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戰略都要為目的服務。
所有的戰爭最終都是為了成果。
就像是誰也沒有料到天文會會在一次福音圣座的遭遇戰之中忽然投入如此龐大的力量,要將對手一舉殲滅那樣。
當牧場主猶如‘機械降神’一般的出現在舞臺之上時,原本傾覆的戰局就迎來了預料之外的狂瀾。
接下來還會發生什么?對方還有什么自己未知的手段?是否還有其他未曾留意的隱患?
無止境的猜疑鏈套娃中,誰都不知道究竟會發生什么。
能獲得勝利么?
一定。
可代價呢?
值得賭上整個邊境防御陣線被顛覆的危險,不顧亡國和雷霆之海的潛在威脅,同牧場主在這里開始一次決戰么?
值得犧牲更多么?
還是說,值得將迄今為止所占據到的一切優勢和成果,拱手相讓,只為了同牧場主拼個你死我活?
真的要棄那么多萬世樂土的靈魂于不顧,發動更多的戰爭武器、調動天敵,投入到這一場結果未知的戰爭中去么?
在局勢未曾明朗之前,做出的一切判斷都有可能是錯誤的。在結果未知之前,所下達的所有判斷都有可能影響現境的安危。。
倘若理想國在這里的話,在牧場主出現的瞬間,就一定會興奮的發狂,不假思索的全員上陣吧?
可是,已經沒有第二個理想國了……
葉戈爾無力的閉上了眼睛。
在存續院不介入之前,統轄局已經無力再應對更多的風險和變化。
他只能做出最保守的決斷。
保存戰果。
遵循一開始的既定計劃和戰略目標,盡一切可能的,去挽回那些陷入地獄中的靈魂。
即便是,放棄一部分……也再所不惜!
此刻,當萬世樂土在雙方的角力之下,被徹底撕裂,無數碎片自裂隙之中噴涌而出,分裂。
迅速的,膨脹!
自坍縮之中回歸正常。
轉瞬間,一整個地獄在雙方的拉扯之中噴涌出來,數之不盡的泥土塵埃、鐵石、樓宇的廢墟乃至尸骸如風暴那樣席卷擴散開來。
足足有一半大的完整碎片,在虹光的裹挾之下向著現境飛出,還有更多的殘留也被虹光拉扯著,緊隨其后。
只有一小塊被牧場主拽進了胃液的海洋之中去。
還有更多,更多的魂靈,如同螢火那樣搖曳著,在風暴中散逸,無力的掙扎……
轉瞬間的死寂里,來自地獄之神的憤怒咆哮,響徹深淵!
就在他的眼前,他的成果和藍圖,竟然被現境的力量所粉碎和撕裂,變成了滿目瘡痍。在震怒之中,他張口,無聲的吶喊,叱令。
身后,漆黑的胃之海里,數之不盡的泡沫升起。
沸騰。
通向至福樂土的道路被打開,洪流一樣的獵食天使和巨獸們從其中升起,飛出,撲向了那一道收縮的虹光。
總攻的號角被吹響,深空艦隊在整齊劃一的下降,全力開火。
自各方的掩護和協助之下,虹光中的碎片向著現境緩緩升起,而更多的分支流光如樹一般,不斷的分裂和擴張,延伸,撈向了所有散逸的靈魂流光,同牧場主的神意爭奪著這一份靈魂的重量。
每一顆,每一道,每一朵細碎的閃光。
此刻,神明的威嚴之光和人類的虹彩對撞在一處,深淵之間被渲染成了詭異而夢幻的色彩。當深淵中的戰艦萬千炮火齊射,就如同鋼鐵的星辰燃燒著升起又隕落。
純鈞的封鎖早已經被混沌所解除。
來自太陽歷石的鎖定已經降下,新的地獄填裝完畢,蓄勢待發。
還有,再度緩緩開啟的現境大門。
輝煌之光涌動著。
等待著恰當的時機……
等待著最后撤退的界限時間到來!
殘酷的倒計時,已經開始。
而就在戰場之外,僅僅相隔半個深度不到的地方,卻仿佛一片寂靜。
殘破的索拉諾防線漂流在深淵之中,緩緩的崩潰。
那些激烈的斗爭和你死我活的廝殺就像是背景的幕布一樣,相隔渺小的距離,卻被所有人都遺忘在腦后。
并不值得去在乎。
“真漂亮啊。”
理查德坐在懸崖的邊緣,凝視著遠方交錯的虹光,輕聲呢喃著。
手中空空蕩蕩的酒瓶落下。
落入了深不見底的深淵之海中去……
再也不見。
在撲面而來的狂風和波瀾里,有踉蹌的副官抓著安全索,蹣跚而來,奮力的向著熊神吶喊:“長官,長官——我們該走了!”
理查德恍若未聞,只是靜靜的凝視著遠方那些閃耀的光芒。
“長官,撤退的命令下來了!”
副官焦躁的重復:“深空艦隊已經開始歸航了!再過一會兒,覆蓋式轟炸就要開始,太陽歷石會把一切都蒸發掉的!”
