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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七十九章 信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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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濁流奔涌,哀嚎如潮。

  席卷的潮水吞沒槐詩,化為了窒息的旋渦。

  此刻,當吹笛人終于展示出了自己的作品,槐詩已經被數不清的憎恨和執念拉扯著,落入漆黑的深淵里。

  在這一片不存在物質的世界之中,每一縷死者所留下的遺恨、苦痛和絕望都如同刀鋒,貫穿靈魂!

  像是槐詩利用自我的意志對吹笛人所形成的創傷那樣。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正如同吹笛人所說的一般,他是如此的鐘愛著秩序。

  因為在絕大多數的時候,規則都永遠站在不在乎規則的人這一邊。

  這一份從虛無和混沌中所形成的心智,本就是畸變的地獄秩序之化身,在現境之中,簡直如魚得水!

  從誕生到現在,短短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他就已經通過感知和計算,掌握了混沌運算的規則。

  哪怕是因為槐詩這樣的意外,導致他中從再生計劃的程序中脫離,但依舊從無窮的夢中尋覓通往運算層的道路。

  甚至在槐詩的追殺之中搜集到了不知多少噩夢的回憶、無數由秩序而誕生的矛盾,因升變與渴望而誕生的悲劇!

  如是,耐心的遴選,神思醞釀,巧手編織……悄然等待著反擊的時機。

  現在,就在這個距離白銀之海的核心最接近的地方,他已經憑借自己人類毀滅局局長的虛擬身份,獲得了足以撬動天平的杠桿!

  現在,當白銀之海的威權降下,在這一片虛擬而出的運算層里,噩夢中的回憶從虛幻化為了實質,黑暗的歷史便以毀滅的方式進行重演!

  現在,結束的時候要到了。

  從一開始,自己就立于不敗之地!

  ——這樣的想法,吹笛人根本一刻都沒有過。

  他對勝利從未曾有過任何超出限度以上的渴望,所期盼的,也從來不是這樣的東西!

  只不過……

  在短暫的寂靜中,吹笛人的笑容微微變化,俯瞰著那漸漸撕裂的旋渦,看著那燃燒的魂靈邁過了無以計數的死亡和折磨,向著自己一幕幕走出的樣子……

  “這可真是,夸張啊。”

  “怎么了,又是一副見到鬼的樣子?”

  槐詩抬起頭,看著他,滿懷著鄙夷:“虛數空間的量子之海里,竟然沒有藏著美少女——實在是,讓人失望!”

  七萬人的痛苦和憎恨殺不死他,數十萬流浪者的彷徨和絕望也無法將他拖入深淵。

  那樣燃燒的耀眼輝光,甚至未曾有過分毫的衰減和暗淡。

  反而越發的暴虐。

  隨著劍刃,突進,碾碎了殘留的波瀾,向前,冰冷的鐵光照亮了吹笛人的眼瞳,還有他的笑容。

  合攏的雙手,猛然展開,扭曲的漆黑肢體從膨脹的繩結之中延伸而出,驟然膨脹,一張張焦黑腐爛的面孔從畸變的怪物身上長出,而血染的長矛和彎刀已經隨著肢體的蠕動,向著槐詩飛撲而出。

  毫不在乎貫穿軀殼的劍刃。

  仿佛由焦尸和殘骸堆砌縫合而成的巨怪張口,發出悲泣的咆哮。咆哮聲凝結成實質,在極近的空隙中爆發,又被更加狂暴的巨響所蓋過!

