治。”
“不是吧，這么嚇人啊。”曹冕都聽傻了，“那我姐他們還回得來嗎？”
“不好說啊。”曹余生搖了搖頭，“那是九州異物載上排名第十一的猛獸異種，是人類狩獵過的東西里最強大的存在之一。
跟這種東西生死相見，誰敢說自己能活著回來呢？
而且林朔他們即將面臨的這頭，很有可能就是一千多年前，傅家兄弟面對過的那頭，或者是那頭的直系后代。
太近了，都是紅沙漠啊。”
“那這個東西到底長什么樣子啊，為什么那么厲害啊？”曹冕又問道。
“長什么樣子，我也不清楚。”曹余生搖了搖頭，“成華十一年被林踏海射死的那頭，尸體沉在沙海里了，林踏海只帶回了它的腦袋，到了這會兒，那腦袋也早就沒有了。
九州異物載上畫著的圖，老版本傳到現在，已經看不清楚了。
反正就描述來看，腦袋不算大，跟我們人腦袋差不多大小，長相還真是像傳說中的惡魔，猙獰可怖。
至于能耐嘛，據林踏海親口說，這東西離著遠它能制造幻境，誤導獵人。
一旦離得近了，它近身肉搏又非常強悍，一般的九寸能耐獵人，在它面前就跟紙糊的一樣。
而平時它又藏在沙丘底下，輕易不現身，很難找。”
“行了，老爺子，我算是聽出來了。”曹冕說道，“你這是想讓林朔他們死，所以才讓他們接這筆買賣。
老爺子，我跟你說句實話，我就算接您獵門這攤子事兒，也最多當個謀主，給我表哥出出主意。
當魁首，我是真沒這個想法，您不用憋著這么害人家。”
“臭小子怎么說話呢？我是那種人嗎？”曹余生瞪眼罵道，“你小子說出這話，就不配當個獵人。
為民除害，從來都不是嘴上說說那么容易！
我們獵人接買賣，什么時候考慮過自己的生死？
歐洲邢家，七寸門檻，總共就兩個九寸獵人，他們難道不清楚那可能是多佛惡魔嗎？
兒子去了沒回來，爹帶人接著去，你以為這只是爹去找兒子嗎？
這叫前赴后繼！
這是祖宗給我們立下的規矩！不誅異種，誓不罷休！
一個七寸門檻的家族尚且如此，林朔他是獵門魁首，該怎么辦？
曹冕，在能耐上，我從沒指望你小子能跟林朔去比。
可在覺悟上，你能不能學學好，看看周圍那些出色的同輩人？
林朔、念秋，還有狄蘭，你給我好好看看他們，什么叫做真正的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