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軍團狀況良好,無減員,無損傷。”
槐詩問:“阿赫殿下有何吩咐?”
那些紛亂的雜音里,阿赫的聲音依舊清晰:“剛剛的異變相信你也已經看到了,青銅之眼得出初步的結論,以純粹的破壞力無法將它徹底鏟除,暫時先不要管它了。
兩分鐘前,有一組重要物資的運輸遭到意外,我需要你們的機動力和載荷突破敵方的騷擾和攔截,將它送到既定的地方去,時間短暫,越快越好。
有問題么,槐詩軍團長?”
槐詩直截了當的點頭:“東西在哪里?”
“你面前,做好接受準備。”
阿赫平靜的道別:“祝順利。”
通訊斷絕。
然后,在那一瞬間,沖擊警報響徹了整個艦橋。
在觀測系統的高能示警中,一個巨大旳紅點出現在了屏幕之上。
高度12000,高度9000,高度5000……
在迅速跌落的高度數值中,漆黑的雷云中,一點紅光迅速放大,穿過了無數雷霆的攔截之后,千瘡百孔的深度戰艦破云而出。
向著大地,墜落!
冒著滾滾濃煙的巨大戰艦從正中斷裂,瘋狂的回旋著,摔落不知道多少碎片,那些沉重的龍骨和裝甲的碎片和儀器墜落在地,引發接連不斷的劇烈動蕩。
就在那短暫的瞬間,焚燒的戰艦從他們的頭頂掠過,瀕臨崩潰的通訊系統向著下方發出了最后的認證代碼。
兩個巨大的集裝箱從隨著固定鋼纜的斷裂,從空中墜落下,在緩沖降落傘的拉扯之下,砸進了被鮮血淤積出的泥潭里。
翻滾。
而天空中,那一截戰艦的殘骸呼嘯著,帶著火光和濃煙,存留的引擎噴出烈焰,調整著墜落的角度。
撲向了正在重生的詭異巨樹。
如同利刃那樣。
最后的殘光,一閃而逝,轟鳴聲里,熊熊的火光籠罩了一切。
照亮了槐詩呆滯的面孔。
他屏住了呼吸。
很快,他便強迫自己收回了視線。
“我們走吧。”
他說:“別忘記,時間短暫。”
火光的映照中,太陽船仿佛也被燒紅了,沉默的倒退,調轉方向,沖著墜落的集裝箱,尾部的貨倉閘門降下。
直接連帶著泥潭中的血水一同,將集裝箱鏟起,緊接著,鴉群們牽引著鋼纜落下,牽引,固定,高壓水炮沖去了所有的泥污。
在重重保護之下,集裝箱依舊完整,加蓋著統轄局的封鎖和鉛條以及運輸人員的簽名。
林中小屋走上前去,在最末端留下了理想國的徽記。
而太陽船,已經向著遠方的血色再度駛出。
指揮中心的屏幕上,浮現出嶄新的記錄——TIJ0045號運輸任務,天國譜系·原罪軍團,執行開始!
自探鏡的俯瞰之下,那一點宛如燃燒的訊號,向著遠方籠罩著整個荒原的血海疾馳而去!
穿越地獄和死亡。
速度加快,再加快。
任務,再度開始。
火焰將風燒灼成了赤紅,赤紅色的風里吹來了濃煙。
嗆咳的聲音在頻道里接連不斷。
“救命,救命……”
臨時的工事后,舞動的火焰里,有個踉蹌的身影爬出來,身上還帶著粘稠的燃燒油脂,哀鳴著舞動著。
想要活著,卻求生不得,想要死去,卻求死不能。
只有哀嚎。
踉蹌的上尉扶著墻壁,一瘸一拐的走上去,掏出手槍,隔著目鏡,看到了那一雙流淚的眼睛。
愣了一下,扣動了扳機。
又叩動了一下。
火里的人影不動了。
上尉轉過身,丟掉了手槍,怒吼:“二班,四班,救火。六班,搶救儀器——”
他回過頭,看著燃燒的火場,然后坍塌的龐大支架,身體搖晃了一下,壓抑著哭嚎的沖動,回頭,向著外圍的防御走去。
依靠著一座鯨級戰艦的殘骸和地上崩裂出的深谷,他們構建起了保護工地的防線,艱難的在血海中掙扎,以期任務的完成。
可現在,當亡國的軍團在深谷的另一側喚起骸骨投石車之后,他們所保護的一切都將要葬送在火焰里了。
包括他們自己。
“讓開,你們讓開……我要見他!走開!”