他急得跳腳:“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理查德終于,如夢初醒一般的回過神來。
點頭。
“是啊,該走了。”
他依舊不曾移開自己的視線,凝視著虹光里向著現境飛去的碎片,忽然問:“你說,我的女兒,她會在那里么?”
沉默突如其來,副官楞住了,干澀的吞了口唾沫。
不知道如何回答。
自從得知理查德唯一的女兒犧牲在被福音圣座所襲擊的第四防線時,所有人就已經打定主意,對相關的話題絕口不提。
低著頭,準備承受來自熊神的憤怒咆哮和怒斥,即便是再不合理的瘋狂也無所謂。
可到最后,理查德終究什么都沒說。
只是沉默的領走了那一張薄薄的通知,生活和工作一切如常。
沒有掉一滴眼淚。
痛苦和憤怒沒有將他壓垮,他就像是所有下屬期盼的那樣,頑強如鋼,一切折磨和命運的嘲弄都打不垮他。
可真的打不垮么?
直到這一瞬間,看著老人平靜的側臉,副官才發現,或許他真得沒有被打垮,沒有倒下。
可偏偏如此,才更令他痛苦,幾乎難過的落下淚來:
“長官,這不是你的錯……”
“不,這就是我的錯。”
理查德搖頭,望著漫天擴散的火光,如此出神。
“其實,唐娜去世的那一天,我在的。”
他輕聲呢喃,“就在第四防線。”
下屬僵硬,陷入呆滯。
“我就在第一支抵達現場的救援隊伍里啊……任務是保護學者和煉金術師的撤離。”
理查德說:“我對自己說,太遠了,已經來不及了,這是我的使命。況且,還有其他的救援隊伍啊……他們一定會有辦法的,是吧?”
“所以,我走了。”
他說,“將她一個人留在地獄里……”
下屬沉默,無言以對。
而理查德好像也并沒有期盼著什么回應那樣,只是,低下頭,看著自己粗糙的雙手,卻再回憶起不起那一份熟悉的重量了。
那么輕盈的嬰兒,是如何成長為堅強的戰士的呢?
只是,一不留神。
可偏偏,自己卻從未曾察覺。
“其實,她從小就怕生,又不喜歡說話,走丟了,就會一直哭。可看到我找到她之后,就會帶著鼻涕泡笑起來,抱著我,不愿意撒手。
后來,娜塔莉去世之后,她就再沒有跟我說過話,即便是見到我,也會當做看不見……她早已經對我徹底失望了。
恐怕直到最后,她都沒期盼過我去救她吧。”
理查德自嘲一笑,回過頭,忽然問:
“你說,她還在恨我嗎。”
“長官……”
下屬欲言又止,可到最后,看著那一雙眼睛,再沒有說話。
只是沉默著,低下頭。
“已經,讓她等太久了。”
懸崖的邊緣,熊神緩緩起身,眺望著那一片耀眼的火光,自言自語:“我應該去救她的。”
哪怕千分之一的幾率,她沒有被拯救,自己也應該挺身而出。
不,哪怕她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會遭遇危險,哪怕和她相比的是整個世界,自己也應該選擇的毫不猶豫。
為何現在才想明白呢?
一直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這個世界有多么的重要,自己的使命有多么重要。
可最重要的東西,卻已經被他拋在了身后。
甚至,再不敢回頭。
難道,自己還要再度轉身離去么?
“別怕,唐娜,我立刻來。”
他凝視著那一片漸漸陷落的地獄,忽然,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爸爸,一定會來救你的!”
深淵之中,無人回應。
只有驚天動地的怒吼,從索拉諾防線之上升起。
大地動蕩著,崩裂塵埃,無窮土石在破碎的邊境之間匯聚,拉扯著坍塌的樓宇和防線,數之不盡的武器,失去意義的高塔,乃至一切……物質。
聚合成大地之靈的輪廓。
從理查德的腳下升起。
巨熊在深淵中,張口,縱聲咆哮。
猩紅的眼瞳回眸,就看向肩上的老友,等待著他的指令。
“走吧,老伙計。”
理查德彎腰,從隆起的泥土中拔出斧頭,扛在肩膀上,向著遠方的地獄指出,“勞煩你,再送我一程。”
于是,巨熊興奮的大笑。
向著深淵咆哮。
呼喚。
海量的邊境碎片向著此處墜落,向著巨熊的腳下。
瞬間,將大部分防線從索拉諾上剝離,重新凝聚成新的土地。
大山聳立,火焰涌動,頃刻之間,恐怖的熱量從山體中孕育,大地的怒意奔涌在火焰和熔巖之中,便形成了足以跨越深淵的噴射裝置。
就像是,沖著地獄發射的火箭那樣。
噴出了耀眼的熔流。
在火焰和風暴的推進之中,巨熊咆哮,操控著聚合為一團的邊境碎片,向著福音圣座飛出,推進,推進,再推進!
向前!
在理查德嘶啞的吶喊里。
飛向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