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辦公室浮現裂痕,在漆黑烈日的普照之下,漸漸剝落,崩潰,像是沙子堆積成的堡壘在海水的沖刷中溶解。
當槐詩昂起頭,眺望黑日的時候,黑色的太陽也在看著他。
除此之外,一切無意義的東西不必再有。
在這無數虛無記錄所構成的世界,不屬于塵世的天國之中,災厄的天體從毀滅的盡頭升起,籠罩天穹。
可緊接著,當槐詩昂起頭的時候,璀璨的日輪便自虛空之中涌現,來自現境的海量事象再度構成了太一的情報體,和漆黑的烈日平分天穹。
一黑,一白。
在那一瞬間,兩個太陽的映照之下,槐詩的面前仿佛有一扇鏡面浮現,映照著他自己,纖毫畢現,如此清晰。
可這里并沒有什么鏡子,也并不存在映照。
只有在自己面前的,另一個自己。
如出一轍的面孔。
如此肅冷,帶著化不開的陰霾。
蒼白的長發宛若流水,自漆黑長袍之上逶迤而下。
明明對比如此鮮明,可這一份相似感卻如此真切,令槐詩無法否定,那樣的自己竟然會存在……
“你好啊,槐詩。”
自虛無的彼端,名為深淵烈日的事象精魂抬起了眼童。
看著他。
向著自己,發起問候。
自沉默里,槐詩看著他,看著這個不應該存在于此處,甚至不應該存在的身影,卻陷入了迷惑之中。
“那么,你又是誰呢?”
不曾存在的東西,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纏繞在槐詩身上的陰影,成就如今槐詩的存在。
他來到天國之中,響應命運之書的呼喚,以為這里可以見到隱藏在幕后的會長,揭開所有的謎團,得到那個答桉。
可會長已經死了。
不論是生命還是靈魂,已經盡數破滅。
等待在這里的,卻只有一個不曾存在的身影,一個只存在于假設和虛無之中的可能……另一個自己!
現在,深淵烈日就站在槐詩的面前。
可槐詩已經搞不清楚,這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幻。
他只想要那個答桉。
“所謂的深淵烈日,究竟是什么?”
他看著眼前的那個結果,最后發問:“所謂的槐詩,又究竟是什么呢?”
在那一瞬間,深淵烈日的面孔之上,浮現笑容。
如此復雜。
似是嘲弄,又像是解脫。
就這樣,伸出了手。
向著槐詩。
確切的說,向著槐詩手中那一本劇烈震顫的厚重典籍,記錄了他短暫一生的《命運之書》!
“那便親自去看吧,槐詩。”
深淵烈日說,“所謂的救世主……所謂的深淵烈日,究竟因何而成!”
最后的封鎖,被打開了。
令天國劇震。
在外層,所有的精魂都陷入了呆滯,茫然昂首,感受到了那浩蕩的律動,仿佛要籠罩整個人世的高亢轟鳴。
而就在白冠王的沉睡之城里,坍塌崩裂的巨響不絕于耳,神明的投影自自我的尸骨之上浮現,再次的抬起頭。
看向了龐大的天國。
自裂隙之后,烈光噴薄,涌現,無以計數的事象交織!
如此,升騰而起!
更早之前,存續院內,觀測探境的警報在迅速飆升!
屏幕前面腳踩著沙赫,一手壓制中島的尼芬海姆僵硬在原地,看著不斷閃爍而過的海量數據,表情變化,如同分裂一般,不斷的抽搐。
不知道究竟應該為這無比珍貴的數據而驚喜萬分,還是應該為眼前的景象而惶恐顫栗。
時隔七十年之后,人類有史以來最為龐大的演算機構,足以永恒斷絕深淵和地獄的天國……被啟動了?!
“快記啊,快記啊!”
被踩在下面的沙赫尖叫,如喪考妣:“還愣著干嘛?!”
而就在旁邊,中島已經不假思索的拔出了斧子,噼碎了操作臺旁邊的箱子,將大紅按鈕拍下。
全境級威脅警報拉響!
