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顏看著蘇子斬,她能瞞著云遲,有理由阻止云遲,但確實沒有理由阻止蘇子斬。
蘇子斬看著她啞口無言的模樣,忽然冷笑,“你看看你,對誰好,就做你認為對他好的事兒。當初你想我活著,去南疆蠱王宮奪蠱王,九死一生被云遲所救,為了救我,答應做他的太子妃。你為我做了決定,我只能依照你的決定而活,可是你可有想過,我某一刻,也是恨不得與你一起死了再重新一起投胎更好。”
花顏陡然一驚,看著蘇子斬,他說的認真,讓她又抿緊了嘴角。
蘇子斬滿目清涼,看著花顏,又說,“云遲與我不同,若他是我,若我是他,大約,他在看到你讓人送去桃花谷的蠱王之后,知道了你答應為他性命嫁給別人,他一定不會同意,大約會拿著蠱王去南疆,砸到我臉上。”
話落,他攸地轉了語氣,氣急敗壞地厲聲說,“花顏,他不好欺負,你就當我好欺負嗎?我已經遵從你心意被你選擇按照你想讓我活的方式活了,你如今滿心考慮他的一生,就不能順帶考慮我一下?你可有想過我?你給了我活的路,若是斷了,你讓我如何活?”
花顏身子定住,忽然全是僵直,看著蘇子斬,他憤怒的眸子里一片血紅,她張了張嘴,“你……”
終是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又閉上了嘴。
他所說似乎沒差,若是將他換做云遲,以云遲的脾氣,真怕是會如他所說,拿著蠱王找去南疆砸到他的臉上。
而蘇子斬卻沒有那樣做,默默地選擇了她的選擇……
蘇子斬好欺負嗎?他不好欺負。他也是有血性的人,否則,狠辣的名聲也不會名傳天下,在京城橫著走,人人懼怕,不敢不買他的賬了。
他只是在她面前,被她好欺負罷了,從認識之初,便是如此。
他不說,遵從了她的選擇,尊重她為他選的活路,但不代表他心里就曾沒有過不甘心,也不代表有朝一日撫平了壓制了的不甘心突然冒出菱角和尖刺。
既刺傷他自己,又刺傷她。
她看著蘇子斬,一直以來,無論是他冷清的,還是冰寒的,亦或者狠辣的,但在她面前,從來都是笑意溫和的,任她欺負,被她當做好欺負的。
如今,他終于不好欺負了,也不想被她欺負了,他咄咄逼人,滿心震怒,恨不得一巴掌怕死她,或者從不認識她。
房間極靜,但她似乎能聽到蘇子斬胸腹中滿腔怒火燃燒的嗡嗡聲,噼啪聲。
她不禁地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做錯了,無論是對蘇子斬,還是對云遲,她都做了自詡為他們好的事兒,到頭來,自己也成了懷玉和太祖云舒對她所做的讓她不喜的那一類人?
從出生至今,纏著她的夢魔,便是懷玉棄她而去。后來,隱隱約約,她又恨太祖云舒讓她起死回生,但同時,她又矛盾地感謝他們,否則,她不會重活一世在在花家,不會遇到云遲。
她沉默許久,因蘇子斬的話在心中震了幾震,星河斗轉了幾個圈,深深地嘆了口氣,放軟了語調,看著蘇子斬,輕聲說,“對不起,是我不對,你別生氣了。”
若是云遲這般生氣,她定然會立馬地纏著他抱抱他讓他消氣,但如今在她面前的人是蘇子斬,她做了選擇,也只能如此說話了。
蘇子斬惱怒至極,此時面對她的輕言軟語,一腔怒火又卡主,但面色緊繃,似乎不想看見她,也不想與她說話了,冷著一張臉,重新拿起桌案上的暗報來看。
花顏看著他,又輕聲開口,“你說的話,我會好好思量的,給我些時間。”
蘇子斬聞言心里微微地松了一口氣,他其實是真的怕,無論是他的怒火,還是他的氣急敗壞,背后都隱藏著他的害怕。他雖已放棄于與相伴枕席,成為知己,但是,也想她在他眼睛能看得到的地方,被他陪著一生。
誠如她當初勸他的,人死如燈滅,死了一了百了,什么都會沒有了。
有幾個人如花顏一般,會記得前世如何,他沒有云族傳承,沒有靈根,沒有靈術,只會有身死骸骨滅,一切皆歸塵土。
他怕,哪怕與她一起走黃泉路,下一輩子,也不見得彼此相識相知相愛相守。
那么,不如就抓住這一世,至少,她是花顏,他是蘇子斬,曾經,他因她而活,延續生命,留著那一份雨中劍,掌心舞,掏心掏肺對他的那一顆心。
若時間能夠定向永恒的話,他比誰都想要永恒。
他暗啞地開口,“你能聽進我的話就好,最好,將我的話都記住了,我不是在與你開玩笑。”
花顏誠然地點頭,她知道蘇子斬不是在與她開玩笑,她端起茶盞,沒意識到茶水已冷了,便往嘴邊送。
蘇子斬伸手攔住她,“水冷了,換一盞。”
花顏頓住,點頭,將冷水潑了,自己重新給自己倒了一盞,默默地喝了兩口,見蘇子斬面色稍霽,她問,“你的茶水也冷了,要不要換掉?”
