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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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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家寨是外興安嶺數一數二的大村落,

  往年的龍王祭,寨子里的三百多戶人家,能一起折騰出花兒來,那是外興安嶺最熱鬧的光景。

  這段日子,廖家寨在舉行龍王祭之前,龍王使者又宣布了一件事。

  他要落戶在這廖家寨里。

  這可是一件大喜事!

  龍王使者落戶廖家寨,那是天大的福澤啊!

  可說是落戶,當然不單單是幾間瓦房的事兒。

  有女人有孩子拴住了他,那才叫真正的落戶。

  寨子里的人聞弦音知雅意,知道龍王使者要在這兒娶妻生子了。

  消息一傳開,村里但凡有未出嫁姑娘的人家,都心急眼熱的。

  媒婆一趟又一趟,都快把龍王使者的門檻踏平了。

  結果折騰了兩三天,龍王使者又通過媒婆放出話來。

  寨子里的人聽了之后,個個都挑大拇哥。

  龍王使者這人,講究!

  黃花大閨女人家不要,老夫少妻,將來守活寡。

  三年以內的新寡婦人家也不要,心里頭還有死去的丈夫,而且還很年輕,以后還找得著下家,不用嫁給一個老光棍。

  龍王使者幾十年不占寨子里半分便宜,如今年過五十了,討一個老婆吃相都那么講究,寨子里的人都很服氣。

  不過他這幾個要求扔出來,寨子里符合要求的,也就沒幾個人了,只有一個何寡婦。

  何寡婦年輕的時候,那可是寨子里的第一美人,一雙眼睛烏溜溜的,臉盤子跟雪一樣白凈,一頭麻花辮黑得發亮。

  更為難得的是,這女人識字,這在這里可不多見。

  不過現在嘛,丈夫死了快十年,她自己也三十出頭了,被苦日子熬得就跟變了人似的,人老珠黃。

  五年前她上山砍柴,還把腿給摔斷了,落下了殘疾,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

  把這人許給龍王使者,寨子里的人都覺得不妥當,配不上人家啊!

  結果村長硬著頭皮去跟龍王使者一說,龍王使者當即拍板,就是她了。

  那還說什么呢?趕緊辦事吧!

  這一年廖家寨的龍王祭,就跟龍王使者的婚事一塊兒辦,真正的雙喜臨門。

  大伙兒一起出力,就在寨子東邊,把龍王使者原來落腳的小木屋,改成了三間青磚大瓦房。

  從今往后,這兒就是他和何寡婦的家了。

  當然,以后也不能用何寡婦稱呼這個女人了,她現在是真正的劉家媳婦兒。

  這天早上,龍王使者劉順福家里的煙囪,早早就冒起了炊煙。

  灶臺上,一個一瘸一拐的女人,正在張羅著早飯。

  這個女人自從改嫁之后,短短幾天,就跟吃了仙丹似的,整個人容光煥發。

  她原先男人死了,日子早就沒了盼頭。心里頭的那個人,一年也看不到幾眼。

  如今得償所愿,身心狀態當然就不一樣了,就跟年輕了十歲似的,麻花辮重新梳起來了,臉色更是白里透紅。

  跟當年沒出嫁時相比,也就腿不利索,其他絲毫不差。

  兩夫妻吃完了早飯,女人正要收拾碗筷,手腕子卻被劉順福給抓住了。

  “老東西,昨晚還嫌不夠?”女人瞟了劉順福一眼,嘴里嫌棄著,臉上卻飛起了紅云,媚眼如絲地看著劉順福。

  劉順福笑著搖了搖頭,指了指對面的板凳,和顏悅色地說道:“坐。”

  “哎。”女人柔聲應了一聲,乖乖地坐下。

  眼前的這個男人,其實什么都好。

  他年紀雖然大一些,可是體力比起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都強。晚上一吹燈,能把她折騰得死去活來,那股勁頭兒,就跟一口牲口似的。

  而他平時對待自己,卻非常溫柔。

  太溫柔了,溫柔到有些客氣。

  如今兩人都是夫妻了,這種客氣,就莫名顯得生分。

  但女人心里沒多想,只是覺得這個男人打了那么多年的光棍,可能還不太習慣小夫妻之間的日子。

  不著急,慢慢來。

  這時候,手被這個男人的粗糙大手握著,女人的心跳得很快,如小鹿亂撞。

  如今她全身上下,就不能被這人碰,只要碰一下就有反應。

  很快,她察覺到了不對頭。

  這男人握著她手腕的手法,她認識。

  那是村里郎中的手法,食指和中指虛按著自己的脈門,這叫把脈。

  “怎么了?”女人心里有些慌,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我病了嗎?”

  “沒有。”劉順福似是確認了什么,收回了手,展顏笑道,“你好得很。”

  說完這句話,劉順福站起身來。

  “你要去哪兒啊?”女人神色一緊,也跟著站了起來,“龍王祭不是完事兒了嗎?”

  “完事兒是完事兒了。”劉順福笑道,“可我要去跟龍王爺見個面,把大家托付的事情說一說。”

  “龍王爺住哪兒?遠嗎?”女人好奇地問道。

  “龍王爺住在龍城。”劉順福說道,“那地兒其實不遠,不過一般人找不到,也進不去。”

  “哦……”女人聽了點點頭:“那你什么時候回來?”

  “三五天吧。”劉順福往門外走,隨后似是記起什么事來,回頭說道,“那床被子,記得拿出去曬一曬。”

  “嗯!”女人應了一聲。

  等到劉順福出門,女人開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剛剛收拾利索,她心有所感,一抬頭,發現劉順福正在窗口看她。

  不過,劉順福的視線很奇怪,他并不是在她的臉,而是在看她的小腹。

  女人臉騰一下就紅了,她捂著自己的小腹,瞪了劉順福一眼。

  劉順福又跟她對視了一眼,不知怎么了,就這四目相對的剎那間,她覺得這個男人好像有話跟自己說。

  可他終究還是沒說什么,只是笑了笑,牽著毛驢走了。

  牽著毛驢走出廖家寨,劉順福的臉色就快速灰敗下來。

  他整個人彎著腰弓著背,咳嗽了幾聲。

  跨上毛驢的背,劉順福嘴里說道:“走吧。”

  沒想到毛驢不肯走,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劉順福微微一怔,很快就明白過來,他苦笑道:“都說好心當作驢肝肺。沒想到你這頭毛驢,還懂一些人事兒。”

  “我知道,你念她的好,我又何嘗不是呢?”

  “她是個苦命人。不過你放心,那床被子里,我已經藏了好一張圖,那上面把我這些年來攢下的家當,清清楚楚地標好了。”

  “這筆錢,只要她夠聰明,就足夠她們娘倆活一輩子。”

  “你以為她的腿,真的是上山砍柴的時候摔斷的嗎?”

  “她能在這窮山惡水里守住十年的寡,絕不是一般的女人。”

  “我劉家的種,也只能讓這樣的女人生養。”

  “驢兒啊,快點走吧。再耽誤下去,她曬被子的時候就會發現了,到時候追上來,我興許就硬不下這個心腸離開這兒了。”

  “死在她這兒,對我來說挺好,可對她來說,那是徒增傷悲的事。”

  一邊說著,劉順福一巴掌扇到毛驢屁股上。

  毛驢終于開始邁開步子往前走,它脖子上,系著一個鈴鐺。

  叮叮當當的鈴鐺聲,最后一次在外興安嶺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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