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應該沒有重量。
  但朱戎站在房頂下,凝視著孤身一人抱膝坐在房頂上的少女。
  眼中的情緒有些復雜。
  她單薄的肩膀上,到底背負著些什么?
  而她在這個時候,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少年沒有說話,只是閉了閉眼睛。
  他沒有出聲,只是站在地面上,靜靜地看著她。現在的他,根本沒有能力為她做什么。
  只有愛護自己的身體,讓自己強大。這也是她教給他的。
  少年深吸了一口氣,靜靜轉身回到房內,上床睡覺。
  朱鸞其實并沒有想什么。
  她坐在屋頂上,看著蒼穹上的千百年未變的月光,胸口沸騰的血脈終于慢慢平靜了下來。
  她并不是不想睡覺,但腦子里翻騰的東西太多了,就在這里坐一坐,在這里考量一下武試的事情。
  朱鸞抬起頭,撫摸著胸口呼出了一口氣。
  她終于走到了這一步。
  她距離古石,距離自己的劍,距離當年的一部分真相,還剩下最后一步。
  而這一步,也將是艱苦卓絕的一步。
  對于文試中某些人的手段,她很清楚,但好在文試中,在過往制度的嚴防死守下,她并不是特別需要顧忌那些非客觀的因素。
但武試,是真正的戰爭  真刀真槍的戰爭。
  而在一場戰爭中,出現了她之前沒有預料到的對手。
  是的,在她徽州第一次蘇醒,在她從晉陽公主口中得到部分真相,在她決定了從徽州走到神都的路線之時。
  她已經對從過往到今日之事,進行了全盤的規劃。
  那一天,她從靈巖寺下山,所有的路線,所有可能出現的阻礙,都在她心中成形。
  這是她的戰爭,她心中的沙盤。
  雖然中間出現了無數意外,其中有偶然有必然,但她終于走到了這里。
  但西涼和后金加入了戰場。
  她并不害怕司馬蕙,也并不在意西涼劍閣那個小女孩,但這并不意味著她能將整個西涼劍閣都不當回事。
  她從未小看過任何一個宗師,更不可能小看大宗師。
  這世上已經很少有一個大周人像她一樣了解西涼劍閣和西涼劍圣了。
  朱鸞的腦海中涌現無數個想法和擔憂,但此時此刻她所承受之事,沒有人可以說。
  她……
  朱鸞微微一怔,抬起頭看向頭頂明月,她的眼前突然浮現出她在年幼之時在無數個夜晚看到,在大明宮的最高處,獨自一人站在欄桿前,抬頭遙望明月的,天后娘娘的背影。
  那個時候,娘娘在想什么?那是她年幼時,最不解的事。
  而這一刻,朱鸞怔怔抬起頭。
  那個時候……
  “嗷嗚。”
  然而就在朱鸞心情微沉之時,一個輕微的哼聲卻突然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朱鸞霍然往屋頂下看去,卻看入一個在黑夜里閃閃發亮的大眼睛之中。
  “滿月?”
  朱鸞從屋頂上一躍而下,看著那個安靜蹲伏在樹下的巨大黑影。
  那個龐然大物趴在地上安靜地看著她,大大的金色瞳仁在月光下泛著幽幽的綠色熒光。
  “怎么跑到這來了?被其他人看到會嚇到的。”朱鸞好笑地看著它。
  英國公府的人本來被這大家伙嚇的夠嗆,但后來發現滿月雖然不接受其他人的靠近,但卻不會無緣無故襲擊人,最近對它的看守也變弱了。
  這個家伙看著身軀龐大,但不知是不是在山林里躲慣了,走起路來還悄無聲息,極會借助草叢樹木遮掩,開始了滿府亂竄的生涯。
  看來她不在的這些天,這家伙在英國公府里吃的不錯。
  朱鸞搓揉著滿月的后頸皮,看著它瞬也不瞬盯著她的大眼睛。
  “難道是餓了?”
  朱鸞偷偷摸進廚房,提了滿桶的肉,又把這家伙領到了睡覺的荒林。將肉倒在地上。
  滿月不聲不響地吃完,將兩個大爪子擱在地上,依舊抬頭,金色的瞳仁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朱鸞有些愣,“你到底是怎么……”
  她的話突然怔住。
  月光打在大貓如墨刻畫而上的皮毛上,和那個人將它捧在手心里遞給她的時候一模一樣。
  “在我不在的時候,它會陪著你。”
  “我說……你難道是……”朱鸞看著眼前月光下披著同樣銀色毛發的巨獸,心臟猛地停住。
  “你難道是……感受到了我感到難過……的心情嗎?”
  滿月的大眼睛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朱鸞深吸了一口氣,突然伸手抱住了它。
  滿月用頭蹭了蹭她。
  “你知道嗎……西涼劍閣就是一個炸彈……根本不知道會做什么……”
  少女的聲音有些悶悶的,但卻平靜了許多。
  朱鸞將臉埋到滿月的毛之中。
  松軟的毛發中有著陽光味道。
  “還有九天……”朱鸞低聲道。
  如果一切順利,還有九天,她就可以見到古石。
  銀色巨虎抬起頭,看著天上的月光。
  滿月在一旁靜靜地聽著。
  朱鸞松開它,對它露出一個微笑。
  銀色巨獸瞬而不瞬地看著她。
  她的軟弱只會在月光之下,而這一夜過去,她就會比任何人都要堅強。
  因為,她就是天上的太陽。
  燭火晃動,雪齋和尚在竹窗閣里的矮榻上睜開眼。
  看向那個宛如雕像一般抬頭靜靜注視著月光的身影。
  宋懷竹坐在竹窗閣的窗邊,他一直沒有動過,不知坐了多久了。
  仿佛還會永遠地坐下去。
  “哪怕你是未明境的宗師,也不能完全不合眼吧?”
  為了躲避蘇晴的追蹤,跟著師兄再次輾轉到紅袖招竹窗閣的雪齋和尚嘆了口氣,坐起了身。
  “你醒著在啊。”
  白玉面具在月光下發出溫潤的光,宋懷竹回過頭來看向他。
  雪齋和尚發現,哪怕是一直待在他身邊的自己,也已經讀不懂他的眼神了。
  雪齋和尚起身下榻,走到宋懷竹的身邊。
  “你在想什么?”
  宋懷竹沒有說話。
  雪齋和尚嘆了口氣,“在想武試的事?”
  如果這人夠識趣就接著他給的臺階。
  宋懷竹點了點頭。
  別的先不談,這的確是他們這些人這個時候最該想的事。
  “雪齋,你怎么想?”宋懷竹靜靜開口。
  雪齋和尚的目光變得嚴肅起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宋懷竹緩緩開口。
  “在我看來,你武試中最大的對手還是……”
  他一字一頓說出那個名字。
  “西涼劍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