隔著士兵的阻攔,他看到了灰頭土臉的男人正在吶喊。
“渡邊博士?”
上尉看到了那個人身上的燒傷,愣了一下:“醫護兵,醫護兵,過來!”
他對身旁的下屬吩咐:“告訴前面,三連替補,二連休息,其他人維持施工,不準停!”
“沒時間了!沒時間了,你懂嗎?”
渡邊推開了身旁礙事的醫護兵,沖上來,怒吼:“即便是現在東西能送過來,也來不及了!”
他回頭指著那一座滅火器和泥土覆蓋下,冒著濃煙的基站,帶著血的眼淚就忍不住流下來:“都沒了啊,都沒了……我的……我的學生也……”
“任務還在繼續,博士。”上尉沉默了幾秒鐘,直白的告訴他:“我能理解你的痛苦,但現在,請回到你們的工作中去。”
“已經失敗了!”
學者嘶吼:“死了那么多人,保住了一堆廢鐵!都他媽是廢鐵!你看到了么?”
他扯著上尉的領子,想要揍人,可上尉卻沒有動,只是沉默的看著他,直到他再忍不住哽咽。
“走吧,死人臉,走吧,趁著還有時間,別管我們這幫累贅了。”渡邊坐在地上,哀求:“求求你,不要在死更多的人了……”
任務已經失敗了。
不要讓大家死在這種沒有價值的地方。
“對不起。”
上尉輕聲說,繼續向前走,對下屬說:“帶他下去。”
走了兩步,他回頭,看著呆滯的下屬,平靜的重復了一遍:“我說,帶他下去。”
下屬終于回神,用力點頭,扯起了渡邊,拽進了醫護兵的帳篷里。
隱約聽見怒罵和哭嚎的聲音。
穿過了重傷者們休息的簡陋區域,上尉往繼續走,隔著戰壕和亂七八糟的掩體和坍塌的巖石,他看到了被濃煙燒成黑色的面孔,隔著防毒面具,眼瞳遍布血絲。
他下意識的想要去怒斥這些沒有換班的家伙,讓三連的人滾上來,可當他看完一圈之后,才發現,三連已經都在這里了。
只是太少了。
他的嘴唇動了一下,又合上了。
而看到他的軍裝時,那些守衛在前面的士兵都抬起頭來了,看著他,眼神期冀,等待著能有什么好消息。
上尉的眼角抽動著。
第一次,感謝臉上這一副礙事的防毒面具。
他沉默了片刻,輕聲說:“大家別擔心,支援,支援已經在路上了。”
短暫的沉默之后,士兵們面面相覷,仿佛難以置信,只是肩膀顫抖著,忍不住彎下腰。
緊接著,不知道誰先開了頭,便有嘶啞的哄笑的聲音從頻道里傳來。
早就識破了這個蹩腳的謊言。
“不好意思,長官,你剛剛那個快哭出來的表情,太樂了,哈哈哈哈,對不起,這么嚴肅的場合,您繼續。”
副官拍著他的肩膀,憋著笑,還想說什么,然后看到腳下多出來的一個槍眼。
“你們這幫狗!東!西!”
“給我滾到自己的崗位上去!誰他媽的再敢笑一聲,誰他媽的敢說一句話,老子送你們去蓋旗!
現在,他媽的立刻,馬上!!!”