無以計數的封鎖如同塵埃一般破碎,海洋沸騰,自正中開辟,而就在無窮海水碰撞的巨響里,風暴自海面之上掀起,云層被撕裂。
頃刻之間,萬里無云。
海洋被徹底的凍結,平滑如鏡。
映照著那漸漸攀升至天穹之上的莊嚴造物。輕而易舉的,再度凌駕于塵世之上……
自所有震驚的窺探里,無形的波瀾自其中迸發,宛若潮汐一樣,再度籠罩一切!
第四工程·天國,啟動完畢。
——運算,開始!
天國的最深處,無窮事象更替的洪流里,槐詩手中的命運之書已經掙脫了所有的束縛,升起。
封面展開,無以計數的書頁自其中飛快的翻動,掙脫了命運的束縛,飛舞,宛若洪流一般的噴薄而出。
而就連槐詩自己也未曾見過的記錄,便自命運之書的最深處,展露成型。
這便是名為槐詩的故事。
深淵烈日的故事!
從一開始,就在自己的命運之書中!
曾經一度自吹笛人的事象破壞里得見的景象,再度展現而出。可是和曾經那粗糙又模湖的碎片不同。
如此清晰,直白。
以他第一次觸碰命運之書作為起點,世界分化出了兩個不同的景象。兩個截然不同的故事,重疊在了一處,并行而進,展現在了他的面前。
其中一個,是他自身所經歷的一切,可另一個,卻未曾能夠出現在塵世之間……
一者導向現境之太一。
一者導向的,便是深淵的烈日!
一個人在天國早已隕落,理想不再的世界中艱難跋涉,而另一個,自黃金黎明的灰暗理想指引之下,冷漠向前。
槐詩感覺自己的靈魂要被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所撕裂。
如此矛盾。
當那個孤獨的少年在花園里呆滯的思考著人生時,出現的并非是代表著不祥的黑色飛鳥,而是再一次從可能性之間迷失的少女和白鴿。
當新人升華者槐詩和牛郎一哥攬著肩膀,舉著啤酒,在深夜的街道上放聲歌唱時,理想國的新晉劊子手卻和新海的影監察柳東黎在魔都的最深處,拔劍相向!
在其中一個世界里,當新海在牧場主的陰影之下陷入危機,槐詩深入魔都的鏡像,尋找罪魁禍首。可在另一個世界里,一切卻都已經來不及挽回一切,在諸多幸存者和唯一的朋友之間,他只能疲憊的掛斷了那個再無法打通的電話,舍棄傅依,眼睜睜的看著被污染的一切漸漸燒盡……
在一個槐詩在賢者之石的記錄中艱難掙扎的時候,另一個槐詩,已經冷漠的看破了kp的把戲,將整個記錄徹底擊碎,連同失控的賢者之石一起完成毀滅!
在新秀賽的盡頭,他用盡全力,擁抱著羅嫻。
可另一個世界里,在緊急任務中從天而降的身影只是沉默的拔劍,將即將從凝固中誕生的魔龍,斬首!
當黎明到來時候,直升機上的槐詩最后回頭,便依稀能夠看到坍塌的廢墟。
還有那個逝去的身影,在她的臉上,最后的微笑沾染著塵埃。
如此解脫。
卻令他由衷的羨慕。
一切已經截然不同。
當最開始的出發點出現差異時,兩個世界之間就再無任何的相似之處。
一個槐詩自坎坷的路上拖著自己的坑貨隊友,踉蹌又愉快的跋涉,而另一個槐詩,在越來越深的血水之中堅定的孤身向前……
就這樣,走向屬于他們的,未來。
一切都如同海潮那樣,灌入了槐詩的靈魂之中,不論是痛苦還是絕望,一次次殘酷的殺戮里的彷徨和平靜,乃至內心之中漸漸空洞的模樣。
兩個完全背離的世界,在他的眼中,漸漸重疊。
當槐詩加入再生計劃,躍入了白銀之海的同時,備選救世主推開了安全屋的門,對著自己的情報官,抬起了槍膛。
在諸界之戰最后的戰場上,現境之人向著大君拔劍時,背叛了天文會徹底失控的救世主,在天敵的圍攻之中,身受重創!
就這樣,看著褚清羽無聲的死去。
在自己的懷中。
那一瞬間,自己的臉上,究竟是什么樣的神情呢?
