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風霜高潔,水落而石出,浩大的木香川依舊怒浪奔騰,一江碧波東流不歸。
江邊,躺著一道狼狽的身影,衣衫破碎,渾身布滿傷口。外翻的皮肉,被江水泡的有些發白,殷紅的血絲還在滲出著。
此人正是葉天。
睜開眼,秋意化作沁人的清冷,直逼心頭,葉天打了個冷顫,暗自道:“這樣都沒死,看來真是命大。”
之前昏迷時,葉天仍有淺薄的意識保留著,迷糊記得發生的一切。
伸開手,目光落在那方素色手帕上,一陣從未有過的波瀾,在葉天心湖蕩起。
“無雙……”
低喃一句,將手帕疊好放入懷中后,葉天開始盤膝打坐。
“玉骨丹以三十六種妖獸精血,配以磨碎的筋骨熬煉而成,練氣境的修者服食后,除非魂魄受損,其他一切外傷,都可在一日之內痊愈。只是,我這次就連經脈都崩潰掉,傷勢之重,遠非兩枚外丹只能治愈啊……”
感受著體內的狀況,葉天臉上閃過一抹黯然,旋即被振奮取代。
“就算經脈盡毀,我也不能放棄!我還有時間,父親也還在等我!”
想到這里,葉天只覺殘破的體內,徒然生出剛強的力量來。
憑借著玉骨丹的藥力,葉天的肉身的傷勢已經止住了惡化的勢頭,打坐半日,便恢復了許多力氣。
看著體表結出的傷疤,有幾道如同猙獰的蜈蚣一般,爬滿了身體,葉天卻沒有絲毫的抵觸情緒。
相比之前的茍延殘喘,現在的情況,已經好到天上了。
“先回去再說。”
站起身,遠遠望見木香鎮的方向,葉天快步走去。
木香鎮,鎮主府,此時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諸多男男女女,擁擠在寬闊的演武場外,看著場中數十名朝氣蓬勃的少年身影。
老鎮長站在這些少年前方,望著那一張張稚嫩的臉龐,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
一個月前,五年一度的儒門選拔開始,小小的木香鎮竟然有三人通過了選拔,進入儒門外門修行。后來,在鎮長的那位師兄,當今儒門三圣之一的歐陽樸的努力下,儒門第一次破例,進行二次選拔。
儒門乃是中南六大名門之一,能進入其中,簡直是莫大的仙緣。得到消息后,那些沒通過儒門選拔的少年便投入更加努力的修行中,以期這一次能被仙長選中。
老鎮長身旁,身著一身文衫的葉文,看著前方的少年們,心中發出感嘆:
“天兒離去已有近兩個月了,不知現在如何,疾病可徹底消除了?”
葉文正想著,耳邊突然聽到一陣騷亂聲。
演武場外,人群中起了騷動。
“這不是葉大學士的公子嗎?”
“葉天公子?不是說他得了仙緣,為此還拒絕了儒門的仙長嗎?怎么現在弄成這幅模樣?”
“噓,葉大學士最近身體抱恙,還是小聲點,別刺激到他了。”
葉天一路走來,聽著人群中響起的竊竊私語,尤其是聽到關于葉文的信息,心不由猛地一緊。
“天兒,真的是你!”
演武場上,葉文望著那道由遠及近的熟悉身影,雙眼瞪得渾圓,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神情,三步并兩步走上前去。
葉天快步迎了上去,抬頭間看到葉文臉上清晰可見的皺紋,分別不過一個多月,葉文卻好像蒼老了二十年,心頭不由涌動起酸澀,聲音也有些哽咽:“天兒不孝,讓父親擔心了!”
親恩之重,比山岳更甚之!在這般沉重的親情面前,葉天堅定的道心,顯得那么不堪一擊。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看著葉天渾身的傷,葉文虎目含淚,皺紋里滿是心疼,卻強忍著眼淚,不愿讓葉天看到他柔弱的一面。
“嗯!”
葉天重重點了點頭,目光越過葉文,看到緩步走來的老鎮長,上前見禮道:“鎮長爺爺。”
老鎮長見葉天渾身累累傷痕,衣衫襤褸,氣度卻越發儼然,心中贊嘆,和藹道:“天兒回來了啊,葉文,先帶孩子回家吧,分別這么久,你們父子應該有很多話要說。”
葉文聞言,點了點頭,拉著葉天離開了演武場。
葉天的出現,像是一粒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在木香鎮掀起層層波瀾。
葉天此前曾拒絕歐陽樸的邀請,說是被一位仙師看中,消息傳出,不知道羨煞多少人。現在卻狼狽而歸,并且正趕在儒門的二次選拔之前,不免惹得一些人想入非非。
“難道,葉天是學藝不精,被人趕回來了?”
