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師們抬高嗓門說出這句話。
  原本嘈雜的場下一靜。
  段立崢一怔,然后眼中浮現出怒氣。
  所以說為什么那個男人要選樂!
  “這丫頭還真容易被樂師刁難呢。”
  就在這時段立崢身后卻突然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
  段立崢回過頭來,看見自己的那位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好友正費勁從人群中擠出來。
  “你在啊。”
  慕恪之臉上浮現出一個嫌棄的表情,“恭喜你知道了。”
  段立崢笑起來,“其他人呢?”
  慕恪之身邊沒有李文曜的情況還是很少見的,會試六藝不按六藝種類分開隊列,見到其他幾位同時參見會試文試的友人的機會,也是存在的。
  “誰知道,”慕恪之聳聳肩,“我能碰到你也純屬意外。畢竟我不是修行者。”
  是的,雖然有碰見的機會,但文試時每個人的號舍都相距甚遠,烏泱泱一堆人涌出來,不是修行者根本不能感知到誰在哪,碰見純屬運氣。
  “沒想到她遇上那位啊,”慕恪之看向高臺,“那個澹州解元是不是挺厲害的?”
  “從修行者的角度來說的確如此。”段立崢沉下臉。
  但六藝的話尚未可知。畢竟關于澹州解元的六藝,連鄉試的消息都沒傳出來。
  “不管厲不厲害,這丫頭弄不到樂器該怎么辦?”慕恪之皺起眉頭,“她有讓家里人帶嗎?”
  “恐怕不大可能。”段立崢握緊雙拳。畢竟這門六藝都很可能不是她選的。
  “那就糟了。”慕恪之眸光變冷。
  既然她想借樂器,就能猜出她是想演奏。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碰巧選了個容易被鉗制的種類啊,”慕恪之皺起眉頭,“怎么就選了這個。”
  怎么就選了這個。
  朱鸞看著樂棚里一臉冷淡拒不合作的樂師,若有所悟。
  還有這一出等在這啊。
  比鄉試的時候更糟。
  鄉試的時候樂師是出于自己的尊嚴和傲慢不愿讓她編曲,但此時會試場上的樂師就……沒那么簡單了。
  畢竟會試樂棚里的樂師出自……大周宮廷。
  而此時這些宮廷樂師拒絕向朱鸞提供樂器。
  這在大周的會試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事。
  朱鸞后退一步離開樂棚,抬頭看向上首的幾位考官。
  “大人,小女欲奏樂,但樂師不愿予器。”
  少女的聲音平靜,卻清晰。
  毫不留情將這樣的小動作擺上了臺面。
  高臺下轟的一聲炸開!
  山腰處的觀景臺上,有不少貴人聽到武官傳來的話,也皺了皺眉。
  不提閨秀若是普通的考生,在這種場合遇到這種刁難,只會乖乖咽下這種苦果,畢竟就算公開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樂也不是非要樂器才能作,鬧大了反而會給考官留下不好的印象。
  果不其然,高臺上的考官們皺起眉頭,側身和身邊的文吏說了幾句話。
  一個干瘦的文吏走到朱鸞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朱解元,樂器屬于樂師,愿不愿意借給考生,需要朱小姐你自己和樂師們商量。”
  是么。
  樂師借樂器給考生是慣例,不是祖制。
  原來如此。
  要考生和樂師商量的啊。也是,樂器畢竟是私物。
  當年考生都是事先讓家人帶來,經檢查送入場內。
  不知誰起的借樂器的頭,畢竟宮廷樂師的樂器是上上等,還不用檢查,方便快捷。
  最后形成慣例。
  但如果樂師不借,還真沒辦法,畢竟也不能強逼他們不是?
  不然這舉子還沒進入官場就會恃強凌弱了,這還得了?
  畢竟舉子自己事先知道要選樂,不準備樂器也怪你自己。
  是啊,朱鸞微笑,如果事先不知道自己會選樂,那這時候就該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完美。
  層層緊逼,占盡道理,環環相扣。
  真好的計策。
  朱鸞撤步再次看向樂棚里陌生面孔的宮廷樂師。
  所有人都抱緊了懷里的樂器,像是抱著自家三代單傳兒子。
  “朱小姐,你就別想了,我等絕對不能接受女人碰我們的樂器。”為首的樂正義正言辭地說道。
  臺下噓聲漸起。
  “也是,這些宮廷樂師嗜樂如命,怎容女子褻瀆……”
  “被女子彈了,那不就跟秦樓楚館一般了么……要我也忍不了……”
  “宮廷樂師的神圣樂器怎么能讓女人碰!”
  神圣?
  朱鸞目光微冷。
  人分三六九等,樂在這些人眼里也如此。
  同樣的琴,男人彈女人彈也不一樣。
  宮廷樂師歷來只收男性。
  哪怕是市井間技藝無雙的大家,她們的樂依舊只是下里巴人,在大周人眼里比不上這些陽春白雪。
  大家才女奏樂自然不會這么貶低,但閨閣里的音樂,不能傳出閨閣。
  否則不檢點。
  聽著臺下眾人的議論,一旁的文吏嘴角泛起一絲得意的笑。
  “朱解元,還要比嗎?”
  熟悉的話。
  朱鸞抬起頭,對得意洋洋站在她面前的文吏微微一笑。
  “當然要比。”她說道。
  文吏臉上的笑一僵。
  “還要比?”
  他想大聲喝道你還要比什么,但眼前居然只見到這女子的背影。
  這女人居然說完就離開樂棚走向舞臺,視他于無物。
  “你……”文吏氣急敗壞從后面追上來,這時高臺下注意到朱鸞的舉動也開始竊竊私語。
  “還不下場?她還能干什么?”
  這時遠處傳來一聲女人的嗤笑,居然像是從山腰處傳出。
  “這女人不會要去賣唱吧?”
  這一石驚起千層浪,周圍頓時響起一片不懷好意的竊笑聲。
  “對哦,比起裝模作樣地奏樂,不還能唱么?”
  “肯定比秦樓楚館的花魁唱的要好吧?畢竟是個女解元么?”
  這些嘲笑聲在山林間縈繞陰魂不散,但臺上的少女一句句無視,一步未緩。
  “喂!站住!”文吏仿佛有人撐腰般吼道。
  朱鸞停住了腳步,文吏又有些得意,正想等著女子轉身說出自己準備好的臺詞。
  然而朱鸞根本沒有轉身。
  少女安靜地站在舞臺中央。
  嘲諷聲嗡嗡而上,然而聲音漸漸低了下來。
  場間氣氛似乎有些不對。
  這是。
  少女的面前空無一物。
  人們想不出她還能干什么?難道憑空變出個……
  就在這個時候,朱鸞突然抬起頭對半空靜靜說道。
  “借你琴一用。”
  眾人愕然看著孤身一人的少女,這是瘋還是傻?和空氣說話?什么……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
  高臺上無風自起,卷起微微細塵。
  下一刻,半空哐然飛來一個黑影!
  朱鸞微微一笑。
  “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