  瞬間,灰飛煙滅。

  可那些飛揚的骨灰中,卻有更多的面孔和畸變肢體重生。

  七年前,非洲,東邦區域,占據了所屬人群百分之七十的瓦酷族因不滿于自身的待遇,對僅僅只有十六萬人卻掌握了絕大部分財富的波族進行了屠殺。在短短兩天之內,在統轄局和埃及達成共識之前,已經有超過十三萬人被瓦酷族殺死,其中包括老人、婦女和小孩兒……

  槍殺、割喉、剝皮、焚燒,蹂躪……

  具有一千二百年歷史的波族徹底的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之上。一直到今天,東邦的荒原之中依舊存留著一具具無名的尸骨。

  可這緊緊只是其中的一例。

  四年前、十二年前、四十年前、九十一年前,在美洲,在澳洲,在中東……還有更多的死亡,更多的屠殺。

  無關自由或是正義,無關未來和明天,也無關道德和靈魂,如同野獸一樣,在利益或是憎惡的引導之下,那些令人發指的惡行凝聚成了實體,帶著刺鼻的腐爛氣息和血腥味,張開手臂,想要擁抱眼前的敵人。

  啃食他的血肉,詛咒他的意志,焚燒他的靈魂!

  而在那之前,現境的英雄便率先降下了毀滅。

  毫無猶豫,毫無動搖。

  甚至不曾緩慢一分。

  暴虐的光焰收束于劍刃之上,隨著腳步的推進,縱橫劈斬,撕裂了焦爛的肢體和腐爛的頭顱。

  然后,將一切焚燒殆盡!

  擴散的烈火中,一張張面孔絕望嘶鳴,又被槐詩面無表情的踏碎。

  “哈哈,哈哈哈哈……我太喜歡你了,槐詩。你總能給我帶來意外驚喜!”吹笛人失聲大笑,鼓掌贊嘆:“你完全沒有逝者的苦痛而動搖么,槐詩?”

  那一瞬間,他終于從耀眼的烈日中,窺見其殘酷的本質!

  對于呼喚者毫不吝惜的伸出援手,對待無法獲得救贖的苦痛者,便會毫不留情的降下毀滅,給與靜謐的終結。

  悲憫和殘忍自始至終都是源自同一個東西。

  啊啊,自始至終,他都只是在隨著自己的心意,為所欲為而已……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如此奇妙的人存在?

  如坐針氈。

  當那宛如恒星回旋一般的恐怖壓迫力漸漸靠近的時候,吹笛人幾乎興奮到顫栗,面色漲紅。

  而所有體會到的一切,那些恥辱、憤怒和震驚,都如同宛如灑在冰淇淋甜品之上的胡椒粉一般,在甜美中帶來絕妙的刺激。

  有這樣的人作為對手,簡直是一種享受——

  甚至,有那么一瞬間,他險些將眼前的對手,和那一片期盼了許久的偉大黑暗所重疊。

  “所以我才如此的熱愛伱們啊,現境之人啊。”

  吹笛人大笑著,拋出了青色的繩結,曾經肆虐了半個世界的人工病毒井噴而出,粘稠的膿液漫卷,收縮,在彼此之間隔開了遙遠的鴻溝。

  可死亡和絕望所構成的鴻溝在瞬間被跨越,毒海撕裂,烈光的奔流里,悲憫之槍突刺而來!

  可當吹笛人再度拋出了繩結,就有一個渾身肥肉的魁梧人影阻攔在槐詩的面前,男女莫辨的面孔之上一雙細長的眼睛里閃爍著冷酷又苛刻的光芒,猛然伸手,試圖握緊槍鋒,可緊接著,長槍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柄砸下的鐵錘,毫不留情的爆發,令那一張面孔瞬間扭曲,塌陷。

  “哪兒來的二椅子!滾!”

  憤怒的咆哮聲響起,高亢又尖銳,那一張滿臉橫肉的面孔猛然復原,“你膽敢假定我的性別?!”

  黑影撲面而來。

  陡然之間,槐詩的馳騁竟然在那一拳的前方戛然而止,扭曲的倫理和眾惡而成的拳頭擊潰了苦痛和悲憫,凌駕與美德之上。

  而穿刺的風聲從腦后響起,膨脹的繩結中,有渾身赤裸宛如原始人一般的枯瘦男人浮現,一柄鋒銳的石矛刺出,滿懷著怨毒。

  “食肉者!污染者!我已經看到你的原罪!”