暴怒的上尉揮舞著手槍,怒吼著,連踹帶打的,用臟話和喝令,將那些嬉皮笑臉的家伙踹回了壕溝里,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遠方,再度傳來了噩夢一樣的號角聲。
在及腳踝深的血水中,那些腐爛的牛頭人吶喊著,舉起亂七八糟的盾牌和武器,匯聚成了陣列,再度在督軍的威嚇之下,向著防線重來。
轟鳴聲迸發。
投石車上的焚燒的油脂和詛咒尸骸接連不斷的從天而降。
進攻,再度開始了。
可防線之后,只有一片死寂。
“長官……”頻道里,副官顫聲說,“你真的……”
“可給老子閉嘴吧!”上尉怒斥,努力的眨著眼睛,汗水滲如眼角里,刺痛:“都給我好好的打,誰敢回頭,老子第一個弄死他!
我他媽的可不想跟你們這幫睡覺不洗腳的王八蛋一起死在這里——”
可說著說著,他的聲音卻顫抖了起來,仿佛在哽咽。
副官嘆息:“長官……”
“我知道,你們都是真正的男人,從來沒有對地獄和那幫怪物低過頭,你們都是好樣的。”
上尉深呼吸著,挺直了身體,環顧著眼前的士兵們:“你們做的很好,我很榮幸能夠和各位一同共事。”
“長官……”
“現在,跟著我——”
上尉伸手,拔出了腰間的軍刀,站上了防線之上,奮盡全力的咆哮:
“——為了現境!”
“長官,您可他媽的別說了!”
副官沖上去,一把抱住正準備揮舞著刀鋒率先英勇捐軀的上尉,打斷了他的話,用力搖晃:“援軍!援軍來了啊!”
“啥?”
上尉呆滯,回頭。
看著遠方。
有那么一瞬間的死寂。
在下屬們同情的目光中,剛剛完成一次真情告白的嚴肅上尉努力的克制著自己抹脖子自殺的沖動,并且開始祈禱有那么有那么一兩顆流彈趕快扎進自己的腦門,讓自己從這有生以來前所未有的尷尬中解脫……
以及,竟然真的會有援軍嗎!
現在,在大地的盡頭,彌漫的血色洪流中,劇烈的波瀾自猩紅中掀起。
巨響。
巨響回蕩在天地之間。
鋼鐵怒吼的聲音隨著履帶的旋轉而迸發。
有什么龐然大物在這一片猩紅的地獄中疾馳,向前,掀起了狂風,踐踏著死亡,轟然向前。
被粘稠血色所覆蓋的船身之上,籠罩著耀眼的光焰。
宛如烈日運行在地獄之中那樣。
碾過卑微的萬象。
無以計數的怪物在它的面前宛如塵埃,甚至不值得專門停下來看一眼。當來自深淵中的腐敗戰車和骸骨巨響阻擋在它的前方時,便被籠罩在毀滅的陰影之下。
血水升騰著,飛揚而起,從船身前方的沖角兩側。
龐大的利刃將戰場撕裂,自正后方,筆直的向前,所過之處,將一切都干脆利落碾壓成了粉碎。
飛散的尸骸翱翔在空中,又墜落,最后被卷入到龐大的履帶里。
它在向前。
如同鐵鯨那樣,發出悠長的轟鳴,對著殘酷的地獄呼喚。
“那是……啥玩意兒?”
上尉呆滯,只感覺眼前一黑,如果不是友軍的識別信號如此醒目,他簡直想要扯著副官的脖子問一句:“你確定長成這模樣的玩意兒是援軍!”
可現在,血染的戰船已經向著他們筆直的飛馳而來。
甚至就連那些腐爛的牛頭人都來不及反應,瞬息間,被卷入了龐大的履帶之下,碎裂的清脆聲音被淹沒在鋼鐵的巨響里,難以分別。
而它,已然沒有放慢速度。
甚至,還在加快。
仿佛不放過任何一個漏網之魚那樣,追逐著前面狂奔哭喊的幸存者,向著防線沖過來。
“要、要撞過來了!”