“嗯。”蘇子斬點頭。
花顏將他那盞冷了的茶水也潑掉,為他換了一盞。
蘇子斬一邊看著暗報,一邊端起來慢慢地喝著。
屋中冷沉的氣氛一改,似乎又暖了些,窗外吹進來的秋風,似乎也沒剛才涼了。
片刻后,蘇子斬道,“我們接著商量。”
花顏這才想起,他們是在議事,偏偏半途出了岔子,惹了他的怒火,險些被他一巴掌拍死,她點點頭,“好。”
這一聲好有氣無力。
蘇子斬抬眼瞪了她一眼,“你要知道,你的命不是你一個人的命,別凡事兒都可著自己任性,怎么覺得好怎么來,對別人不公平。聽到了嗎?”
花顏覺得這話聽起來真像哥哥從小到大教訓她的模式,也像是她訓安十六、安十七、花離、花容他們,她心底的氣壓一松,頓時笑了,軟聲對他笑道,“好好好,我怕了你了,聽你的就是了。”
蘇子斬面色這才露出些笑意。
花顏想著以后再不惹他了,真是惹不起,怪不得人人都怕死他了,在京城敢橫著走,如今失蹤幾個月,卻還威名赫赫。
她打起精神,正了神色,對她說,“無論是武威侯府在北地的五萬兵馬,還是安陽王府在北地的五萬兵馬,還有敬國公府的五萬兵馬,雖我手里有敬國公的北兵符,但我也覺得也有必要提前查一查。不如都派云暗命人去查。這一支暗衛,除了這一路來與刺殺程子笑的幾波人交手,讓他們有來無回外,至今,未曾再與誰打過交道,的確最合適不過。”
蘇子斬點頭,“那就他們去查,你吩咐吧?”
花顏頷首,對外輕喊,“云暗!”
云暗應聲現身,依舊是黑衣蒙面,只露兩只眼睛。
花顏先對他指了指蘇子斬,“他是蘇子斬,你該識得。”
云暗頷首,“武威侯府子斬公子,五歲時,好奇去了皇宮禁地,前統領念他年幼,放了他離開,此事無人知道。”
蘇子斬一愣,腦海中仔細一想,是有這么一回事兒,頓時笑了,“確實,那時年幼無知,多謝前統領了。”
云暗不再說話。
花顏沒料到還發生過這樣一樁事兒,可見太祖爺這一支暗衛,也不是全然無半絲人情,否則也不會收做她用了。
她笑了笑,對云暗吩咐,“派人去查武威侯、敬國公、安陽王在北地的五萬兵馬,內情如何,詳細一些,我全部要知道。”
云暗垂首,“是。”
“務必小心,不可動作太大,盡量不要驚動人,但也要快些。”花顏又吩咐。
云暗點頭,“主子放心。”
花顏擺手,云暗退了下去。
蘇子斬在云暗下去后,對花顏笑道,“果然是有因有果,太祖爺這一支暗衛,傳承四百年,沒想到報效你了,確實有大用。”
花顏淺笑,“如今我真不知該怒他還是該謝他。”話落,又笑著說,“反正已過四百年,恩恩怨怨,早已說不清,也早已不重要了,那一頁到如今,也就此揭過去了。”
蘇子斬不置可否,“你這樣想也是對的,何必跟自己過意不去?”
“就是。”花顏笑吟吟地點頭。
蘇子斬看著她淺笑盈盈,想著她真是一個極好的女子,他從來就沒再見過這世上還有比她好的女子,可柔可剛,胸懷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