  宛若看見了不共戴天的仇敵一般,癲狂的原始人的速度快的不可思議:“哭泣的自然,流淌的污水,被屠殺的生靈,被破壞的環境……你,血債累累!”

  當槐詩想要轉換方向時,便感覺腳下忽然一沉,一張張癡笑的面孔從隱約中浮現,死死的抱著他的大腿,寄托以愚信和盲從,呼喊著教主的名諱。

  再然后,隨著吹笛人的動作,萬鈞之重憑空降下,美洲以所謂的金融為秩序,向全世界所施加的鐐銬。

  緊接著,是埃及在澳洲、在南北極的荼毒,被焚燒殆盡的焦土中噴發出狂暴的熱量。羅馬的三度舉世征伐和高昂到足以令農奴絕望一生的稅賦,殖民背后的血和骨……

  乃至,在圍攻之中,冷漠的聲音。

  “——滾!!!”

  在短短的彈指之間,癡肥的女人手臂破碎,隨著槐詩的鐵拳推進,五指、拳頭、手臂盡數碾壓成泥。再然后,宛如鐵鉗那樣,握著她的面孔,向著身后砸出。

  而原始人,早已經在橫掃的怨憎之下腰斬,斷成了兩節。

  逆著核子裂變所造成的烈火,槐詩向前,扯著凡夫的愚信,砸碎了身上的枷鎖,將戰爭的幻影擊潰!

  血和火在他的面前開辟。

  他執著的向前,帶著那些貫穿在身上的武器,死死的盯著眼前的對手。

  “怎么了,怎么了,槐詩?”

  吹笛人好奇的探首,凝視著那一張漠然面孔:“為何露出如此狼狽的樣子,如此失落的神情?”

  “是以往最慣用的把戲不靈了么?”

  他停頓了一下,惡意滿溢而出:“還是說,你在盼望著什么到來?!”

  你在期盼著什么?

  從天而降的英雄么?還是說,那些逝去的魂靈,那些被汝等秩序所荼毒的受害者們降下諒解?

  槐詩不知道。

  當吹笛人一呼百應的時候,他所感受到的,只有孤獨。

  往昔呼喚著自己的一切不知何時,已經消失。

  在這海量的苦痛和災難之中沉默……

  可當他每一次抬頭,望向頭頂那一片璀璨之海時,所得到的只有失落。

  理想國不在這里……

  他們去哪兒了?

  可是,他們不論去往何處,都沒有關系。

  “他們在看著我呢,吹笛人。”

  槐詩抬起手,拭去了臉上的血,向著眼前的敵人舉起武器:“來啊,理想國就在這里!”

  “我在這里。”

  “我還未曾死去!”

  那一瞬間,呆滯中,吹笛人的眼眶漸漸通紅。

  幾乎感動的快要,淚流滿面!

  那樣的眼神——

  “對,就是這樣,沒錯!”

  他握緊拳頭,為眼前的對手獻上贊嘆:“不要害怕,槐詩,孤獨的人永遠無所畏懼!如今的你才是最完美的你!”

  ”即便是以同樣的秩序束縛,以嚴苛的條例教導,可當人類選擇與他人為伴的瞬間,便已經身處于地獄之中!

  不論幻覺再如何的甘美,一切祈求和渴望,最終所得到的,只有背叛和憎恨。”

  毀滅要素大笑著,歡欣鼓掌,“如今的你,你正是從名為秩序的地獄中所超脫升華的超人!”

  回應他的,是來自鋼鐵的冷漠低語:

  “——放你媽的狗屁!!!”

  在雷鳴聲中,恒星一樣的光焰同吹笛人所化的陰霾對撞在一起,擴散的波瀾之中,他們彼此碰撞,游走,沖擊,掀起源質的潮汐。

  可在陡然之間,在吹笛人的笑聲中,他們又穿過了突如其來的裂隙,墜入了荒蕪的黑暗里。

  仿佛落入地獄中的星辰一樣。

  輝煌宏偉的一切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荒蕪和死亡的世界。

  崩裂的大地之上熔巖早已經干涸,蒼白的骸骨枕藉,堆砌成山,當戰爭和戰爭結束,一切都歸于死寂。

  但那一切,又迅速如同泡影一般,被撕裂,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冷酷又平坦的鋼鐵大地,宇宙之中的星辰熄滅,大地之上荒無人煙,除了遍布塵埃的建筑,再無任何的人跡。

  “滾開!”