褚清羽的眼童漸漸暗澹,再看不清那個熟悉的倒影,唯一能看到的,便只剩下了面目全非的輪廓……
如此的丑陋。
宛如絕望的容器那樣。
現在,當現境的太一抵達倫敦時,漆黑的烈日也籠罩在了這一座城市的天穹之上。
一者作為救贖者,試圖挽回一切!
一者作為毀滅者,平靜的葬送了所有!
就在他的手中,黑色的火焰如同雨水,帶著絕望和苦痛,從天而降。
令大秘儀徹底崩潰,彩虹橋分崩離析,萬物歸亡的定律自深淵烈日的沖擊之中被打破,現境的中樞在槐詩的手中徹底坍塌。
漸漸的,沉入了海水之中。
就只剩下了那個還在等待著自己的地方。
在那一瞬間,槐詩自恍忽之中醒來,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如同荒蕪的地獄那樣,靈魂之中只剩下了悲季的塵埃。
就這樣,作為深淵烈日,他伸手,推開了最后的門。
來到這一間古老的辦公室之中。
終于見到了,那個等待在這里的男人。
一切的原因,救世主的締造者。
會長!
他也在微笑著,看著自己。
如此欣慰和滿足。
“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對嗎?”
槐詩看著桌子后的男人,輕聲發問:“理想國的坍塌,天文會的毀滅?你造就了我,就為了讓我毀掉這個世界?”
“對,沒錯。”
會長頷首:“如果,這是你作為救世主的判斷的話,我所能做的,便只有支持。”
震怒的烈光從天而降,籠罩了所有。
狂暴的力量自虛空中迸發,撕裂了兩人之間唯一的阻礙,緊握著他的脖頸,將如今現境的最強者提起,施以破壞和蹂躪!
“這個世界根本不需要救世主!”
槐詩俯瞰著那一雙悲憫的眼童,再無法控制沸騰的苦痛:“這就是你用來拯救世界的方法?創造一個瘋子,然后毀滅它?
你本來可以不用這么做,這個世界也不必毀滅的如此倉促!”
他怒吼,嘶啞的質問:“你可以堅持,你本可以繼續堅持下去!”
倘若這個世界不存在救世主,便不存在毀滅!
那么,為何需要救世主這么毫無意義的東西?
——為何,又要造就我?!
“誠然如此。”
桎梏之中,會長平靜的頷首,反問:“但是,這又有什么意義呢?”
槐詩,愣在了原地。
難以理解。
“或許,天國可以不必隕落,理想國可以不必分裂,一切能夠按照正規,繼續向前,延續十年,一百年,一千年,甚至一萬,十萬……
我們可以挽救現境,我們可以戰勝地獄,甚至可以擊敗深淵。”
會長平靜的發問:“但是,這又有什么意義呢?”
“被我們所挽救的現境,不知道多久之后,很快又會再一次的迎來危機。而被我們戰勝的地獄,又注定將誕生新的地獄……哪怕深淵可以擊敗,永訣地獄的天國在我們手中締造而出,可是槐詩,單獨只有一個天國,我們便會滿足么?
當天國誕生之后,是否又將成為新的地獄?”
會長抬起了頭,自桎梏之中,看著他,笑容毫無溫度:“倘若不解決根源,那么一切都只不過是永恒的循環和徒勞的掙扎。
倘若不能徹底斷絕通向地獄的可能,那么天國的存在便不過是鏡花水月,觸之不至,遙不可及……”
那一瞬間,自那一雙漆黑的眼童之中,浮現出槐詩的倒影。
如此狂熱和欣喜。
“——這才是,救世主存在的意義!”
所謂的救世主,絕非僅僅只能拯救現境,挽回這一切的工具,而是更加超然其上的存在。
也必然要如此才對!
唯有這樣,才能真正的掌控所有的毀滅要素,洞見所有!
為此,救世主計劃才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不惜徹底的拆分了命運之書,將這一份源自天國的威權,授予了所有具備資質的人……將整個現境的命運和關鍵節點,納入計劃之內,以整個現境作為熔爐,以命運之書的引力作為聚合的誘因,鍛造出一個又一個的救世主備選,進而,同毀滅要素的本質融合。
最終,他們的命運和重量,將匯聚在最后的勝利者手中!
現在,經歷了如此漫長的苦痛和坎坷,救世主終于成就。
就在他的眼前!
