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天氣已經冷了下來。
  冬天的腳步,已經來到了京城。
  往年這個時候,很多商家已經準備離開京城。就怕再晚些時候,河水冰凍,道路不好走,耽誤了回家過年。
  但是今年,商家們顯得不慌不忙。
  還有更多的貨物,正在源源不斷的運到京城來。
  京城空前的熱鬧。
  沒想到,這個季節,還能吃上南方的水果,真是令人意外啊。
  “聽說了嗎,京城到洛州的水泥路快修通了。”
  “早就聽說了,好像就差最后幾十里路,兩頭就能合攏。”
  “最近四海商行的肉菜店,又添了不少新品種。好像都是從南方運來的,價錢還不貴。”
  “怎么不貴。一個桔子,這么大一點,就要兩文錢。兩文錢都能買幾個雞蛋了。”
  “我昨兒嘗了個鮮,那桔子真甜。聽說和我們這邊的品種不一樣。”
  “還有紅薯干。”
  “以前只聽說過南邊有人種紅薯,卻沒想到那東西還真是耐餓。”
  “聽說紅薯在北邊也能種。”
  “真的?這事可不能瞎胡說。”
  “胡說什么啊。我小姨子嫂子的兄弟的大舅子的表兄,在莊子上干活。聽人說,今年不少莊子都種了紅薯,一畝能有上千斤。”
  “真的嗎?天啦,上千斤的畝產,豈不是說青黃不接的時候不用再擔心餓肚子?”
  “光種紅薯也不行。每年的賦稅,徭役,沒辦法用紅薯去抵扣。還得種小麥稻谷。”
  “這倒也是。”
  “那紅薯除了畝產高,能做紅薯干外,還有別的嗎?”
  “怎么沒有,喂豬就極好。還能磨成粉,做紅薯粉絲。聽說還能釀酒。”
  “紅薯果真能釀酒?”
  茶樓老板竟然也加入了幾個腳夫的談話。
  “我都是聽人說的,說是紅薯畝產高,可以煮來吃,蒸來吃,還能烤著吃,頂餓,就是屁多。喂豬也是極好的,豬吃了紅薯,肉長得快。還說能釀酒,只是沒見過。”
  茶樓老板說道:“要是真能釀酒,我也種個十畝二十畝。”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釀酒。”
  “你剛說的紅薯粉絲,是什么樣的?”
  “你去大槐樹集市的肉菜店,那里面有賣的,東西好還不貴。改明兒我也去買半斤,嘗個新鮮。”
  腳夫們喝著大碗茶,歇息了半個時辰,又去忙活了。
  這茶樓,就是路邊最低檔的茶樓,一個草棚子,不遮風,只能擋擋雨雪。
  茶樓老板開了多年,掙的也都是辛苦錢。
  好不容易攢了錢,買了十幾畝坡地,幾畝水澆地,也算是小富。
  茶樓老板打算好了,趁著身體還好,再干幾年,多買點土地。等老了,就去鄉下養老。靠著幾十畝土地,一家人能生活。
  要是這個紅薯畝產真有那么高,真有那么好,茶樓老板覺著買幾十畝地的計劃,說不定能夠提前實現。
  接下來幾天,茶樓老板一家人,變著花樣吃紅薯。
  別說,味道還真不錯,甜滋滋,糯糯的。烤的最好吃,香。
  果然如同那些腳夫所說,紅薯頂餓,就是屁多,不雅。
  吃過了紅薯,茶樓老板就盼著紅薯能釀酒的那一天。
  一定要能釀酒啊。
  只要能釀酒,他就將自家的山坡地,全都種上紅薯。
  至于種子從哪里來,茶樓老板還沒想到那么遠。
  反正等到春耕的時候,總能想到辦法弄來種子。
  離著京城三百里的八里鋪,位于京城到洛州的官道上。
  自去年來了修路的工程隊,這處位于山坳坳里面小地方,就熱鬧了起來。
  修路的,燒水泥的,來往送補給的……
  冬天最冷的時候,工程隊都沒歇著,還在燒磚。說是要建房子。
  當地百姓,也不懂修路同建房子有什么關系。
  他們只知道,工程隊來了后,家里的日子便好了起來。
  男人去工地上干活,每天兩頓干的,還有肉湯喝,還有工錢拿。
  女人幫著燒飯,一樣包吃有工錢拿。
  沒找到活的女人,便接了縫補的活。
  工程隊上都是大老爺們,掙得多,手散,愿意花錢請人洗衣服。
  工地附近的百姓,就得了實惠。
  除了這些以外,以前賣不起價錢的牲畜家禽,工程隊都要,價錢還公道。還因此掀起了一波小小的飼養家禽的風潮。
  運不出去的木材,石頭,不值錢的石灰,工程隊都拿錢賣。
  八里鋪老百姓的日子眼看著好起來,然而這一段水泥路也修通了。
  工程隊走了,當地百姓都是一臉遺憾,失落。好日子隨著工程隊的離開,也隨之離開了。
  以后的日子,怕是又會回到過去那種貧窮守舊,一年到頭吃不了一頓飽飯的生活中。
  卻不料,工程隊走后,水泥路邊,卻多了兩棟氣派的宅院。
  周圍地土地,山林,也被人買了下來。
  很快,房子上面掛了牌子,門口水泥路上多了兩排高高的木柵欄。
  附近村里唯一讀過書的童生,指著房門上掛著的兩道牌子,念叨:“收費站,休息站。”
  “這是什么玩意?”