  槐詩的劍刃斬落,突破了那些幻象,向著吹笛人斬下。可在大笑聲中,他們眼前的世界又再一次變化。

  破碎的營養倉內,所有的液體已經從裂口中蒸發,只剩下了暗淡的紅燈閃爍,干癟的尸骸腐爛在倉里。

  而一座座營養倉,如同墓碑一樣,延伸到了世界的盡頭。

  再緊接著,當槐詩回頭,便看到了,世界再一次的變換,虔誠的贊頌和狂熱的吶喊聲撲面而來。

  龐大的廣場之上,無數佝僂枯瘦的人影叩拜在地上,狂熱的贊嘆,膜拜。向著那廣場之上一座座直沖云霄的圣象。

  齊天大圣、玄鳥、羽蛇、活圣人、朱庇特,乃至最前面的,最為宏偉的那一座……

  ——全能之太一!

  威嚴肅冷的雕像冷漠俯瞰,仿佛凝視著那一張和自己如出一轍的面孔。

  那是槐詩自己!

  “可曾得意么,槐詩?”失去了左臂的吹笛人毫無痛苦,洋溢著喜悅,向著他展示:“看啊,你如同神明一般,受人敬仰!”

  “你以為這些東西就能讓我動搖?”

  槐詩踉蹌向前:“還是說,你以為靠著這些,就能讓自己的生命再延續那么幾秒?”

  ”可這并不是我的杰作啊,槐詩。“

  吹笛人的神情越發戲謔,那一張染血的面孔如此愉快,在劍刃之下如同陰魂一般躲閃,大笑:“你知道這里是哪里嗎?這里是白銀之海的垃圾桶,再生計劃的分歧層。”

  “這里,就是混沌運算,采納你們人類的主張和欲求,所創建出的現境虛擬機!”

  那一瞬間,冰冷的觸感,貫穿了槐詩的心臟。

  吹笛人咧嘴,無聲大笑,握著為現在這一刻而準備的匕首,看向著那一張近在咫尺的面孔,告訴他:

  “——這便是被你們所創作,所扼殺的未來!”

  從再生計劃開始,不,從再生計劃開始之前,混沌運算便早已經開始運行,采納一切思潮,權衡所有的主張。

  集合了整個人智的靈魂之海在思考,在推演,在創造。

  創造人類的世界!

  同時,又舍棄數量億萬倍于其上的地獄!

  在一瞬千年的推演中,每時每刻,每分每秒,都有海量的可能和分歧,而每一條路所通往的,都是絕路和深淵。

  在數百年來的時光中,歷屆再生計劃中所舍棄的主張,那些絕望的廢案,那些通向毀滅的道路,盡數堆積在此地。

  人類所渴望所創造的地獄,被人類所掩埋在這一片黑暗之中。

  無人問津。

  此刻,當吹笛人屹立在這一片無數地獄所形成的地獄中,抬眸所眺望,看到的,便只有無可逃避的毀滅。

  “看到了嗎,槐詩,自始至終,你們所創造的,都只有地獄。”

  他垂眸,俯瞰著眼前的敵人,嘲弄輕嘆:“所謂的再生計劃,只不過是絞盡腦汁,從那么多的地獄中,選出一個不那么糟糕的地獄而已……”

  “亦或者——”

  他咧嘴,再忍不住惡意的笑容:

  “——你們只是假裝,不曾活在地獄里而已。”