副官尖叫著,下意識的想要縮進了壕溝里去,可緊接著,他便看到了,那宛如山巒的戰艦將物理學和慣性一同,再度碾碎在履帶下面。
自防線最前方的壁壘前,戛然而止。
只有颶風呼嘯,吹過了一張張呆滯的面孔。
然后,龐大的戰船,開始……倒車。
尾部沖著四散奔逃的地獄軍團,嫻熟又隨意的變換了一個角度,加速,直到將那些騎乘著巨馬逃亡的督軍也碾壓成粉碎。
緊接著,再度往前。
再倒車。
再向前……
如同一輛惡名昭彰的泥頭車一樣,就在防線的門口,饑渴的尋覓著任何一個活物,然后把它們送到履帶下面去。
來回的碾!
在接連不斷的巨響和沖擊中,上尉放棄了思考。
直到有人呼喚他的名字。
“瓦西里上尉?”
當蹂躪告一段落,有一個略顯陰柔的年輕人從船舷上翻下來,走向防線,舉起手中的徽章。
“原罪軍團奉命而來,請問渡邊先生在哪里?我們有物資交接。”
他指揮著車輛,拖曳著龐大的集裝箱,送到防線的前方:“希望我們沒有來遲。”
“當然,當然!”
瓦西里上尉幾乎喜極而泣,想到自己慷慨激昂的戰死演說,就真的哭出來了。
這種大難得生和還不如死了的矛盾心情,實在是讓他想要吐血。
此刻,看著自己等待了許久的核心物資被送進防線之后,他依舊懷疑自己身處幻夢之中,眼前的一切只是醒來后就會消散的泡影。
可回過頭,看著后面火勢才剛剛熄滅的陣地時,剛剛浮現的笑容就僵硬在臉上。
沉默里,他回過頭,看向了旁邊的林中小屋,分辨著那一張有些年輕過頭的笑臉,好像似乎還比較好說話的樣子,鼓起了勇氣:
“能否請……抱歉。”
還沒說完,他自己就放棄了,發自內心的為自己感到了羞恥。
瓦西里后退了一步,敬禮道別:“祝您一路順風。”
林中小屋沉默,看著眼前破碎的防線,狼狽不堪的士兵們,還有后面坍塌過半的框架,仿佛明白了什么。
“請稍等一下,上尉。”
他喊住了那個轉身想要離去的男人。
然后,回頭看向身后。
仿佛聽到了什么一樣,很快,了然點頭。
“瓦西里上尉,天國譜系愿意對貴方提供支援,但遺憾的是,時間有限。”林中小屋回頭說:“我們會暫時留在這里,直到下一個任務到來之前。”
他伸出了手,看著眼前的男人:“不知您是否愿意接受這一份微末的幫助?”
瓦西里呆滯著,看著他,看著他伸出的手,顫抖著握住。
便再忍不住,痛哭出聲。
“當然,閣下,當然——”
很快,在瓦西里的指揮之下,防線前面的所有人都有序撤出,讓開了通路。緊接著,甚至沒有去浪費時間將那些阻礙通行的障礙。
船頭上,一座炮臺轉過,干脆利落的開了一炮。
清理出了一片得以通行的空間……
這么干脆的么?!
瓦西里僵硬在撲面而來的熱風里。
“接下來的場面可能會比較夸張。”旁邊,林中小屋友善的提醒道:“還不要反應過激,保持鎮定。”
夸張?
你的意思是這還不算夸張?
