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這頓晚飯的地點,在蘇家祖宅的三房大堂。客人已經到了,此間的主人,卻還沒來。這兒的主人,是蘇念秋,眼下跟狄蘭一起在外面等林朔回來。曹余生坐在大堂里,手里拿著一把紫砂壺,一邊喝茶一邊等,神情自若。曹冕到底是年輕人,坐不住,拉著楊拓到門口抽煙。兩人都有國外留學的經歷,在飛機上聊過一會兒,很談得來,這會兒已經差不多混熟了。曹冕吐出一口煙,神情很感慨:“沒想到我那位干姐姐,身體里居然住著山閻王。”楊拓微微一怔,問道,“山閻王?”“我爹告訴我的。”曹苗看了楊拓一眼,“楊哥,你也別裝了。之前在天上,五架戰斗機在旁邊護航,我可是看到了。而你這個中科院院士,為什么會一起跟過來,我也猜到了。”楊拓聞言笑了,搖了搖頭,不再說什么,低頭抽著煙。他這會兒的心思,可沒在這位曹家大公子身上。這兒是蘇家三房的大堂,在蘇家祖宅的各式建筑中,建筑規模算是一般的。明明是議事用的大堂,相比之下卻顯得那么寒磣,那是因為蘇家的三房沒落很久了,這房子老,自然沒后來蓋的房子大。看得出來,這兒最近還剛剛翻修過。楊拓陪著狄蘭,從燕京到青海一路飛過來,跟狄蘭之間話不多,一直在跟曹余生父子倆聊天。從這兩父子口中,他得知了蘇家的不少過往的,再結合眼前所見和自己之前知道的事情,在腦子里串了串,整理出了一條時間線。蘇家在八十年前,主脈總共有三房,每房的房頭,都是九寸能耐的獵人。那會兒族內出現紛爭,導致當時天賦最高、能耐最強的三房房頭下了南洋。五十年后,也就是三十年前,一頭在獵門情報中從未出現過的全新物種,山閻王,在昆侖山下現身。當時坐鎮祖宅的蘇家老家主,是一個經驗豐富的九寸獵人,他同時也是蘇家大房的房頭。蘇家獵人跟山閻王的斗爭持續了一個多月,具體過程至今是一個謎,但結果是清楚的。那代山閻王在昆侖山下死亡,蘇家當時在祖宅的獵人全滅,只有二房的蘇同濟蘇同渡兄弟因為在外狩獵,幸存下來。而山閻王剛剛開始新一輪的寄生生涯,在它最虛弱的階段,被苗光啟趕過來的捕獲。與此同時,當時遠在大洋彼岸,從族內紛爭中出走的三房房頭的獨孫,蘇景明,在大學里認識了一個漂亮的華裔姑娘。兩人在三年后結婚,次年又生下一個女兒,取名Anne,中文名字叫蘇念秋。蘇景明夫婦在蘇念秋一歲的時候,出了車禍,雙雙去世。蘇家在外海的傳人,至此只剩下蘇念秋一人,很快被蘇景明的好友,苗光啟收養。六年前,隨著蘇氏兄弟在昆侖山上隕落,蘇家二房這支也斷了。海外傳人蘇念秋,回國后以三房后人的身份,盤下了蘇家祖宅,成為實際上的蘇家新一代家主。這條時間線理清楚后,楊拓就覺得事情就很清晰了。蘇念淺,也就是Anne,在成為蘇家祖宅的主人之后,第一次正式接待的客人,居然就是山閻王,這頭幾乎滅她家滿門的奇異生靈。Anne本身也是個獵人,做為獵門六大家之一的家主,身負為民除害的職責。與此同時,和山閻王共生的狄蘭,還是她的情敵。所以,她要殺狄蘭,公義、家仇、私怨,理由很充分,楊拓并不奇怪。在之前溝通的電話里,楊拓甚至不反對這點,因為這同樣是楊拓想做的事情。早在阿爾泰山,楊拓在明白了狄蘭就是山閻王之后,就想著如何置狄蘭于死地了。當時一番博弈,楊拓占了上風,但還是迫于狄蘭體內山閻王的巨大威懾力,不得不讓狄蘭全身而退。另外那個時候,狄蘭北歐公主的身份并沒有公開,她是以科學家的身份投入這起事件的。在聯合國要進行核打擊的背景下,她作為特大生物災難的始作俑者,被當時負責這起事件的楊拓處決,這在國際輿論上是沒有問題的。可現在不同了,狄蘭作為北歐第一皇位繼承人的身份,已經公開。在阿爾泰山被楊拓收拾了一番之后,這女人顯然長了記性。這趟來,她歐亞十六國一路國事訪問下來,儼然一位歐洲政壇的風云人物。現在要動她,已經不僅僅是生物技術上的問題了。哪怕目前中科院已經有了成果,以楊拓的身份和立場,也動不了她,因為這在政治外交上是無法善后的。可楊拓雖然動不了,Anne可以。因為Anne動手的方式,不是公開處決,也不是暗殺,而是比武競技。楊拓向曹余生打聽過了,平輩盟禮上的較量,那是要簽生死文書的。競技出了意外,而且事先簽過生死文書,那能怪誰去?要怪只能怪你們公主腦子不好使,萬金之軀非要下場跟人比武,攔都攔不住。北歐那邊肯定還是會鬧,但終究不占理,掀不起太大風浪。讓Anne在平輩盟禮上動手,政治風波容易平息,那么生物災難怎么辦?其實楊拓臨出發前,跟中科院通過電話,了解了一下那邊的最新進展。目前中科院專項科研小組攻克的重點,不在于山閻王的基因解碼,那邊明確說了,這是大海撈針。