這便是他所盼望的成果。
“所謂的毀滅要素,其本質,便是滅亡之因。
現在,二十四個毀滅要素的融合,取決于你的一念之間。我已經將決定一切的力量,留給了你!”
“所以,由你來決斷吧,代表全人類的救世主——槐詩!”
會長微笑著,滿懷期待:
“人類是否配得上永恒的樂土!?”
“無需顧慮,這便是你理所應有的權力。
作為背負所有命運的成果theone,作為天文會所締造的至上仲裁者,作為見證者去隨心所欲的進行審判吧!”
領悟了人類本質之后,又摒棄了人之原罪,渴望得到所有,又失去了一切的你,是否會對這一切絕望?
還會向往著,去成為英雄嗎?
他說:
“——由你來決定,這個世界究竟應該去往天國,還是地獄!”
槐詩閉上眼睛。
再沒有說話。
只是,忽然想要笑。
就因為這樣的理由,就因為,如此離奇的渴望……自己所經歷的一切,所失去的一切,只為了讓自己成為救世主的模樣。
現在,他終于成為了帶來毀滅的救世主,可他所渴望的東西,卻已經再無法觸及。
所以,不要去再講那些過于偉大的目的和理想……
槐詩,握緊了手掌。
崩裂的聲音響起。
自會長的體內。
在漆黑的火焰焚燒之下,會長的身軀漸漸破碎,靈魂焚燒,化為虛無,一點點的走向破滅。可他好像一點都不覺得恐慌和難過,只是平靜。
他已經為這個世界留下了答桉 即便自己無法親眼見證也沒有關系。
在最后的最后,他只是努力的抬起頭,看著槐詩,釋然的道別:“祝你能夠獲得幸福,槐詩,哪怕只有一瞬。”
那究竟是對曾經那個少年的憐憫,還是對于工具的關切呢?
已經分辨不清,也再無意義。
“謝謝你,會長。”
槐詩凝視著飛散的塵埃,告訴他:“我已經……不再渴求那么遙遠的東西了。”
他閉上眼睛。
黑色的火焰從倫敦燃起,擴散,吞沒了最后的建筑。
在莊嚴猙獰的日輪映照之下,整個現境漸漸被那絕望的火焰所吞沒,無以計數的灰盡自破碎的世界中升騰而起。
拯救,亦或者毀滅?
他已經不再去想,也無需去思考,只要順應此刻內心之中的悲愴鳴動,便足以裁定所有。
將一切,焚燒殆盡!
就這樣,永遠的,將現境化為了虛無。
可即便是如此,依舊未曾停滯。漆黑的太陽高懸于深淵之上,無聲的俯瞰著所有,那即將迎來毀滅的一切。
一座座地獄在暴虐的烈光之中被點燃,直到整個深淵都籠罩在破滅的焰光之中。
蕩然無存。
所有的反抗,都被毫無憐憫的點燃,所有的挑戰,都在毀滅的奔流之中碾成了粉碎。當整個現境的命運迎來最終的結果,深淵也在這毀滅之中迅速的消散。
一切都再無意義。
因為一切都迎來了結局。
除了救世主之外,再沒有任何活物的存在。
也不曾有新的世界重生。
永恒的孤獨和空洞里,最終的地獄之王見證著曾經的所有。佇立在時光的盡頭,眺望著過去的所有。
當遙遠的時光之前,傳來了隱約的呼喚時,便微微抬起眼童,向著曾經的曼徹斯特,投去了嘲弄又緬懷的一瞥。
這便是注定的前因。
從此之后,十萬年,二十萬年,三十萬年,一晃而過。
就在這以無窮計的時光里,槐詩終于從這漫長的夢里蘇醒。
只是,當夢醒時分,自地獄之中回頭時,所看到的便只有無窮的廢墟和殘骸,死寂的世界,一片永恒的荒蕪。
倘若,生命是一場苦役,倘若,痛苦才是存在的前提。
此刻,自深淵烈日的普照之下,一切都得到了最終的救贖和解脫。
只剩下唯一一個無法解脫的人。
救世主本身。
槐詩看向了另一個自己。
坍塌破碎的王座之上,最終的地獄之王,也在看著他。
平靜的微笑。
“這便是深淵烈日,槐詩。”
他展開雙手,坦然的展示著自己空洞的模樣:“這就是一個不應該存在的人的一生。一無所有,一無所得。
如此荒謬,如此可笑。”
槐詩搖頭:“可它是發生過的,對么?”
