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無數尸骸如稻草一樣無聲倒地,在那輕盈又華麗的曲調里,一道道粘稠的陰影向著天空之中升起。
遠遠望去,就仿佛大地之上生長出一條條詭異的幽暗觸手。
它們如同洋流之中的海草,在旋律和風中微微的舞動,延伸向了漆黑的天穹。
此刻,如鐵幕一樣的陰云遮蔽了最后的微光,偌大的世界就盡數被籠罩在烏云的陰霾之內,一道道雷霆在云層之間橫過時,就在樂章的節拍中敲下撼動魂魄的驚雷。
每當電光的閃爍,便稍縱即逝的照亮了云層的最深處的輪廓。
那一道龐大又詭異的心臟投影。
影之心在跳動。
汲取著無數大群的生命,鋼鐵和血肉的組織不斷擴張和收縮,跳躍,將粘稠的陰影源質擠壓而出。
就宛如真正的心臟一樣,順著宛如血管一般的歸墟循環,將源質送往了云層的每一片角落里。
凄冷的狂風從大地的盡頭吹來。
令原本近乎凝固的空氣里,浮現出點點紛飛的水汽冰霜。
那究竟是暴雨將至,還是冷酷凜冬呢?
廣播中剛剛開始的經典爵士樂大串燒和各種即興布魯斯并未曾讓人感受到任何的愜意,反而讓難以言喻的窒息感充盈在天地之間。
當戰場之上的升華者們愕然的環顧時,卻忽然發現,自己懷中的作戰計劃忽然微微一震,開始發燙。
“什么鬼東西?”
就在沖殺之中,原照茫然的低頭,將懷里燙到快要變成鐵片的小冊子抽出來,可還沒等他拿穩,遠方便響起一道撕裂耳膜的雷鳴,突如其來的高亢聲浪讓他的手里一哆嗦,差點在疾馳之中將冊子丟到地上,萬幸他反應的快,勾著馬鐙一個俯身,險而又險的將東西撈回來。
然后,在迎風翻動的書頁間,他就看到了一連串的亂碼從紙頁上迅速浮現。
閃爍。
好像死機了一樣,煥發高熱,墨跡游走不定,迅速的變化,就連剛剛出現的地圖都開始劇烈的閃爍。
很快,天國譜系的徽章從亂碼中浮現,消失,最后,一個……WIFI信號的標志緩緩升起,落在了右上角的位置。
閃閃發光。
“啥玩意兒?”
原照呆滯,一不留神,就已經又在隊友們的怒喝中沖進了敵從之中。瞬間的遲滯,差點被怒吼的樂土衛士連人代馬劈成了兩截。
你又搞什么鬼!
不止是他,此時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怒罵。
槐詩你個王八蛋!
你能不能整點陽間的活兒?
WIFI有個屁用,要信號干什么?
刷短視頻給穿的很少布的小姐姐點贊么?
可很快,他們就看到了扉頁之上,所浮現的嶄新圖標。
宛如剛剛裝載的APP一樣,一個天氣預報一般的云朵圖標從墨跡之中浮現,而就在下面,還貼心的標注了新功能的名稱。
——滴滴打雷。
而且,好像生怕別人看不到一樣,用一條箭頭指出方位,而且無比體貼的在旁邊畫了一張笑臉,附上贈言:‘無氪金、裝備全回收,這是你沒有玩過的船新版本。
試用?
我他媽試用個鬼哦!
你說打雷就打雷?
哦,忘記你是云中君……云中君就了不起啊?
滾蛋!
沖殺之中,原照一只手握著長槍,另一只手想將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按掉,卻不小心按下了那個圖標。
在瞬間,就不由自主的面色驟變。
刺骨的陰冷從那圖標從竄起,瞬間滲入了他的身體和靈魂,占據了他的眼睛,接管了他的雙耳,最終,掌控了他的意志。
海量的陰暗源質從靈魂之中穿過時,所帶來的,便是前所未有的驚恐和窒息。
自那短暫的瞬間中,他好像變得不再是自己,而是某種……更加瘋狂和冷酷的怪物,輕蔑的俯瞰著眼前的塵世。
然后,不由自主的,向著云層之中那一顆怦然跳動的猙獰心臟,獻上了虔誠的贊頌。
“——圣哉!”
圣什么玩意兒?
你們就只會這一句是吧?
圣、圣、圣,圣你馬個頭啊!
在反應過來的瞬間,原照本想要勃然大怒的痛罵,可緊接著,便仿佛回應他的祈禱一般,在預層之上,龐大的心臟猛然收縮。
勃動!
于是,耀眼凄厲的雷光,自心臟中滴落的陰暗源質中迸發,從天而降!
現在,原照總算知道,剛剛那一聲驚雷究竟是怎么來的了。
“……這么離譜的嗎?”