  就好像,靈魂被開了一個洞。

  以血脈的傲慢為核心,鑄就了鄙夷之刃,賦予蹂躪和掠奪之毒——來自吹笛人的杰作,在最恰當的時候,送入了敵人的胸膛之中。

  可他的動作不曾停滯。

  緊接著,是突破了道德和律法的束縛,那些對待他人毫無來由的惡意。

  再然后,是麻木于現實之后對一切哀鳴都理所當然的漠視。乃至踐踏著同類、追逐利益,將曾經的犧牲盡數泡在腦后的遺忘……

  為了自己,不惜破壞他人。

  為了蠅頭小利,不惜遺禍無窮。

  為了野心和權力,不惜率獸食人。

  那些從人世之中所萃取出的惡意,可以稱之為原罪的東西化為了匕首,貫穿了槐詩的靈魂,將一點點的釘進這一片地獄之中。

  令燃燒的光芒熄滅。

  那些武器無法殺死他,他將自己再度重鑄,凝結成鋼鐵,同死亡拔河,未曾放棄。

  而吹笛人,只是冷漠的松開了手。

  “就在這里說再見吧,槐詩。”

  他俯瞰著那些逝去的一切,后退了一步,淡然道別:“這一片求索追逐之后所創造的絕望之土,這便是與你相襯的葬身之地。”

  不必再浪費時間,去親自費盡心機去砸碎這一塊頑鐵,去用自我的意識一點點磨滅槐詩的靈魂。

  這里就是他為槐詩精心挑選的目的。

  時光會毀滅一切。

  在超越時光的白銀之海中,一瞬間可以變成永恒,同樣,永恒也不過是一瞬,就在這依舊運行的廢棄層里,推演還未曾繼續。

  離開這里之后,只要一秒鐘,那數十萬年的時光就會將他徹底蒸發。

  他將無聲消散,如同一名理想國的成員一樣,永恒的融入這一片鑄就殘忍現實的廢墟之中。

  就這樣,伴隨著冷漠的道別,門扉在吹笛人身后,悄無聲息的關閉。

  只留下永恒的寂靜。

  還有地獄中已經毫無意義的時光。

  只是一瞬間,一切都已經結束。

  永恒已經無聲流過。

  此刻,宏偉到看不到邊際的驗算層中,人智的圣殿之下,滿懷著歡欣的大笑聲響起。

  伴隨著那澎湃的潮聲,無形的階梯拔地而起。

  名為混亂的長路與此展開,自無數主張的矛盾和預演的災害之中,節節延伸,通向了再生計劃的盡頭。

  那一扇隔絕著他和永恒人智的大門。

  此時此刻,吹笛人哼唱著地獄中的歌謠,踏上了這一條播撒滅亡的道路。

  一步,又一步。

  直到身后,有門扉開啟的聲音響起。

  他的腳步停頓在半空中之中,不曾回頭,不愿意再去看那一張令人作嘔的面孔,只是看著前方。

  隱藏著薄霧之下的面容和神情,就仿佛要將一切猙獰和怒火吞盡。

  “嘖,槐詩……”

  就在他身后那一扇破碎的大門里,從往昔的殘骸里爬出的亡魂伸出了手。

  艱難的,堅定的,爬出了永恒的地獄!

  在那一片永恒的黑暗里,究竟度過了多久呢?

  槐詩已經忘記。

  一百年,兩百年?

  亦或者是,一千年,一萬年?

  在凍結的沉睡之中,就連鋼鐵都為之銹蝕,風化,漸漸消散。

  可在朦朧和煎熬中,他卻聽見了挖掘的聲音,好像土石翻卷的細碎聲響,以及,沙啞的聲音。

  在呼喚他的名字。

  “槐詩。”

  有人在重復著他的名字:“槐詩,槐詩,槐詩。”

  喋喋不休。

  他說:“槐詩!!!”