“看他這么狼狽,也許是被人騙了呢。”
“哼,莫非他還想參加儒門的選拔不成?”
以蕭天宇為首,幾個少年看到這一幕,都冷笑了起來。
“葉天看起來有些狼狽,不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么事情。”
人群中,田琉璃精致的臉龐上露出一絲擔憂,目送著葉天的身影消失。
只不過,對于這一切,無論葉文還是葉天,都沒有心思去理會。
“天兒,告訴我,你在山中,是不是出來變故?”
臥室中,葉文看著面前衣衫襤褸,傷痕累累的兒子,眼角不由得濕潤了,手掌微微的顫抖。
葉天從小就疾病纏身,本以為有了轉機,沒想到如今又成了這幅模樣。
見著父親難受的表情,葉天的心中,也充滿了愧疚。
“我……經脈俱斷,已經廢了,父親,是我對不住你。”
最終,葉天輕輕的說道。
這是無法隱瞞的事實,葉文只要檢查他的傷勢,必然會發現。
聽到此話,葉文如遭雷殛,腦袋嗡的一響,差點暈倒過去。
經脈俱斷,能活著已經是奇跡了,自此不可能再有修真求道的可能。
而葉天天生比常人多出一個命魂,若不能修煉到練氣十二層,解決隱患,與要他的命有什么區別?
葉文猛地抓住了葉天手腕脈門,繼而一怔,臉色蒼白下來,像是一瞬間老去了十歲,失魂落魄的樣子令葉天心如刀割。
“怎么會這樣,是誰,竟然這么狠毒,要斷我兒性命!”
葉文的眼中,充滿了憤怒。
葉天搖了搖頭,臉上恢復了平靜,“不關他人的事,是我自己練功不慎,急功近利,才導致這般境地。”
語氣中并沒有怨天尤人,葉天的意志反而堅定起來。
經脈俱斷又如何?他葉天的道路自強不息,就算萬劫加身也無法磨滅。
“哎,三日后,儒門二次選拔弟子。屆時,我向儒門前輩求情,請他們出手,替你療傷。”
葉文心中燃起了希望,堅定的道:“就算前輩無法救治你,你還可以前往儒門。儒門乃六大派之一,一定有辦法。”
葉天不想打擊葉文的信念,并沒有再說什么。
他很清楚自己的傷勢,除非突破到幻海境,才能重塑經脈。
然而以他此刻的狀況,連真氣都無法搬運,修煉已是不可能,又談何突破呢。
很快,葉天經脈俱斷的消息不脛而走,整個木香鎮的人都知道了。
“聽說了嗎?葉天已經廢了。”
“我早就知道了,想想一個月前,葉天多么囂張,十歲都不到,就大言不慚要做我們的師父。”
“他是咎由自取,誰讓他拒絕歐陽仙師,非要跑到山里面去跟怪人修仙呢。”
眾多的少年聚在演武場上,演練拳腳,為第二次選拔做準備。
而一聽到曾經令人驚艷的天才淪落為廢人,他們都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感覺。
不過這樣的波瀾,并沒有影響到葉天。
經過調養,他的傷勢已經痊愈,恢復如初,只是經脈還是千瘡百孔,連最基礎的引氣之法都無法運轉,幻海更是一片死寂。
幻海玄關,為人體藏精納氣之所,貯存著生命的能量,也是修行最初的起點。
葉天幻海中,霸道真氣早已流逝殆盡,只剩下一片虛無。
虛幻的命魂,微不可查的動彈了一下,懸浮在旁邊的火靈兒注意到這一幕,當即遠遠竄了出去。
只是,隨后這道命魂并未再出現任何異動,再度變得死氣沉沉。
葉天輕輕一嘆,靠坐在椅子上,翻開了手中的書冊。
雖然意志依然堅定,但怎么也不能搬運真氣,始終令葉天心中有種淡淡的失落。
“在經書中記載,曾經有一名大儒名叫方言,少時體弱多病,父母雙亡。他雖然流浪街頭,不得不與乞丐為伍,但每日卻在私塾外偷聽先生講課,最終養成了一腔丹青碧血,浩然正氣,成為一代大儒。與方言相比,我父母俱在,衣食無憂,又有什么可失落的呢。”
想到這里,那一絲絲的彷徨也消失了,葉天相信天無絕人之路,連乞丐都能成為令人敬仰的大儒,他的出路又怎么會斷絕?
砰砰砰。
這時,響起了用力的敲門聲,就好像用腳在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