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考試院里。
  坐著的少女和站著男人靜靜對視著。
  其間仿佛縈繞著某種奇妙的氛圍。
  這氛圍到底是什么,卻沒有一個旁觀者說的清。
  段浩初微微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如夢初醒。
  但看在其他人眼中,年輕尚書只是不經意又收回了手。
  就在朱鸞說完那句話的瞬間,曾經是少年的男人,再次變回了年輕的權臣。
  少女話音落,但段浩初依舊保持沉默,只是站在原地靜靜和她對視。
  就在其他屬下覺得再這么看下去就真的不對勁的前一秒,段浩初突然掉頭就走。
  “大人?”
  其他隨從愕然看著前方那個鮮紅的背影。
  這到底是怎么了?難道是因為是自己未來弟媳手下留情了?
  不應該啊。
  如果其他朝臣此時必然懷疑,但吏部這些官員早就是段浩初的心腹。
  當年這位年輕的駙馬爺被任命為吏部尚書時,整個吏部的老人們險些集體上書。
  任誰在一個地方耕耘一生都不見升遷,上面卻突然派來一個毛頭小子,都會憤怒難忍。
  年輕朝臣往往難以彈壓這些刺頭,這也是大周鮮有年輕官員上三品的原因之一。
  官場,是個講究派系和資歷的地方。
  但吏部那些摩拳擦掌準備給年輕尚書好好上一課的其他官員們,在一年之后都被收服了。
  沒收服的也早不在吏部了。
  現任吏部官員都很清楚,自家上司是個對親弟弟都能下手的六親不認的主。
  他有手段,也有原則,是個做大事的良臣。
  留下的這些人都是心甘情愿跟在他身后,當然也有想要隨著飛黃騰達的。
  但現如今自家大人的心思,卻是越來越難捉摸了。
  從一開始就捉摸不透。
  吏部搜檢結束了。
  如同一陣風,來得快去的也快。
  段浩初到底在想些什么?
  朱鸞上上輩子就沒弄懂,這輩子也沒弄懂。
  孤身一人坐在寂靜的號舍里,朱鸞注視著號板上的燭火,耳邊卻突然響起一句話。
  “公主不懂男女之情。”
  這句話是誰說的她不記得了,大概是個宮中年長的女官。
  為什么在這個時候她會想起這個?
  朱鸞一時怔怔。
  她的確不懂男女之情,甚至沒有什么憧憬。
  正如她不明白為什么天后娘娘會對成宗皇帝不離不棄。
  她不恨成宗皇帝,但她一直覺得在她心中最好的娘娘值得更好的人。
  在她年幼不懂事的時候問過天后娘娘,那個明艷的女子靠在宮墻邊笑著對她說等你長大就會懂了。
  但她長大也沒懂。
  不過也許是因為她每輩子都沒有活過二十歲,所以不夠大的緣故。
  朱鸞在心里嘆了口氣。
  道理她都明白,只是從未真正經歷,并對此不以為意。
  她心中有大道,有很多事,所以……就忽略了自己的駙馬。
  段浩初的情況不對勁。
  朱鸞此時確定以及肯定。
  她從未透露自己的身份,段浩初也不如許鳳娘和方不正那樣與她情誼深厚出生入死。
  但朱鸞本能覺得他知道些什么。
  甚至比她知道的更多。
  別苑的火焰在朱鸞眼前倏地騰起,其中還浮現觥籌交錯間少年駙馬的笑臉。
  朱鸞閉上眼睛,心頭涌起不好的預感。
  最近她回憶起這些事的時間已經越來越長。
  被灌醉的天后娘娘,突然消失的親衛,不在現場后卻后被燒傷負罪離開的李青巖,還對她態度詭異諱莫如深的段浩初。
  越來越多的碎片出現在朱鸞面前,在冥冥中似乎連了起來。
  少女的眼神愈發冰冷肅穆。
  不能再等了。
  也不能再猶豫。
  她必須盡快成為國士,見到古石。
  鐘聲響起。
  吏部搜檢給整個會試考場帶來了一絲肅殺。
  而就在這肅殺的氣氛里,會試文試第二場數科結束了。
  段立崢看著將考卷收走的官差的背影,沉重地呼出了一口氣。
  瘋狂計算了整整三天,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是的,三天。
  會試文試第二場數科,也要考上三天。
  這就是會試和鄉試的不同。
  殘酷的廝殺場。
  據說這樣的磨練,不僅是為了考驗士子的腦力,也是為了考驗士子的體力。
  還有耐力。
  段立崢抬頭看向考試院中央不知換過第幾輪掛題目的掛題目卷軸的旗桿,內心感慨。
  題目足足有十二輪,每一輪時間一過題目就會被換掉,考生們想在答題過程中放松一下都做不到。
  從昨天開始,就有舉子陸續退場了。
  是的,這也是會試和鄉試的不同。
  大周的會試,殘酷到不是所有人都能考完。
  考試院角落配備有醫官,如果有考生有身體不適,可以隨時向巡視的官差匯報。
  而那些直接暈倒的,也會有人來查看。
  如果醫官判斷這名士子的身體已經不行了,舉子就會被抬出考試院。
  當然也可以自行選擇退出,但走到這一步,幾乎沒哪個舉子會選擇這么做。
  會試為小道,本不受大多學子重視,數科考試的氛圍在徽州歷來松散。
  但會試時,已不見鄉試時長吁短嘆的氛圍。
  每個舉子面露苦色,但都全神貫注一絲不茍。
  不愧是走到這一步的舉人,每一分都不會放過,雖值得敬佩,但競爭難度更高。
  這一份緊張也感染到了段立崢,所以此時拼盡全力的修行者都覺得心力受損。
  這般淋漓盡致但段立崢還是有些遺憾。
  雖然他拼盡全力,但還是沒能答出最后一道大題。
  那上面奇奇怪怪的圖形連他沒有見過,更遑論計算出所謂的數值。
  他只有隱約的一點印象,據說在天后娘娘留下的一本天書一般的數科卷軸里,有這樣類似的圖形。
  但那個卷軸的內容實在沒人能看懂,大周學士也沒幾個人研究,想來這次也是出來充數的,只為了彰顯題目種類多而已。
  應該沒人能算出來。
  會試的數科,實在是太難了。
  段立崢看著周圍癱倒的舉子們嘆了口氣。
  吏部搜檢的確是影響到了一些考生緊繃的神經,休息不足,又遇上高強度的數科。
  今年沒撐下來的舉子似乎比往年更多。
  段立崢也不輕松,會試已經進行到第六天,在身心皆疲的情況下,他對于晚上可能發生的事更為擔憂。
  但出乎段立崢的意料。
  在數科試卷被送到皇宮弘文館的這個夜晚。
  卻什么也沒發生。
  這是……發生了什么?
  那個丫頭轉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