  傾盡全力的,用朽壞的肺腑和被撕裂的肺腑,吶喊。

  呼喚他的名字。

  就像是過去的所有人一樣。

  讓破碎的鋼鐵面孔,微微顫動了一瞬。感受到那些釘進自己靈魂中的匕首消失無蹤。或許是已經被拔出,亦或者,是在漫長的時光中也隨之風化,消散。

  所存留的,只有支離破碎的自己,還有,永恒不變的地獄。

  仿佛有雨水落在了他的臉上,但卻毫無蹤跡。

  然后,他終于看到了,眼前那一張衰老干枯的面孔,徒留形骸,仿佛枯骨一般的輪廓。

  “槐詩……槐詩……”

  那一雙漆黑的眼眶里,空空蕩蕩,靈魂的火花在艱難的跳動著,仿佛風中殘燭。

  看著他,語無倫次。

  “我終于……我終于……找到你了……”

  哪怕是在近乎永恒的消磨中,一切都分崩離析,可在那一張干癟又破碎的面孔之上,槐詩卻分辨出了某種分明的喜悅和解脫。

  他看著槐詩的面孔,一遍遍語無倫次的重復:“終于……找到你了……”

  就仿佛喜極而泣。

  可是干枯的靈魂中卻再無眼淚。

  除此之外,忘記了所有的話語。

  在漫長又漫長的尋覓中,他早已經忘記了自己,忘記了自己的目的,甚至忘記了自己為何不能放棄……

  可唯一沒有忘記的,是這個無數次重復中已經快要代替自我的名字。

  “這個,這個……要給你……一定要給你……”

  他小心翼翼的捧起了懷中的殘破的掌機,從插槽里,拔出了一枚遍布銹蝕痕跡的芯片,湊到了瀕臨破滅的靈魂之前。

  鐵片上,一滴白銀之海的雨露落下,落入了槐詩的靈魂中去,令他睜開了眼睛。茫然的凝視著這個世界,感受到痛楚和近在咫尺的死亡。

  可在那一張銘刻著統轄局標志的鐵片之上,來自再生計劃的權限降下,融入了他的靈魂里。

  重新,修補一切。

  賦予了生命和呼吸。

  也終于讓槐詩,回憶起了他的名字。

  “……馬克西姆?”

  槐詩看著眼前的行尸走肉,看著那奄奄一息的靈魂火焰。

  好像聽到了他的聲音,微微的跳動了一下,又跳動了一下。

  就仿佛,逝去的魂靈在一次歸來了,回到了空空蕩蕩的軀殼里。令干枯的面孔之上,浮現熟悉的痕跡。

  “原來……他是叫做馬克西姆……對的,我是馬克西姆……”

  那個男人呆滯的低語:“我……找了你好久,槐詩,在哪里都找不到你……我有東西一定要給你……我都忘記了,我還忘記跟艾米麗說對不起……可是,艾米麗是誰,我想不起……我都忘了……全都忘了……”

  太久了。

  都太久了。

  太多的東西,都已經消磨在這近乎永恒的時光里。

  有一部分的他或許還活著,可更多的那一部分,早已經死了。

  生命,靈魂,自我。

  他已經快要全部失去,只剩下一具殘破的空殼。

  “這真的值得嗎,馬克西姆?”

  槐詩低頭,看著他遞給自己的鐵片,不知究竟應該感激還是悲憫:“為了一個幾乎不存在的可能,犧牲所有。”

  馬克西姆怔怔的看著他,好像聽不懂他的話。

  殘破的魂靈中,流出最后的困惑。

  “為什么不值得?”

  槐詩握緊了他遞給自己的鐵片,閉上了眼睛。

  寂靜里,有細碎的聲音響起,來自殘破的靈魂中。

  就在馬克西姆的靈魂里,那一塊從剝落的裂片之后,所露出的源質結晶。

  在不知道多久之前,他切裂了自己的靈魂,存留下了來自過去的記錄,以期待有朝一日,這一份記錄能夠去到它應該去到的地方。

  “我在此向決策室進行最后的報告:再生計劃所產生的意外……我必須承擔最主要的責任,并因此,根據自我的判斷而進行最后的補救行動。

  ……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接下來我會往廢棄層里去……如果有人能夠找到這一塊源質記錄的話,就說明,我可能已經死了……那么,這很有可能是我的遺書。”