而且狄蘭身上這頭山閻王,跟林朔捕獲的那頭在基因構成上有區別,狄蘭這頭是能感染人的,林朔捕獲的那頭不能。所以哪怕破解了在中科院那頭山閻王,狄蘭體內這頭到底怎么回事,依然是個迷。而山閻王的各種奇特性狀,是通過其動物體基因實現的,植物體的孢子,只是生殖傳播的載體。所以無論是哪頭山閻王,動物體基因在人工干預下可能有較大差異,植物體孢子是不會變的。因此要控制山閻王的生殖傳播,防止生物災難,就要去針對孢子。現在,研發小組已經研制了一種藥物,并且通過了初步試驗。這種藥物,能讓山閻王的植物體孢子增生并且聚合,凝在一塊兒。于是孢子就飄不出去,全積在宿主體內。到時候一把火,一了百了。只可惜這種藥有一個重大缺陷,那就是對孢子的影響是臨時性的,只有四十八個小時,也就是兩天時間。兩天之后,有效成分就代謝出去了,孢子會恢復之前的活性。考慮到藥物的缺陷實在太大,所以一開始楊拓也確實想讓女閻王高高興興地來,開開心心地走。暫時惹不起。可就在飛機在青海省會落地,楊拓一個打給林朔的電話,被Anne接到之后,事情就變了。Anne殺死狄蘭的決心,讓楊拓看到了一個機會。在結束了跟Anne的那個電話之后,他躲在西寧曹家堡機場的男廁所里,又打了兩個電話,一個是給中科院的,另一個是給魏行山的。通過在中科院的私人關系,他弄到了那種藥物,然后讓魏行山從燕京回來的時候捎過來。他想試試看,能不能抓住這個機會。藥到手之后,肯定不能由楊拓自己去下,他跟狄蘭在阿爾泰山圖窮匕見,目前只是表面朋友,私底下各種提防。下藥最好的人選,還得是林朔。狄蘭親口說過,看到林朔自己腿都邁不動道兒了,只想著交配,所以這事兒對林朔而言非常簡單。這藥起效的劑量很小,口服注射都可以,零點五毫升就夠了,無色無味,對人體無害。零點五毫升的起效劑量,也就是十滴水。做那種事情,男女雙方體液一交換,十滴水的劑量,那法子多了去了,無聲無息地就能把這事兒辦了。所以這活兒非林朔莫屬。目前楊拓的整個計劃就是:說服林朔負責下藥,然后寄希望于在下藥后兩天之內,Anne以比武競技的形式將狄蘭殺死。這個計劃環節很多,偶然性也很大,不過本身很隱蔽,就算不成功,也沒什么損失,狄蘭本身也察覺不到。現在楊拓心里猶豫的,就是這個藥的這種缺陷,自己要不要告訴林朔。跟曹家大公子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一根煙抽完,楊拓打定主意了。不告訴。因為他相信,Anne殺死狄蘭的心思,也不會告訴林朔。楊拓打算告訴林朔的是,這藥是永久起效的,這樣狄蘭體內的山閻王,從此以后就沒有威脅了。楊拓了解林朔,這人雖然一身能耐,但在本質上很單純,就是個為民除害的獵人。這個提議,他肯定會動心。倒不是說多睡一個漂亮女人,而是以不傷人命的方式,徹底平息一樁奇異生靈事件。至于狄蘭之后在比武場上死亡,那算是一場意外吧。這樣對大家都好。……“哎,楊哥。”只聽曹冕說道,“你說我姐狄蘭,跟我表哥林朔兩人在一塊兒的話,你做為他們倆的朋友,是贊成還是反對啊?”“贊成啊。”楊拓笑了笑,“特別般配,衷心祝福。”“嘿!那你回頭幫我一起使使勁兒,這事兒我允給我姐了,得幫她辦。”曹冕說道。楊拓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我也允給領導了,也是這么一檔子糟心事兒,一起努力吧。”“那就好。”曹冕很開心,隨后似是想起什么來,神情有些犯愁:“可是蘇念秋蘇姐,我看著是真不賴啊。你說我表哥到底娶誰合適啊?”“都合適。”楊拓一本正經地說道。“楊哥你別這樣,只能娶一個的。”“你這意思,是二女爭一夫,對吧?”楊拓反問道。“沒錯呀。”“打一架嘛。”楊拓淡淡說道,“都不是普通人,身上能耐大著呢,既然容貌氣質難分高下,那就打一架,定個輸贏。”兩人正聊著,遠遠地就聽到動靜了。楊拓和曹冕同時扭頭一看,在這條狹長胡同的胡同口,林朔提著一塊肉,慢悠悠地拐進來。他身后,跟著兩個女子,Anne和狄蘭。這兩個女子互相之間有說有笑,看不出一丁點兒不合,反而相談甚歡。曹冕一看這情景,輕聲感嘆道:“嚯,高手過招啊。”“嗯,刀光劍影。”楊拓點點頭。“楊哥,你看她們這架勢,到時候打得起來嗎?”“相信我,絕對打得起來,而且還會出人命。”“不至于吧?”“到時候看吧。”楊拓淡淡說道,“真要是出了人命,不就省心了嗎?死的那個一把火燒了,活下來那個,林朔娶走不就完了?”“楊哥,你可真會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