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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沉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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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個非常普通的早晨。

  如果說有什么不一樣。

  在天還沒有亮的時候,他被母親從床上叫起來,說父親想要和他們五個兒子一起吃朝食。

  父親上朝每日都很早,一般只有同樣要清晨起身去天策書院上晨課的大哥和二哥才和父親一起吃飯。

  他們后面三個弟弟都沒滿七歲,剛剛發蒙,早上在自己房間晨讀即可。

  而他作為最小的末子,享受了整個家中十分難有的待遇,就是可以睡到卯時。

  不過這個待遇據說也只到今年了,明年他也將參加天策書院的考核。

  本來作為皇族應該是五歲就參加,但在二伯父成為皇帝后,其他伯父們都推遲了自己兒女進入天策書院的時間。

  雖然是兄弟,但有些事還是要注意的。

  能五歲進入天策書院的,如今只有皇帝陛下的兒女。

  不過聽說好像有一個例外。

  六歲的他在床上不情愿翻了個身,想起聽到的傳言,聽說有個皇帝的養女,雖是名義上的公主,但十歲才進入天策書院。

  如果他也能這樣該多好。

  那個時候的他,對一切都一無所知,心中有的,只有對清晨床鋪,和母親懷抱的眷念。

  在后來,他也曾經想過,那個時候在他心中無比羨慕的十歲才進入天策書院的公主,在六歲的時候,所眷念的到底是什么呢?

  現在想來,那個時候的他,真的非常幸福。

  那個時候的他,真的一無所知。

  無知的,真的只把那頓朝食,當做一頓再普通不過的早飯。

  在父親的心血來潮和母親的堅決下,他被乳母從床上拖起,打扮停當,送到了主屋。

  而主屋的上首,大馬金刀地坐著他的父親。

  父親那個時候二十五歲。

  但已經有了五個兒子,六個女兒。

  慣用的長槊靠在父親身邊,寒光閃閃,當時父親正值壯年,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

  年幼的他抬起頭,滿是敬畏地注視著那根長槊。

  在母親和下人們的敘述里,皇爺爺在亂世起兵之時,當時還是個少年的父親,就是手執這根長槊,與大伯父二伯父一起橫掃沙場,不滿弱冠就被封為郡公。

  一年后再封國公,任北方十五郡諸軍事、鎮北大將軍,在二伯父南下之時,父親被留下來鎮守北方,是大周皇室最為年輕的英豪。

  他從懂事起就憧憬父親,同時也很憧憬據說是大陸唯一的七位大宗師之一的二伯父。不過美中不足的是,在父母談起的高氏皇族平定大陸的故事里。

  很少談起二伯父。

  父親更喜歡談到的是大伯父。

  在父親的故事里,大伯父本該成為太子,但大伯父為人仁厚,體諒二伯父南征辛苦,甚至傷到了身體的根基,選擇了退位讓賢,最后皇爺爺才勉為其難將皇位傳給了二伯父。

  想到皇爺爺,他的也難過起來。

  雖然皇爺爺走的時候他才剛出生不久,但聽說他的名字還是皇爺爺起的。

  沉淵。

  是皇族里少有的雙字名。

  但兩個字都有水。

  太祖皇帝建朝之后,當時的國師曾經算過大周的國運,最后算出的結果是,大周皇室命中犯火。

  但據說當時推出的卦象極為復雜,所謂的犯火線圍繞大宗卻又落入小宗。

  大宗是繼承皇位的那一支,而小宗則是他們這些沒有皇位繼承權的分支。

  而要解這犯火不能從大宗直接來。

  當時才六歲的他并不知曉最后那位國師給出了什么樣的建言,但在那推演之后出生的皇室子孫,除了大宗子弟,名字中都要帶水。

  總之,除了二伯父的子女,他的其他堂兄弟的名字都帶水。

  而他的名字里則有兩個水。

  他們這些小宗的子弟,將如汪洋大海一般,扶持大周大宗,延續大周皇室。

  他本以為這是他的天命。

  從生下來就決定好的事。

  在極淡的晨光中,他搖搖晃晃地走進正屋,在乳母的扶持下向父親行禮,然后按順序走到四個兄長身邊的位子坐下。

  屋里響起碗筷聲,雖父親臨時起意要和所有的兒子一起吃飯,但今天,在太祖第四子齊王的府上,也依舊是一年之中,極為普通的晨間光景。

  感受著父親從上首投注在每個孩子身上的視線,他有些害怕,生怕是不是師傅跟父親告狀了,叫他來吃早飯就是為了訓斥他。

  但直到寂然飯畢,什么都沒有發生。

  他松了一口氣,然后在父親站起來的時候再次屏住呼吸。

  金屬的摩擦聲響起,父親拿起長槊,刀刃反射出的光照到小少年睡眼惺忪的眼里。

  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發現,父親居然穿著鎧甲。

  估計上完朝就要去軍營吧。

  那個時候他輕松地想著。

  然后他看著母親端莊地起身,每天例行程序一般踮起腳為父親整理儀容。

  “好了,阿容,我走了。”

  父親也一如往常那般回答,然后拿起身邊的頭盔,轉身大步走向門口。

  然而就在跨過門檻的前一瞬間。

  父親回頭看了一眼。

  父親的目光從齊刷刷站立送行的五個兒子身上掃過,最后停在個頭最矮的他的身上。

  他心跳加速,但就在他以為父親要說什么的時候,父親卻最終什么都沒說。

  那個二十五歲的男人,最后看了自己的妻子兒女一眼之后,無言地轉身,大步踏入了晨光之中。

  再也沒有回頭。

  那個時候,父親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他不從得知。

  父親既然走了,那么他也就開始了自己普通的早晨,去上家里師傅的課,拿著木劍在院子里比劃,以求明年能成功進入天策書院。

  這就是他的天命。

  如果那一切都沒有發生,這個世界還會這樣普通的運轉下去,他會像他的兄長們一般,在六歲進入天策書院,在這個新生的王朝,成為一個或上進或驍勇或紈绔的王爺。

  而這本該成為現實的一切,在兩個時辰后。

  完全破碎。

  午時三刻,三千禁軍包圍齊王府。

  隨之傳來的,還有太祖第四子齊王高元與太祖長子退位太子懷王高盛妄圖聯手刺殺成宗帝謀反伏誅的消息。

  那句“阿容,我走了”成了那個男人的訣別。

  在那天的早晨。

  齊王高元與懷王高盛被當場在丹鳳門射殺。

  齊王一脈與懷王一脈被逐出皇室宗籍。

  懷王五子與。

  齊王五子。

  全部。

  連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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