那怎么樣才算夸——
然后,就在他眼前,太陽船的貨倉閘門轟然升起。
黑暗里,一雙雙猩紅的眼睛亮起,冷漠猙獰的,俯瞰著外面的一切活物。刺骨的寒冷讓瓦西里下意識的驚叫出聲,想要拔刀,可緊接著,林中小屋就按住了他的肩膀。
“冷靜,上尉,冷靜——我說過,可能會有點夸張……”
伴隨著他的話語,無數重疊在一起的腳步聲如雷鳴一樣響起。
一道道猩紅眼瞳從黑暗里走出,浮現出鋼鐵一般凌厲的輪廓,還有頭頂橙黃色的安全帽,身上的施工馬甲,以及手里提著的各色工具箱……
在他們身后,鏟車、起重機、塔吊零件和工事車,魚貫而出。
只是眼前一花,群鴉就從他們的身旁穿過,瞬間沖進了工地之中,扛著鐵錘和扳手,就地開始搭建簡易作戰平臺。
有一隊鐵鴉展開雙臂,落在火燒過的框架之上,利爪敲擊著殘存的部分,然后嘴里叼著的記號筆不時畫個叉。
然后就有另一隊火速沖上來,將被破壞的部分切割拆卸,現場進行焊工和維護。
宛如潮水一般,瞬間占據了整個工地。
為首的魁梧鴉人,則筆直的走向呆滯的學者渡邊,猩紅的眼瞳低頭俯瞰。
渡邊僵硬在原地,緊張的,吞了口吐沫。
然后,鴉人就劈手奪過了他手中施工圖紙,翻看了兩遍,微微點頭,好像就完全搞懂了一樣,回頭,向著身后嘎嘎叫了兩聲。
一揮翅膀,便有無數舉著鐵錘、鐵鍬、鐵鏟的安全帽鴉人嘎嘎亂叫著沖進了工地之中去。
工程再啟。
在這接連不斷的喧囂中,渡邊怔怔著看著一切。
干涸的淚腺一陣刺痛,努力的克制著哽咽的沖動,終究是沒有跟那個死人臉一樣流下眼淚來。
只是,在反應過來的瞬間,他忽然想起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等等,等一下!”
他狼狽的撲了上去,沖向了工頭鴉,拽住了它的胳膊,驚恐吶喊:“你拿反了!你拿反了!”
話音未落,巨響中,整個地基就已經在爆破中迎來坍塌。
然后,寂靜,突如其來。
在鴉群錯愕的視線中,工頭鴉茫然的看著渡邊,又低頭,看了看手中好像確實被拿反了的圖紙。
許久,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嘎——”
艦橋上,歸來的林中小屋匯報:“根據工程量預計,按照現在的速度,大概一個小時之后,通訊基地可以初步完成。”
“一個小時?”
槐詩了然的點頭:“聽上去可以接受。”
到現在,指揮中心那里也沒有進一步派任務下來,似乎是默許了原罪軍團的選擇。
畢竟,在如今的前線區,具備維護和施工能力,能夠參與修建的軍團,只此一家。戰爭和廝殺可以交給別人,但倘若原罪軍團袖手旁觀的話,又還要花多少犧牲和代價,再送一隊工程學的學者上來?
以及,狀況也越來越嚴重了……
在通訊頻道的報告中,槐詩發現,血海的灌入速度,還在進一步的提升。最前方承受最大壓力的五大譜系已經發現越來越多的統治者蹤跡……
而更糟糕的是……那些樹。
在遠方石山綻裂的巨響之中,有一道纖細而詭異的樹枝,從血水中生長而出,緊接著,繁花綻放。
那些光電籠罩之下,一只只怪物開始迅速的畸變,膨脹,或者迅速爆裂死去,但還有更多的怪物褪去了身上的外殼,宛如重生一般。
猩紅的眼瞳中充斥著饑渴,難以忍耐。
無數巨樹的分支生長在了戰場之上,播撒異變和生命,令血海中涌現的大群越發瘋狂。
而槐詩能夠感受到了,那一朵朵妖艷的繁花之間,所擴散開來的,針對自己的……那深邃的恨意和渴望。
同類相食!
同樣掌控牧群的大司命對于那樣詭異的造物而言,簡直是絕佳的食糧!