  “不知道?”
  “休息站是不是就是驛站,這倒是能理解。收費站是什么?難不成我們以后從這路上過,還得給錢。”
  一聽到給錢,村民們落荒而逃,生怕從那氣派的大宅院里面跑出幾個兇神惡煞的人,找他們要錢。
  唯一的童生,很尷尬的站在風中。本想和村民們一起逃走,卻又覺著有失體面。留在這里,他又怕,兩股戰戰,快要尿褲子了。
  嚶嚶嚶!
  氣派的大宅院里面,果然出來一個人。一個模樣斯文,眼神精明的年輕人。
  “喂,你不跑嗎?”年輕人問老童生。
  老童生今年三十,姓王,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幾十里外的縣城。
  他舔舔嘴唇,緊張兮兮地說道:“走,現在就走。”
  “別忙啊。”年輕人咧嘴一笑,“剛才聽你說話,你識字?”
  王老童生點點頭,“讀過書。”
  年輕人打量著老童生的穿著,以及那張面帶菜色的臉,顯然是個窮光蛋,還有點莫名其妙的清高。
  “我們這里招識字的人,你來嗎?包吃還給工錢。”
  王老童生先是“啊”了一聲。
  年輕人嘿嘿一笑,“啊什么啊,頓頓吃肉想要嗎?一月一兩俸祿,想要嗎?干得好年底還有賞錢,還能以內部價從東家手里買到好東西,真不心動?”
  “你們這里做什么的啊?”王老童生心動了,只是心里頭還是有些遲疑。
  就如年輕人猜的那樣,他有點莫名其妙的清高。作為村里唯一識字的人,還能將日子過得這么窮,不是沒原因的。
  年輕人笑了笑,說道:“你會識字,當然是做抄寫工作。難道你字見不得人?”
  “見得人,見得人。我能考慮考慮嗎?”
  “你這人怎么這么磨蹭,我們老大今兒去了縣城招人。你現在要是不答應,等到明兒可沒你的機會。縣城里的人,可稀罕我們這里了。”
  王老童生頓時急了,“明兒你們就不招人了嗎?”
  “人都招滿了,當然就不招了。知道吧,縣城過來的人,全都是熟手,過來就能用。就你,還得上半個月的培訓班才能上崗。”
  什么培訓班,什么上崗,王老童生半懂不懂。但是這話的意思他明白。
  他現在要是不答應,差事就從手指縫溜走了。
  頓頓有肉吃,滋溜,王老童生不爭氣的咽了一口口水。
  一月一兩的俸祿,滋溜,王老童生的心口蹦蹦亂跳。比第一次睡小娘子還要激動。
  他看著眼前兩棟氣派的宅院,掛著收費站的是兩層小樓,掛著休息站的是個進深很深的宅院。猶如那庭院深深,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景象。
  剛才年輕人就是從休息站里面出來的。
  王老童生用他不太聰明的腦袋判斷出,他要是錯過了眼前的機會,就再也找不到比這更好的差事。
  他哈了口氣,山里面天冷得早。寒意比外面提早了一兩個月到來。
  年輕人也不催促他,端著一個斗大的陶瓷碗,呼哧呼哧的吃著。
  那白花花的肥肉,饞得幾個月沒聞過肉味的王老童生眼睛都直了,口腔里一個勁的分泌著唾液。
  年輕人問他:“想吃嗎?”
  王老童生下意識的點點頭。
  年輕人咧嘴一笑,“你現在簽了用工協議,這飯你也能吃。”
  “現在就能吃?像你這么多?”
  “那是。我們這里當差,從站長到雜役,一律管飽。”
  站長是什么東西,王老童生沒明白。管飽他是聽明白了。
  “我應工,我現在就應工。肯定能吃飯吧。”
  “能!保證撐死你。”
  王老童生摸著餓得只剩下排骨的肚子,他做夢都想吃撐。
  “嘿嘿……”
  他腦袋昏昏的跟著年輕人進了休息站,簽了一份協議,然后就吃上了白花花的肥肉。
  王老童生一邊吃一邊哭。
  站長同年輕人嘮叨,“又拉來一個傻子。”
  “識字的傻子。”年輕人哈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