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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〇章 老穆魂鎖白鹿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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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賽后一路無話,時光如梭。

  滿腔怨氣煙消云散的馬迪堡青年軍們接下來在周末的維克多球場,在一場德比戰中4:1擊敗了來訪的漢諾威同城兄弟梅彭隊,把聯賽積分提高到了33分。這場比賽卓楊沒有進球,但有兩次助攻,刀疤上演帽子戲法,小豬遠射建功。

  幾天以后,馬迪堡的替補陣容也在主場1:0干掉了同樣是醬油陣容的翁特哈興。翁特哈興在自己主場遭受重創,清楚自己足協杯之路已經走到了盡頭,六個球,把興奮劑當干糧吃也追不回來,索性一放了之,全神貫注的在聯賽里坐穩升級大業。

  既然如此,馬迪堡也很配合的讓主力全部休息,大牲口都歇了吧。氣都已經順了,再打死狗顯得咱們沒有風度不是?即便這樣,一幫替補上去也沒讓對手落下什么好,徹底讓翁特哈興足協杯之夢灰飛煙滅。馬迪堡神奇而又理所當然地闖進了足協杯八強,成為八強中唯一一支非甲級球隊,他們四分之一決賽的對手是曾經創下奇跡的凱澤斯勞滕。

  這是馬迪堡俱樂部歷史上首次殺入德國足協杯的八強,半島上的明珠總算也有了一點點可以拿出來說事的榮譽。

春天的氣息彌漫大地,三月里大山從暗綠漸漸地變成了翠綠,仿佛像穿上了一層新衣,又仿佛陽光的沐浴讓它褪去了冬日的舊塵。中國內陸深處的關中平原上,一望無際的冬麥鋪展開來,像層層疊疊巧織而出的綠毯。三月的秦川沒有江南煙雨的鐘靈毓秀,有的是桃花盛開時的高山景行。在西安市區的東南方向,有一片因著名作家的同名小說而馳名的塬——白鹿塬  塬上面阡陌交錯,草長鶯飛。老穆服刑的省二監就坐落在這白鹿塬上。

  老穆的刑期算起來已經過去了半年,這半年里他沉默了很多,不再是嬉皮笑臉的話嘮。老穆經常一整天也說不了幾句話,不是不能說,是他不想說。省二監里的服刑人員,從無期到幾年的都有,但老穆的一年半是里面最短的一個。他也是二監里年齡最小的服刑人員,再小就是未成年,該待地方就不在這里。

  毫無疑問,這里和外面是兩個世界,幾道高墻電網把這里和遠處的市區嚴格區分開來。這種區分不是地理上的,而是空間、時間、空氣,甚至溫度。這里是另一個世界,另一個遙遠的世界,遠得讓人害怕會忘記墻外的春天。老穆每天晚上都在冰冷堅硬的窄床上,讓自己拼命回憶外面的世界,回憶每一個細節,每一分每一秒。老穆不敢讓自己忘記,遺失的每一分鐘都讓他痛苦不堪。

  就在不久以前,身處自由的老穆洋溢著的全是少年的叛逆和桀驁,這是一種少年時期特有的味道和時尚。那時候,他很羨慕街道上的混子,他們身上總是透露出瀟灑。他甚至崇拜那些刑滿釋放的大哥閑皮,走路帶風一呼百應,大搖大擺在鬧市揚長而去,無人敢招惹他們。老穆和這個時期的少年一樣,把港臺黑道片里的故事當做真實的流行時尚,熱血街頭以及泡不完的妞。

  叛逆的少年們,不曾懼怕法律,認為即便坐一趟牢,也是可以炫耀耍酷的資本。

  然而,直到真的蹲進大牢,老穆才知道這里根本不是他的世界。

  這種感覺,來自老穆的靈魂。

  剛被收押的時候,老穆沒有一絲的后悔。打架對他來說早就是家常便飯,打得別人半死都有,只不過民不告官不舉沒人追究罷了。開始的時候,老穆對里面的一切都充滿好奇,還帶著興奮。但是,很快像狗一樣毫無自尊的看守所日子,就讓他的好奇變成了恐懼。

  這里每一個人都可以恣意踐踏你的尊嚴,不需要任何理由。從兇惡的管教到高墻上冷酷的士兵,從號子里的份長到通鋪上的小偷。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但不同的眼神里又都有一個相似的地方,因為目光是散的,那些目光好像并沒有在他的身體上聚焦。

  他們根本就不是在看一個人!

  老穆清楚感覺到,自己在所有人的目光里不再是一個哲學意義上的人。沒有人拿他當人,甚至沒有人覺得他會比的上一條狗。

  這一切與老穆憧憬的完全不一樣,沒有和份長大哥的談笑風生,沒有給道上兄弟吹噓泡妞經驗引來的叫好,沒有人敢瀟灑地沖著高墻上的武警說一聲:班長,給根煙嘛!

  這里只有冰冷窒息壓抑屈辱。這里的冰冷會滲透進骨髓里,這里的窒息會讓你被空氣遺忘,這里的壓抑讓你雙眼看不清自己的手,這里的屈辱每時每刻都提醒你不再是個人類。

  恐懼開始侵襲到老穆的每一個毛孔,原先認為轉瞬即逝的一年半時間變得遙遙無期。一年半有多少天?一天又有多少小時?一個小時又有多少秒?老穆不敢去算,他害怕自己絕望,因為這里的每一秒都極其的漫長。

  也許,時間真的會凝固。

  對時間的恐懼開始變得漸漸麻木,但隨后記憶上的流逝讓老穆毛骨悚然。他發現自己開始想不起墻外世界的一些細節,而且遺失的越來越多,就像被偷走掉一樣。他害怕忘記外面的每一秒,他害怕把外面全部忘記掉以后,自己就真得變成了這里的狗。

  他開始強迫自己去重新記錄過去的時間,一秒一秒去想,一遍一遍去想。

  老穆想起他從來沒有理解過的父親,想起母親深夜的眼淚。他想起遇見過的每一個姑娘,他想起和卓楊、九山、海洋一起偷著喝酒。想起四個人背著黃軍挎書包,騎著自行車在渭河河堤上大笑著飆車,再挖個坑烤摸來的紅薯。他還想起令他深惡痛絕的課堂,想起那些從未翻開過的書本。想起這些的時候,老穆想起自己是個人。

  靈魂對老穆說,你不屬于這里。靈魂在提醒老穆,你的世界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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