“報告,有大量地獄反應向我們位置靠近——”
在雷達的畫面之上,無數鮮艷的紅點仿佛雨后春筍一般不斷冒出,涌現,向著此處圍攏而來。
在巨樹的催化之下,不知道多少大群舍生忘死的向著此處匯聚。
“還真是陰魂不散啊。”
槐詩輕嘆,敲著扶手,忽然說:“林中小屋,去調動軍團,做準備吧。”
“啊?”
旁邊正準備離去的林中小屋呆滯,很快,便明白了自己老師的意思,難以置信:“我……交給我嗎?”
“你不行么?”槐詩反問。
被自己的老師用那樣平靜的眼神看著,林中小屋下意識的吞了口吐沫,旋即深吸了一口氣,頷首。
“……我可以。”
“那就別浪費時間,去做。”
槐詩收回了視線,不再去看。
只是托著下巴,看著屏幕上的那些數據,宛如神游一般,再不關心。
寂靜里,只有林中小屋離去的腳步聲。
駕駛席上,雷蒙德睜開了一只眼睛,看過來:“你確定沒問題么?”
“誰知道。”
槐詩回答:“這里可是諸界之戰,誰知道會有什么事情發生?”
“那你還讓他去?”
“不然呢?”
槐詩反問。
倘若在自己這個老師還能伸出援手的時候,不去試著讓他去有所成長的話,難道要讓他自己孤立無援的時候去面對一切么?
太多的犧牲了。
那么多本來能夠有所作為的人,那么多不應該英年早逝的英雄……
槐詩不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認識的名字出現在那一張看不到盡頭的名單里。
他只能盡力而為。
“所有人動起來,動起來!”
林中小屋穿行在狹窄的走廊中,推開了一扇扇的門,向著船艙內整裝待發的軍團成員們呼和:“五分鐘內,完成整備,底倉集合,干活兒了!”
無人回應。
只有整齊劃一的鋼鐵摩擦聲。
蛇人和霜巨人們抬起眼眸,樂園護衛隊的布偶們沉默的彼此著甲,然后將龐大的霰彈槍、斧戟和盾牌掛在了身上。
到最后,艙門打開,露出后面簡陋的房間,還有坐在床鋪上抽煙的紅發女人。
“出戰了,葛洛瑞婭小姐。”
林中小屋說:“做好準備吧,我們要出發了。”
葛洛瑞婭愣了一下,端詳著林中小屋,懷疑:
“你?”
“是啊,我。”林中小屋頷首。
血水災微微愕然,即便是早就對槐詩的離譜言行有所感受,但依舊難以置信。
“真是瘋了。”
她拿起了桌子上的盒子,起身披上外套,只是不知道說誰。
“嗯,我也很榮幸和你共事。”
林中小屋頷首微笑,轉身離去,登上了通向底倉的電梯。
只是電梯門合攏的瞬間,他終于忍不住喘氣的沖動,靠在電梯的墻壁上,捂臉長嘆。
瘋了?
不只是葛洛瑞婭。
就連他自己都這么覺得。
當老師的,竟然將原罪軍團的大權這么隨意的交到了自己的學生手里,而更離譜的時,當學生的竟然也開始不自量力起來了?
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可是,倘若連在老師眼前都不能有所作為的話,又談何獨當一面呢?
他閉上了眼睛。
總要,盡力而為……
當電梯門再度開啟,年輕人已經恢復了平靜。
暗淡的燈光下,孽業之路的咒師依舊微笑著,仿佛信心十足那樣。
在他身后,寄宿在影中的怪物們緩緩的蠕動著,蘇醒,睜開眼瞳。自那一片沸騰的幽暗里,隱隱響起刀鋒的兇戾錚鳴。
“走吧,各位。”
林中小屋向著眼前的怪物們頷首,走出了最后的大門,深吸了一口氣。
大地的盡頭,無窮血色彌漫里,回響潮聲。
戰爭在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