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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圣駕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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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和十七年農歷八月,拓跋宏拜辭先太后馮氏的永固陵,便率領群從百官,步騎百萬,自平城出發“南伐”。

  大軍列隊出城,一路之上陣容齊整,浩浩蕩蕩,所經之地,秋毫無犯。經恒州、肆州,于九月,抵達洛陽城。

  時值深秋,恰這幾日洛陽城陰雨連綿,于是圣諭大軍就地休整待命。

  洛州牧高墉領洛州諸官至廣莫門迎圣駕。拓跋宏于行轅只稍作休息,便冒雨出發巡視洛陽宮城。

  呈現于拓跋宏眼前的是斷垣殘壁,宮城內雜草叢生。

  拓跋宏心內大為感慨,便對隨身的臣下道:“晉室不修功德,宗廟社稷傾于一旦,以致如今荒廢成這般模樣,著實令朕怵心劌目。”

  言畢,吟起了國風.蜀黎“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且潸然淚下。

  一干臣等驚慌失措,急忙下跪,連連叩首。

  拓跋宏示意眾人起身,道:“朕此次南伐,是為經營天下,免眾生流離之苦。”

  眾臣皆高呼萬歲,高墉上前一步請旨道:“陛下,臣請陛下回行轅歇息,待過幾日雨過天晴,道路不再泥濘,臣再陪同陛下觀洛橋、臨太學。”

  拓跋宏擺了擺手,道:“廟算已定,大軍行程耽擱不得。朕雖貴為天子,亦不可延誤時日。明日卯時,朕要親臨太學,與天下大儒采求治國之謀略。”

  是日卯時,拓跋宏已端坐太學正堂。四方學子本就以洛陽太學為基所,今日又逢御駕親臨,學子們無不奔走相告。不多時,正堂已被擠得水泄不通。

  拓跋宏俯視眾人,朗聲道:“今日朕親至太學,是為向天下學子討教治國安邦之道。不論出身高低,或在朝,或在野,皆可自由褒貶時政,不虛美,不隱惡。”

  學子們聞皇帝如是言,便爭相進言。自承明三年立三長法,行均田制始,至今日大軍南伐,眾人言來語去,各抒己見。

  拓跋宏耐心傾聽著,于他而言,此為難得傾聽漢人學子言論之機。

  “陛下,學生有建言,望陛下恩準。”拓跋宏循聲望去,見是一眉清目秀的藍衣少年已跪至御座前。

  拓跋宏微微一笑道:“朕愿納天下之士,公子理當直言。”

  藍衣少年再次向宏叩首,接著道:“自太祖建國,歷六代至陛下,如今我大魏國勢益盛,民可安居。然我大魏地域廣寬,國之耗費亦廣,而平城貧瘠,餉在河洛。今北方平定,陛下應遷都河洛,方可使我大魏長治久安。”

  拓跋宏聽少年此番言論,正是他心中所想,大喜,正欲開口,高墉已搶前一步跪地,邊叩首邊道:“陛下恕罪,犬子信口雌黃,是臣管教無方,臣死罪。”

  拓跋宏微微一笑,道:“高州牧,今日朕有言在先,眾人皆可褒貶時政,令郎何罪之有?”

  示意高墉起身之后,又轉向少年道:“我大魏基業在平城,怎可隨意遷都?你既是高州牧之子,倒不防大膽道于朕聽?”

  高融再次叩首,道:“學生高融,斗膽議論國事。只是學生以為,欲使我大魏富強,需賴舉國之力,而河洛之地水陸交通具便,且易于控制黃淮平原,又近南齊,便于用兵。故學生請陛下遷都洛陽城。”

  拓跋宏內心極為贊賞,然表面上卻不露聲色,只輕輕點頭,道:“今日朕還將巡視軍營,太學議政至此為止。”言罷,便起駕離去。

  高墉憤憤地瞪了一眼高融,緊隨圣駕離去。

  御駕內,拓跋宏與任城王拓跋澄相對而坐。

  拓跋宏對拓跋澄道:“我大魏自朔土興起,立都平城,皆因平城乃是用武之地,卻不可行文治。如今朕與皇叔假借南伐欲遷都中原,實乃非常之事行非常之道。而今高州牧之子,只一介書生,卻敢道出爾等王公不敢道之言,可見漢人學子之才能。”

  拓跋澄點頭道:“陛下欲卜宅中土,經略四海,必要歸攏漢人,方可助陛下成事。陛下既圣心已決,便按計施之。如今已至洛陽城,眾臣不贊成亦無可奈何。”

  拓跋宏大笑道:“知朕者,莫過皇叔也。”