  在結晶的投影之中,大量的雜波和破損的半點出現,令那一張面孔變得模糊不清,無法分辨,好像隨處可見。

  可即便是靈魂的狀態,他依舊保持著統轄局的制服,端坐的時候,神情嚴肅,一絲不茍。

  斷斷續續的話語聲響起。

  “……在很小的時候,我好像,很沉迷游戲,廢寢忘食,即便玩得不好……我可以拯救世界,斬妖除魔,無所不能。

  可直到成年之后,我才發現,有些人能夠成為英雄和勇者,而有些人只能成為鐵匠和貨郎,哪怕已經拼盡全力。”

  投影中的男人微微聳肩,仿佛自嘲:“可這個世界并非只對勇者有意義,對不對?鐵匠和貨郎也會有自己所珍視的東西。

  所以,即便是付出全部都沒有關系,我想要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哪怕只是一步,哪怕只是一點……

  不,哪怕是毫無意義也沒有關系。

  我深知自身能力的極限,很有可能一事無成,但一定還會有其他人同我一起,比我更強的人。

  各位同仁,我明白如今現境的危機和自身的無力。

  可這個不完美的世界,正是由無數人,以毫無意義的犧牲、毫無意義的掙扎和毫無意義的努力所用盡全力的拼湊而成。

  缺一不可。

  我們從地獄里爬出,奮進全力的向上爬行,試圖撐起一切。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成功幾率也無所謂。

  我們都是祭品,但我們心甘情愿。

  我們犧牲一切,不是為了太過遙遠和虛無的未來,而是為了能夠成就更好的現在。

  或許,這就是統轄局存在的意義……

  以上,這里是統轄局決策室辦公廳助理主任,馬克西姆。”

  在閃爍的投影,那個男人鄭重的頷首,望向了遙遠時光之后的另一邊,懇請道:“請代我向我的女兒艾米麗道歉,愿她能夠原諒我。

  也愿我能夠履行最后的職責,將這一份力量,交托到真正有資格使用他的人手中。”

  在漸漸熄滅的光中,那些漸漸飄忽的聲音里,有最后的道別傳來:

  “大家,再見。”

  源質結晶之上,浮現裂痕。

  當使命完成的瞬間,便無聲消散。

  寂靜里,只有槐詩伸手,試圖挽留那些飛散的流光,直到許久之后,輕聲呢喃:“再見,馬克西姆。”

  而就在他身旁,那一具空洞的靈魂,仿佛也聽見了他的話語,露出了笑容。

  有崩裂的聲音響起。

  “你該走了,槐詩。”

  他說:“你還有你的路。”

  “……嗯。”

  槐詩閉上了眼睛,咬牙,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撐起身體。最后回頭,看了他一眼,看著他臉上的笑容。

  踉蹌的后退了幾步,槐詩轉身離去。

  當來自辦公廳的權限再度被激活時,便有光芒之門從天而降,貫穿了寂靜的地獄,帶來了抗爭的浩蕩回音。

  在推開門的瞬間,他聽見了背后的聲音。

  “能贏么,槐詩?”

  槐詩的腳步停頓一瞬,用盡全力的點頭:

  “一定!”

  于是,馬克西姆在沒有說話。

  只是滿足微笑著,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光里。

  寂靜里,地獄坍塌的轟鳴聲從遠方響起。

  撼動整個世界。

  一切好像在動蕩中徹底破碎。

  可在廢墟中,馬克西姆卻一動不動,只是握著那一臺殘破的掌機,一遍遍的哼唱著熟悉的游戲音樂,那些單調的旋律。

  便由衷的快樂起來。

  就好像又一次變成了英雄那樣。

  小小勇者拔出長劍,再度踏上征程,去往魔王的城堡。

  尋找伙伴,磨礪等級,和邪惡對戰。

  “真美好啊。”

  馬克西姆,滿足的閉上了眼睛。

  墜入了更深的黑暗里。

  這一次,我能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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