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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交鋒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英鸞

  朱鸞隨書童穿過長長的抄手游廊,走向府衙后院的一座亭子。

  她抬起頭,看著亭子里那個身影。

  即便距離較遠,隔著那么多年的光陰,她還是能一眼認出方伯年。

  老人換上了常服端坐在亭中。

  倒也不嫌麻煩。朱鸞心道。

  等下鹿鳴宴結束之時,他一個主考官還是要出面,到時候還得換回來。

  恐怕是覺得穿著官服和一女子說話不成體統吧。

  除了例行的簪花,在公開場合這位主考大人從未和她說過一句話。

  并非是因為方伯年沉默寡言。

  沉默寡言的人也不會一路青云直上成為閣老。

  事實上,參加鹿鳴宴的大部分學子都和他交談過。

  這也是傳統,因為從今日開始,今科舉子就都算是方伯年的門生。

  能擠到他面前的學子,方伯年都會耐心與之交談,哪怕是末榜學子,也會淺談輒止,笑著拍著肩膀勉勵幾句。

  首榜學子當然要更不同些。

  老人會如同家中長輩一般仔細詢問學問和日后的志向,甚至憑記憶和學子評點文試所作的文章。

  哪怕是武試學子,也會贊一聲少年英武,之后定要勤加修行。

  對鄉試主考的義務完成的滴水不漏,所有舉子心生敬仰。

  這是朝廷大員的風范,也是合格主考的做派。

  而在這過程中只有一個例外。

  那就是朱鸞。

  今年這驚天動地的鄉試結果,多方其實都一直在觀望著主考的態度。

  但方伯年從始至終沒有微詞,公事公辦看不出任何態度。

  而朱鸞自己心知肚明,他并未和她交談,更不像是其他首榜舉子有從主考那收到勉勵。

  連場面話都不曾有。

  方伯年像是對待空氣一般對待新科解元,但硬要說也找不出一絲錯處。

  這就是方伯年的風格。

  朱鸞本以為在徽州這事也就這樣了,反正方伯年沒幾天就會回神都。

  方伯年視她于無物,她也沒有單獨去和他敬酒。

  卻沒想到他居然會單獨約見。

  朱鸞看著越來越近的亭子,和亭子里的那個身影,目光微凝。

  她能恨的人很多,但能被她恨上的人不多。

  將她視為仇敵的人不少,但被她視作仇敵的人不多。

  大部分人都沒到那程度。

  而這位方閣老,則是那為數不多的人中的一位。

  就在朱鸞走到離那個亭子還有十余步距離時,領路的書童突然停下,側身讓到路邊,做出請的手勢。

  “朱九小姐,這之后的路還請您一人前行。”書童道。

  朱鸞點頭,跨出一步,微微一怔。

  這是……

  屬于修行者的……屏障。

  連隔音措施都準備的如此完善,不愧是方伯年。

  朱鸞面無表情繼續往前走,就在離亭子還剩幾步時,亭中突然傳來老人聲如洪鐘的聲音。

  “太元朝賈公五餌三表之說,何為?”

  朱鸞腳步一頓,答道。

  “愛人之狀,好人之技,仁道也;信為大操,常義也;愛好有實,已諾可期,十死一生,彼將必至;此三表也。”

  少女聲音清冽,臉上一絲驚訝也無,靜靜道。

  “賜之盛服車乘以壞其目;賜之盛食珍味以壞其口;賜之音樂婦人以壞其耳;賜之高堂邃宇府庫奴婢以壞其腹;于來降者,以上召幸之,相娛樂,親酌而手食之,以壞其心;此五餌也。”

  說完她向前走了一步。

  老人再問。

  “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先夏朝孔公何疏?”

  朱鸞再答。

  “疏曰中正獨立,而不偏倚,志意強哉,形貌矯然。”

  答完再進一步。

  方伯年再問,朱鸞再答,經義愈深,然她答得愈快,沒有絲毫停頓。

  一步一問,瞬息而至。

  第七問答完,朱鸞已至亭中。

  一共七步。

  方伯年坐在石桌邊,看著一步步走來的少女,神情復雜。

  古有曹公七步成詩,而這女子七步就能走到這里。

  要知道他剛才并非隨口點了幾個經義,但這個女子卻如同隨口答出一般……

  對答如流。

  這真是最糟糕的情形。

  方伯年眸光一沉。

  這就是他親手點的解元啊……

  偏偏才學居然是貨真價實的。

  方伯年甚至不知是該高興好,還是該發愁好。

  這樣的身份,卻有這樣的才學,這樣的人……

  方伯年為官治學多年,很少碰見,碰見后,也很不喜歡。

  朱鸞走上前俯身施禮。

  “閣老大人,您找我?”

  方伯年凝視著她,即便被鄉試主考單獨叫出,少女臉上卻沒有一絲驚訝和不安,聲音平穩不卑不亢。

  十五歲的少女能有如此心性實屬罕見。

  方伯年開口,“你是否對本官有怨……”

  這句式真是似曾相識。

  這次不是是否恨他了么?

  朱鸞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的老人。

  方伯年說到一半突然頓住。

  他本想問這女子是否對他有怨。

  想必她也能感到他對她的冷落。

  作為解元,此時恐怕正憤憤不平。

  但他開口卻看見對面少女嘴角突然露出笑意。老人一怔,突然想起之前心腹傳來的,這女子和南山先生之前的對話。

  這才發現他之前預備好的臺詞居然撞了。

  這都是什么事。

  朱鸞看著方伯年臉上一瞬間不自然,興味更濃。

  所以她早說過這些老先生說話的套路真該換換。

  不然就容易遇到這樣尷尬的情況。

  方伯年看著眼前的少女皺起眉頭。

  她站得筆直,在他眼里,臉上沒有一點面對師長的謙恭。

  這樣的女子……

  這樣的神情……

  方伯年閉了閉眼睛,開口道,“說實話,我沒想到你一個女子會成為徽州的解元。”

  看來是放棄打官腔了。

  朱鸞看著面露一絲疲憊的老人笑笑。

  畢竟換了常服,又派修行者拉了屏障,就是為了這一刻。

  這里的對話傳不出去,開場白又鋪墊失敗了,干脆實話實說了。

  “很多人都沒想到,”聽到方伯年的話,朱鸞沒有生氣,微笑著答道。

  這女子……

  方伯年眉頭皺得更緊,“你的確是有些才華,”他沉聲道。

  “但有些事不是有才華就夠了,”他凝視著朱鸞的眼睛。

  “老夫為官多年,見過無數人,”方伯年沉聲道。

  “你很像老夫曾經認識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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