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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父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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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魯省,日照市。

  自從大雪連續下了三個月,黃河也結冰了之后,這座比較低調的城市就被周圍逃難來的人擠滿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是,華國有些鄉村小鎮的條件并不是很好,等到雪災一來,基本上就把水電給斷了,再加上出人意料的嚴寒和雪崩,政府只好本著就近原則安排他們,把受災受傷,或者被大雪摧毀了家鄉的人都聚攏到附近的城市。

  城市好歹有水有電,各種設備在雪災中還能堅持,足夠帶給這些飽受折磨人活下去的動力。

  只是人一多,事情也跟著多了起來。

  尤其是城市人口暴漲之后,住房是個問題,加大供暖讓人別凍死也是個問題,但最重要的,還是要吃飯。

  房子不用怕,在房地產的火熱過去以后,日照市里面也剩了不少爛尾樓或者沒人要的“鬼樓”,政府組織人收拾收拾,再趕工建造了幾棟廉租房,就把逃難來的人安置到了里面,平均每個房間十幾平米,勉強住人。

  只是供暖起初也讓政府方面一陣頭疼,臨時建起來的房子根本沒時間去給它鋪電路和管道,是不能像常見的北方房屋一樣開暖氣的。

  好在這問題沒多久就解決了。

  既然暖氣不能用,那大家都燃煤,煤炭多的是,只是氣味重了點,空氣污染多了點。

  不過這時候,也管不上什么空氣污染了,人類自己才是最大的!

  可是房子和供暖解決了,肚子又成了大問題。

  人活著就是為了吃個飽飯。

  這話說的是真理。

  嘴巴多了,糧食就要少。

  可光是待在家里,縱使政府會發放救濟金,也不會白白養著這么多人。

  只有勞動才能有口飯吃,就業才能讓這群從災難里逃過一劫的人感覺到生活的奔頭。

  這么多人同時涌入日照市,但是根本找不到足夠的崗位安置,有能力的自然早就被人挑走了,剩下的只能眼巴巴的做點臨時工,過了今天沒明天。

  政府在這方面也是竭盡全力,每聯系到一家企業,就放出若干工作崗位指標,由街道辦傳達到每家每戶,讓大家能有點事做。

  孫富就是這“每家每戶”中的一員。

  一個月前,他一聽說家里遭了災,就立馬從打工的粵省飛了回來。

  這個活了半輩子都舍不得買機票坐飛機的農民工連夜請人幫自己在網上訂了票,直飛北方,然后又是轉火車和大巴,時間緊迫下,即便明知自己遇上了黑車讓人宰了,孫富也一聲不吭的掏了錢。

  只要能讓他早點回家,多花點錢沒事的。

  當坐在顛簸的車上的時候,孫富還有點恍惚。

  他感覺自己就跟做夢一樣。

  前天還跟老婆孩子通了視頻呢,然后就聽到了老家雪崩的消息。

  然后他腦子一熱,根本來不及想事情,直接找工地老板辭了職,拼了命的要趕回去。

  誰也阻止不了他回家!

  可晚了就是晚了。

  救災人員告訴他,他家婆娘和老媽都沒了,只剩下了一個疑似受到了刺激,腦子壞了的兒子。

  到底是個十一歲的孩子,親身經歷了這樣的災難,又目睹了兩個親人死在自己面前,哪里受得了?

  孫富還記得自己踉蹌的跑到帳篷搭的臨時屋內,見到自己兒子之時的場景。

  視頻里雖然瘦小,但精神頭十足的小孩兒已經變得陰沉自閉,蜷縮在角落里面,不管別人怎么逗他都沒有任何反應。

  一直等到孫富抱住他,孫長亮才說出了這一個月來的第一句話——

  “爸,媽跟奶奶沒了。”

  這話一出口,父與子一起崩潰了。

  孫富這個曾經撐起一個家的東北漢子,當場就抹了眼淚,哽咽不止。

  之后,東北大雪不斷,寒風凜冽,孫富還要帶著兒子活下去,只好一路南下,順著政府的安排遷到了日照市,跟兒子蝸居在廉租房里,他打點零工賺錢來養活父子倆。

  他昨天才從一個工地回來,做了半個月的苦力,才賺了一兩千塊錢。

  他佝僂著出去,又佝僂著回來。

  自詡為東北硬漢子的他駝了背。

  “爸!”

  房間里看書的孫長亮見他回來,嗒嗒的跑過來,懂事的為他遞上溫水泡過的毛巾,“你擦擦臉!”

  “成。”孫富接過毛巾往黑黝黝的臉上卷了一下,又拍拍孫長亮的腦袋,“這幾天有寫作業嗎?爸不在你過得咋樣?”

  “每天都有讀書的。”

  孫長亮是個懂事的好孩子,雖然經歷了那種事情變得有點不愛說話,可他一個人待家里,也能把自己整理的干凈。

  “那成。”孫富忍不住露出干笑,把臉上的皺紋全都拉扯出來,“爸這次也拿了工資回來,等明天一早,就去街道辦那里看看,找個新工作……”

  “你放心,爸一定努力干活,供你上大學。”

  作為一個在地里刨食了不知道多少代的家族,孫家人最希望的就是家里能出個有出息的孩子,讓這個血脈走出大山,不用再每天汗流浹背的靠天吃飯。

  孫長亮很聰明。

  所以孫富說什么,也要撐著這個支離破碎的家,把日子繼續活下去。

  他一個人,要替自己的婆娘和媽一塊活著,他要親眼看到孫長亮脫離土地的枷鎖,當上城里人,娶上漂亮的媳婦兒,最后再生個兒子,徹底改變家族的命運。

  這個明明才四十歲,卻衰老的如同五六十歲老人的漢子,還要咬牙走完剩下的幾十年人生。

  孫富從懷里掏出一塊餅子遞給孫長亮,“快吃吧,這是爸回來的路上買的,專門留著給你嘗嘗。”

  “我不餓。”孫長亮搖頭拒絕,“爸,你吃吧。”

  “爸吃過了,吃飽了回來的!”孫富不由分說的餅子塞給孫長亮,硬是要他吃下去,“你現在在長身體呢,不能虧待了!”

  “等日子松快點了,爸就去找人托關系,給你把學籍遷過來,讓你在這里上學……學費的事你別愁,爸能掙錢的。”

  孫富摸摸孫長亮的腦袋,跟兒子打著包票。

  “……好。”孫長亮抹著眼淚,強忍著悲傷說著。

  他怎么看不出自己父親的外強中干?

  在多次的打擊下,這個漢子已經在燃燒自己了。

  他黑白參半的頭發,無處遮掩的皺紋,長滿老繭的枯黃手掌……到處都告訴著孫長亮,他父親的衰老。

  可他又能說什么呢?

  他又能干什么呢?

  孫富走到床邊,躺下的時候,突然覺得渾身充滿了疲倦,剛剛在兒子面前打起的精神一下子不知道泄到哪里去了。

  他艱難的腦袋挪到枕頭上,閉上眼睛,沉重的呼聲就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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