  北魏百萬大軍扎營于洛陽城廣莫門外,將士們自八月初由平城出發至今已月余,一路之上亦無大的休整,又逢秋雨連綿,道路泥濘,一個個早已疲憊不堪。洛陽本為晉時帝都,天下糧倉,如今到得洛陽,洛州牧高墉又極盡供給牛羊粟米,將士們皆恨不能就此止步,不再前行。

  御駕行至營帳前,拓跋宏下輦步行至王帳。一路見士兵神色倦怠,隨行諸臣亦同樣精疲力竭,便知時機已成熟。

  拓跋宏于帳中坐定,隨即召見隨駕群臣。

  拓跋宏對百官道:“這兩日朕已巡幸晉宮,觀洛水臨洛橋,亦與天下儒士會談于太學,眾將士亦做休整補給。明日辰時,大軍開拔,繼續南伐。”

  話音落下,眾臣面面相覷,無一人應聲。

  任城王拓跋澄正欲起身開口,便聽太子少傅、隴西公李沖大聲道:“陛下南伐,非國民之所愿,唯陛下孤行,臣斗膽請問陛下,為眾南伐是何意?臣以死相柬,請陛下停止南伐!”

  拓跋宏佯怒,道:“朕欲經營天下,期盼一統,何錯之有。”

  李沖向拓跋宏叩首,接著道:“陛下,以臣愚見,那齊國南人雖不及我大魏將士勇猛,然我軍將士跋山涉水入南地,而南人以逸待勞,我軍勝算幾成亦未可知。那蕭賾一心與我大魏通好,陛下不如借機于民休養生息,日后再圖大業。”

  拓跋宏繼續佯怒喝道:“李沖你竟敢惑亂軍心!卿為儒生,屢疑大計,是為何故?”

  見時機成熟,拓跋澄徐徐開口道:“陛下,臣等身為社稷大臣,理當行規勸陛下之責。陛下欲經營四海,必當先安內方可攘外。如今我大魏新政推行,百姓得以安居樂業。南伐之事,陛下可日后再行商議。”

  拓跋澄言畢,那些本不愿再南下之臣連連稱是,皆下跪請旨。

  拓跋宏心中暗喜,卻不露聲色道:“今日動而無功,朕何以示后人!自太祖立國,朕世代居于幽朔,如今朕欲開疆拓土,爾等又行阻攔。王師已出,不南伐,便遷都于此,眾卿以為如何?”

  言畢,目光逐個掃視眾人。群臣皆屏息凝神,不發一言。

  停了片刻,南安王拓跋楨上前道:“成大功者不與眾謀。今日陛下若停止南伐,臣愿追隨陛下遷都洛陽。”

  拓跋澄隨即亦叩首道:“洛陽為天下之中,十省通衢。以此為都,定可使我大魏基業千秋萬代。此為臣之所愿,亦是天下蒼生之幸。”

  眾臣見此二位如斯,雖不愿遷都,但較之南伐,寧可定都洛陽。于是眾臣皆呼萬歲,遷都之事便于一個時辰之內定了下來。

  拓跋宏與拓跋澄相視一笑,君臣二人心內之石終于落了地。

  午間王帳內議事,高墉這些外臣皆候于帳外,待到內侍出來傳召,眾人仍不知朝堂已掀天斡地,定都洛陽城了。

  內侍喚高墉入賬,其只覺后脊一陣發涼,心仿佛提到了嗓門口。高墉擔心高融之言語被那些守舊之王公們用來做泄憤之借口,進而連累自己乃至全家。

  入得帳內,高墉偷偷用眼角窺眾人,見個個面無怒色,方將所懸之心放下。

  高墉跪地叩首,只聽拓跋宏微笑道:“高州牧,朕已與諸愛卿商定遷都洛陽,隴西公總督洛陽宮之修繕。你為一方之首,較之隴西公更為熟悉洛陽宮城,故朕今日授你以副職,你當竭力配合隴西公。”

  言畢,拓跋宏示意其起身。高墉正欲謝恩起身,忽聽拓跋宏問道:“令郎師承何人?”

  高墉一驚,連連叩首,答道:“犬子無狀,枉議朝政,是臣教子無方。犬子只請過開蒙先生,如今在家中讀寫雜書。”

  拓跋宏笑道:“令郎見識不凡,才情膽識過人,來日必建非常之功。”

  聽皇帝如此夸贊,高墉心中如釋重負,連連叩首。

  拓跋宏擺擺手,示意其退下,高墉起身后退三步,方緩緩走出王帳。

  高墉剛上馬車,內侍便來傳話,皇帝已著中書省擬詔,欲加封高融,令高墉回家準備明日接旨。高墉大喜,即刻讓仆從先快馬加鞭回家報喜。

  待到高墉到家,闔府上下已歡天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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