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白馬寺去?”
雪齋和尚聞言有些愕然。
借住白馬寺這個提議,說起來,其實是他提出的。
與其說是提議……不如說是傳統。
他畢竟是佛門中人,就如當初在徽州借住在靈巖寺一般,他們這一門人,在神都的時候,都是住在白馬寺。
白馬寺位于神都城三十里外龍潭山,大周歷代皇帝都曾對此寺進行敕修,是名副其實的大周第一古剎。
雪齋和尚每次來神都,都必去白馬寺交流佛法。
但是托某人的福,雪齋和尚只得在白馬寺和神都城之間來回跑。
雪齋和尚凝視著不遠處那個某人,涼涼道,“怎么突然想起來去住白馬寺了?”
作為一門之中,唯一來神都不住白馬寺的和尚,雪齋和尚聽到宋懷竹說出這句話,實在是非常意外。
要知道,他并非不想住白馬寺,只是因為某種原因,他不能離宋懷竹太遠。
而每當他提議去住白馬寺的時候。
他提議幾次,宋懷竹反對幾次。
“沒什么,只不過于情于理,的確住在白馬寺比較合適。”宋懷竹道。
“是么?”雪齋和尚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一本正經的男人。
“那每次來神都,都非要住在紅袖十六閣,還非要住在竹窗閣的人是誰?”
寧肯不睡覺,都要住竹窗閣的人站在原地沉默不語。
看著身側雙手微微攥拳的宋懷竹,雪齋和尚嘆了口氣,“到底是為了什么?”
在神都和白馬寺之間往返的確辛苦,但比起眼前這人所背負的東西,他的那點辛苦不值一提。
“昨日……”沉默半晌后,宋懷竹突然開口。
昨日?難道這人終于……
雪齋和尚有些驚奇地睜大眼睛,但下一刻,宋懷竹繼續道。
“昨日劍圣進城了。”
雪齋和尚噓了口氣,有些無語地看著他,“所以?”
“不光是劍圣,蘇晴也跟著來了。”宋懷竹靜靜道。
這是早八百年就知道的事了。
雪齋和尚在心里默默道。
“如果我繼續住在這里,蘇晴恐怕會過來。”宋懷竹面無表情地說道。
“蘇晴感受不到你的氣息。”雪齋和尚繼續涼涼地說道。
“但她也許之前在劍閣聽到過些傳言,”宋懷竹道,“我和你在神都可能住在紅袖招之事。”
“是么,”雪齋和尚道,“西涼劍閣還會有這種傳言。”
宋懷竹面具下的眸光閃了閃,“很難說。”
“但即便如此又怎么了?”
雪齋和尚不解地凝視著宋懷竹的眼睛,“蘇晴又不能把你怎么樣。”
就算那位師妹每次都能鬧得天翻地覆,但宋懷竹此時已是宗師,避而不見的方法多了去了。
這次宋懷竹沉默的時間有點久。
下一刻,年輕的宗師抿了抿嘴唇,淡淡道,“但蘇晴可能會去找她的麻煩。”
“她?”雪齋和尚似笑非笑地看著宋懷竹,“她是誰?”
宋懷竹看了他一眼道。
“朱瑛。”
“唔……”雪齋和尚拖長了聲音,“英國公府的朱九小姐?為甚蘇晴要找她麻煩?”
“我不是在開玩笑,”宋懷竹涼颼颼地看了他一眼,“只是之前曾因為誤會,她差不多殺了蘇晴。”
“那還是真是有本事。”雪齋和尚有些驚訝。
“那件事責任在我,”宋懷竹靜靜道。
“所以如果之后蘇晴再找到紅袖招,碰巧發現朱瑛的所在,會發生不必要的麻煩。”
原來如此,這說法的確有理有據。
雪齋和尚看著宋懷竹,不過這說法……
“你想好了?”他盯著宋懷竹道,“難得有住在這里的機會。”
宋懷竹閉了閉眼睛,點了點頭。
看來這次他真的是認真的。
雪齋和尚靜靜地凝視著他。
“行吧,”雪齋和尚道,“既然你都這么說了,我自然是沒有意見。”
“什么時候走?”他問道。
“今天。”宋懷竹靜靜道。
雪齋和尚凝視著眼前面無表情的年輕宗師。
“既然如此,那等下去拜劍亭?”
這是雪齋和尚和宋懷竹每次離開紅袖招必做之事。
“現在就走吧。”宋懷竹道。
“沒想到,你居然能下此決心。”
師兄弟二人并肩走在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雪齋和尚一邊注視著欣賞過多次卻依舊能讓人心生歡喜的景色,一邊說道。
“這次情況特殊。”宋懷竹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
宋懷竹素來霧靄迷深的眼睛里,涌動著更為濃厚的迷霧,哪怕是一直和他形影不離的雪齋和尚,都無法試探出他真正的想法。
對他而言,特殊的到底是誰呢?
雪齋凝視著宋懷竹戴著面具的側臉,瞇起眼睛,“你是說蘇晴?”
宋懷竹有極短的停頓,隨后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沒想到西涼劍閣閣主會在這個時候,把她帶到神都。”
“看來你是真的一點都不想見到她……”
雪齋凝視著宋懷竹的眼睛道。
自己這位師兄,從很小的時候,就有些無欲無求,換句話說,對人對事,很少有喜惡。
他對很多事都不怎么在意,相對的,也很少對什么人有極為的排斥感。
但現在看來,要除去那位能被他們稱一聲師妹的女子。
“我為什么要見她。”宋懷竹面無表情地說道。
“可是,她原本是可以……”
“我已經……”宋懷竹壓抑的聲音打斷了雪齋的話,“不想再遇到任何的謊言。”
雪齋和尚感受到年輕宗師身上的真元的涌動,識相地閉上了嘴。
“我不會再相信那種可能。”宋懷竹認真地說道。
“任何的懷疑都是褻瀆。”他靜靜地說道。
宋懷竹不知是在說服雪齋,還是在說服他自己,重復地輕聲道。
“不會再相信……”
他的眼前朦朦朧朧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但他還沒有看真切,就動用真元壓下了這樣的想法。
宋懷竹大步朝內院中心走去。
“師兄……”雪齋和尚嘆了口氣,從后面追了過去。
“你……其實……”
“別說了,”宋懷竹深吸了口氣,“我誰也不會再見。”
不管是蘇晴,還是……
還是……
澄澈的劍氣如同清風在草木間彌散開來。
斷劍的依舊佇立在殘破的亭子之下。
而宋懷竹站在裸露的大地上。
隔著布滿裂紋的劍身,看著那個站在對面的少女。
兩人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