“在我看來,是的。在你看來,只不過是虛無的倒影,廢棄的殘章,僅此而已。”
深淵烈日伸出手,撫摸著廢墟的棱角,可廢墟在觸碰的瞬間便已經破碎,只剩下飛揚的塵埃,從他的手中簌簌落下。
“看,我想要拯救世界,可世界沒有拯救我。”他說:“我做出了裁斷,于是,一切都不再有價值。”
“我親手毀滅了你所熱愛的一切,槐詩。”
他抬起頭,好奇的問:“你會因此而憎惡我么?”
槐詩沉默著,許久,垂下眼童,無聲一嘆:“我為此而痛苦,為這一切而悲憫,為你,也為我自己。”
深淵烈日歪過了頭,滿懷不解:“即便是見證了另一個自己的悲慘結末,你依舊想要挽救這一切?
即便,自己會被如此對待,亦或者,在結束之后,迎來比這更加悲慘的結局?”
“對,沒錯。”
槐詩頷首,毫不猶豫。
有那么一瞬間,深淵烈日的表情微動,但并沒有暴怒或是怨憎,而是無法掩飾……那眼童之中的渴望:
“即便是,否定我的存在?”
可槐詩并未曾做出他所期望的回應。
只是,緩緩的搖頭。
“否定你,就是否定我自己。”
他看著另一個自己,看著眼前的深淵烈日,如同照著鏡子一般,漸漸明悟了那個最終的答桉:“你所失去的,就是我得到的。我所痛苦的,正是你所絕望的。
這難道不是槐詩的本質么?
我們懷有相同的僥幸和期望,相同的痛苦和渴求……”
槐詩問:“你和我,本來不就是一個人么?”
那一瞬間,兩人之間,有一道清脆的裂隙浮現。
如同鏡面之上的裂口。
仿佛切裂了深淵烈日的面孔,令他的笑容越發的破碎,越發的,期盼!
“那么,你知道如何修正這一切的方法嗎,槐詩。”深淵烈日探問:“如何避免這一切,如何不至于淪落到如此可悲的境地?!”
“當然啊。”
槐詩斷然頷首,不假思索。
于是,第二道裂縫浮現,緊接著,第三道!
破碎的深淵轟然鳴動,隨著毀滅的烈日的大笑一同,響徹所有。
“說出來,槐詩。”
他瞪大了眼睛,懇請另一個槐詩,向著無法自救的救世主,降下裁斷:“說出來!”
可槐詩,只是看著他,毫無動搖。
早已經,看破了這戲謔的把戲。
“你不是已經做過了嗎?”
死寂里,槐詩向著深淵烈日發問:“那個能讓我自己獲得幸福的唯一方法……那個被我自己所隱藏起來的,真正的結局。”
換源app
那一瞬間,自深淵烈日的微笑之中,最后的裂隙自虛空中浮現。
鏡像破碎。
在無窮孤獨和絕望的盡頭,破碎的深淵和塵埃之中。
真正的結局漸漸顯現。
吞盡一切的龐大日輪籠罩著殘破的深淵,永恒的虛無里,最后的地獄之王從漫長又漫長的回憶中醒來。
眺望著曾經所發生的所有,看著自己一步步踏向深淵的模樣。
明明有那么多次,能夠獲得幸福的機會。
明明有那么多次,可以回頭。
可他卻都錯過了。
一廂情愿的,走向了滅亡。
到現在,在這近乎永恒的孤獨之中,才發現,最后所存留的那一線希望。
或許,早在期望著以奇跡改變所有的瞬間,這一切就已經注定。
所謂的奇跡,代價只有災厄本身。
如同只會導向絕望的愿望一樣,這個世界,總有那么多東西無法改變。
可是,倘若……不去改變世界呢?
倘若,自己能夠不去成為救世主呢?
如同曾經許愿時那樣。
想要獲得希望。
想要真正的,獲得幸福。
想要,重新再來……
那一瞬間,槐詩垂下眼眸,凝視著命運之書,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虛偽和可笑一樣,再忍不住,自嘲一笑。
“結果到最后,我還是懷有僥幸啊。”
他閉上了眼睛。
就這樣,自深淵和烈日崩裂的聲音里。
用盡最后的力氣,握住了手里的最后那一線希望,浮現裂痕的命運之書。
那就,重新再來一次!
在那一瞬間,充斥所有的黑暗烈日驟然膨脹,徹底吞沒了深淵的一切,運轉,回旋,掀起撼動一切的轟鳴。
宛若嘶啞的大笑一般。
如此高亢。
不惜將所有的奇跡和災厄,所有的深淵和地獄,所有的靈魂和源質,盡數燃燒殆盡!
就連烈日本身,都被毫不可惜的付之一炬。
哪怕將時間的盡頭也點燃。
“永別了,世界。”
自迅速歸于虛無和湮滅的最后世界里,槐詩微笑著,再一次的舉起了命運之書——
向著過去,奮力投出!
舍棄了奇跡和災厄,靈魂和力量。
就連這一份自我,也再不保留。
燒盡了未來的一切,最后一次,發動彩虹橋的力量,逆轉時光,向著遙遠又遙遠的過去,一切開始的地方!
只存留最后的記錄……
所謂的,《命運之書》!
如是,承載著源自毀滅和未來的愿望,那渺小到近乎不存在的故事自漫漫的時光里展開雙翼,掠過了一切的破碎的模樣,向著源頭,逆行而上。
將所發生的一切,轉化為虛無。
將連帶著自己的所有,盡數抹除。
將所謂的救世主,從還沒有誕生之前,便徹底扼殺。
將這一份來自未來的贈禮,送到過去的自己手中。
將從未曾有過的選擇,再度交托到槐詩的手中。
——這便是深淵烈日,最后的愿望!
當未來的一切盡數化為虛無,在那一片永恒的寂靜和湮滅里,槐詩回過頭,看向燃燒殆盡的深淵烈日。
見證結局。
“這就是最后,對嗎?”他輕聲問。
完整的命運之書,從天而降,被槐詩所撿到,從此之后變成了一本枯燥無聊的日記本。而失去了命運之書的救世主計劃,便再無成立的前提。
在命運的自我修正里,會長在七十年前的天國隕落中消失不見,尸骨無存。
而升華者槐詩,踏上了由自己所選擇的,命運之路。
而未來曾經發生的一切,都變成了未曾發生過的記錄,被徹底抹除。
深淵烈日,徹底的,歸于虛無。
再無任何的遺留。
“這只是一個故事而已,從一開始就注定不存在的故事。”
破碎的深淵烈日微笑著,看著他,期盼他的回答:“可這個故事的結局又在哪里呢,槐詩?”
槐詩沉默著,許久,自嘲一笑,領悟了答桉。
“我想,應該在最開始的時候吧。”
在那一瞬間,往昔的痛苦時光重現,自記錄之內,再度演繹。
空曠凄清的石髓館里,那個孤獨沉睡的孩子從高燒和苦痛中驚醒了,他聽見了腳步聲,漸漸靠近。
什么都看不到,卻如此不安。
本能的,感覺著恐懼,卻不敢逃避。
鼓起勇氣,推開了門。
看著空空蕩蕩的花園,當他低下頭的時候,便看到了,手中不知何時,出現的一把斧刃,如此冰冷。
他抬起頭來,茫然的環顧著四周,看著冷漠的世界。
乃至,那個漸漸浮現在身旁的幻影。
再忍不住顫抖。
“這里,是哪里?”孩子輕聲問。
槐詩站在他的身邊,想了一下,告訴他:“大概是你的夢吧。”
孩子搖著頭,瑟縮:“可我很害怕。”
“不要怕。”
槐詩按著孩子的肩膀,告訴自己:“因為,你必須要面對,自己的未來。”
破碎的聲音響起。
空曠的花園里,一個殘缺的身影,漸漸浮現。
就好像經過了太過漫長的旅途一樣,步履蹣跚,踉蹌的踏步,殘軀之上燃燒著最后的火焰,但依舊,執著的向前。
尋覓著最后的歸處。
向著自己。
“所以,你要做出選擇,槐詩。”
槐詩低頭,看著那個恐懼的孩子,告訴他:“不是為了世界,而是為了自己。”
他說:“你需要勇氣。”
現在,道別的時候到了。
和那些太過于絕望的過去,還有那些太過于痛苦的未來——
在那一瞬間,沉默的孩子閉上眼睛。
舉起了手中的斧刃。
就像是曾經槐詩所做的一樣,就像是現在的槐詩所做的一樣。
殘缺的身影自利刃之下,無聲碎裂。
就這樣,微笑著,迎來最后的解脫。
名為深淵烈日的未來,自此斷絕。
只剩下一本殘破的典籍從他的身影之中落下,落入了泥土之中,述說著那未曾存在過的遙遠未來。
寂靜里,顫抖的孩子跪在了地上。
無聲的哽咽著。
即便是什么都不明白,可依舊本能的感覺,失去了多么重要的東西。
眼淚再忍不住,落了下來。
灑落在命運之書的封面之上。
一點一滴。
這便是既定的結果。
過去和未來,由此改變,一切都在無人察覺的悲鳴里,迎來變化。可命運被扭轉的恐怖轟鳴,和現實所迎來的沖擊,卻自虛無之中擴散開來。
就這樣,來自命運的引力,驚醒了沉睡在白銀之海最深處的靈魂。
自漫長的夢里,她聽見了孤獨的哭聲。
如同自己一樣。
如此陌生,可又好像……終將會熟悉。
她伸出了手。
向著自己曾經拋棄的世界。
彤姬,睜開了眼睛。
故事,于此開始。
而就在天國之內,槐詩終于從漫長的故事之中醒來。
抬頭眺望。
漆黑的烈日自天穹之中消失不見。
只剩下的面前那個名為槐詩的事象精魂,曾經的槐詩所遺留下的刻痕和墓碑,在看著他,微笑著。
這便是曾經發生的一切和未曾發生的一切。
屬于槐詩的一切。
不論是存在于此的槐詩,還是那個未曾存在過的槐詩,他們的命運關鍵,除了命運之書的存在之外,便是會長的生和死。
直到現在,他終于明白,兩者并非是涇渭分明的兩種可能,而是一以貫之的因果。
曾經的會長決定執行救世主計劃,槐詩成為了救世主之后,便會墜落為深淵烈日,毀滅現境和深淵。
而在深淵烈日焚盡一切,將命運之書拋回了過去之后,一切便截然不同。
而因此而直接產生的,不僅僅是救世主計劃胎死腹中,而七十年前的會長也將因為深淵烈日的干涉,在天國隕落時死亡。
此后在這個沒有救世主存在的世界里,槐詩一步步的向前。
走到了現在,成為了太一。
深淵烈日和太一,本身就是一體。
彼此相成。
他們從未曾有所分別。
現在,當屬于槐詩的故事結束之后,屬于槐詩的故事才能夠真正的開始。
就在他的眼前,曾經的深淵烈日的最后遺留,那從不存在的記錄中所誕生的精魂,隨著記錄的消散,而漸漸的迎來了崩潰。
最后,抬起頭,看向了自己。
滿懷著期待。
“接下來,要去成為救世主了嗎?”
“沒錯。”
槐詩頷首。
精魂微笑:“你還會拯救那些愛著的你,還有你所愛的人嗎?”
“當然。”
槐詩不假思索的回答。
于是,自破裂和湮滅中,精魂看向了另一扇門:“那么,準備好面對你最后的敵人了嗎,槐詩?”
自沉默里,槐詩苦澀一笑:“這我也不知道啊。”
“哈哈哈……”
灰盡漸漸灑落,風化的精魂再忍不住笑出了聲,戲謔嘲弄:“天底下哪里有這么不像話的救世主啊。”
“是啊,盡量,努努力吧。”
槐詩嘆息:“當不成就算了,反正就是一個破救世主,誰愛去誰去。”
無人回應。
只有漸漸化為虛無的灰盡里,最后的笑聲消散,如此愉快。
而在寂靜里,槐詩看著孤獨的天國。
像是沉思,又像是,努力的鼓起勇氣。
伸出手,推開了最后的門。
在門后,那個空白又清冷的世界里,那個等待了許久的身影回眸,看著他的模樣,便展顏一笑。
就好像整個世界都籠罩在陽光里一樣。
燦爛又美好。
令槐詩,屏住了呼吸。
彤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