不由得,目瞪口呆。
就在他的眼前,狂亂的烈光以凌駕于肉眼之上的極速貫穿了天和地之間的狹窄間隙,暴虐舞動,自一具具焦爛的尸骸之間跳躍。
祈禱巨像、樂土衛士,乃至那些狂怒的征戰天使們……
方圓三十米之內的一切,盡數化為了虛無。
只有灰燼簌簌落下。
而在最后,那殘存的湛藍色電芒,還游刃有余的在空中留下了最后的殘痕。
——一個碩大的愛心。
“嘎嘎,巴哈姆特愛你哦”
鐵鴉的幻影消散之前,留下了最后的話語。
一片尸骸之間,只剩下原照傻在原地,低頭和自己的戰馬面面相覷,最后,看向手中那一本小冊子上的圖標。
猶豫著。
好像……還挺好用的?
幾秒鐘后,原照不著痕跡的左右看了一眼,很快,隨著第二聲不由自主的圣哉,耀眼的雷光,再度從天而降!
智識天,犧牲圣所。
在失去了統治者坐鎮的莊嚴殿堂前方,剝皮圣堂們赤裸著上身,胸前漆黑的咒文圖騰蔓延,自鮮血之中忘我狂戰。
伴隨著一聲嘶聲竭力的吶喊,耀眼的雷光毫無征兆的從天而降,沒入了看不到盡頭的怪物大群之中,干脆利落的撕出了一道裂口。
而就在騎士們長驅直入的同時,消散的雷光中,甘霖從天而降,伴隨著陰暗漆黑的暴雨。
就在無數花草盛開的芬芳之中,枯萎之咒以肉眼可見的極速在獵食天使們之間擴散開來,令一具具枯骨悄無聲息的落地,摔成粉碎,化為了令生命萌發的春泥。
烏云、暴雨、霜凍以及更多的……雷霆!雷霆!雷霆!
來自現境的風暴,吞沒了一切!
伴隨著影之心的劇烈跳動,禮贊所之中,槐詩砸落在鍵盤之上的指尖,管風琴一般的恢弘旋律奏響。
陰暗肅冷的宏偉曲調升上天空,撼動著破碎的天穹。
令暴雨和陰云無窮盡的擴散,來自云中君的饋贈和大司命的獵殺不斷從天而降。
哪怕粘稠的鼻血從臉上落下來,雙手十指在反震之中皮膚剝落,血肉翻卷,可演奏未曾有過哪怕一秒鐘的休止。
槐詩早已經沉浸在這充盈的感受之中。
仿佛整個世界都在自己的靈魂之下運轉……
作為大司命,作為云中君,當兩者結合為一時,那完全不遜色于統治者的恐怖力量,乃至對于萬物生滅的掌控。
降下懲戒的雷霆,敲笞一切不臣。灑下無窮的暴雨,湮滅所有的異信。播下生命的種子,令萬物在自己的意志之下繁衍生息,最后在這一片地獄中耕種出滅亡的果實。
憑借著圣痕所形成的杠桿,用自我的重量,撬動起千萬倍自身以上的力量……
憑借著禮贊所得天獨厚的環境和極意交響,令災厄樂師的干涉范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投入其中的源質,全部都是來自于之前所有大群的獵殺和收割。
如今,籠罩在三層界域之內的暴雨,除了最初他所投入的力量之外,全部都是被影之心所溶解的靈魂所形成。
在整個過程之中,他所起到的作用不過是打通關節,挖下溝渠,最終炸開了堤壩。緊接著,肆虐的洪流便在他所劃下的軌跡中奔行涌動,在異域的世界中構成了嶄新的地獄循環。
現在,當狂亂的旋律漸漸消散,槐詩的影響力也在逐步消退。
而在升華者的呼喚之下,一個又一個的支點漸漸從循環之中浮現,代替槐詩分擔那龐大的重量,為這一場活化的風暴奠定了最后的廊柱。
一片寂靜里,槐詩顫抖的雙手離開了琴鍵。
艱難喘息。
感覺到眼前陣陣昏暗。
一場籠罩了三層界域,同福音圣座的本體相抗衡的暴雨,已經讓他徹底透支。就算有歸墟中源源不斷傳來的純粹源質和地獄沉淀,一時半會兒也難以恢復全盛。
而當他回頭時,便看到,蔓延到視線盡頭的雷云和暴雨。
雷光不斷的降下,在天地之間劃出一道有一道的凄厲軌跡。
隨著登陸隊的前進,竟然開始了再度蔓延。
當脫離了槐詩的掌控之后,其中的循環開始以緩慢的速度崩潰,所泄露出來的力量就越發的驚人。
只是,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一場風暴能持續多久。
說不定有哪個統治者如今忽然從天而降,本身所具備的恐怖災厄氣息,就足夠令無人調控的地獄循環迎來崩潰……
但哪怕只能持續短短的幾分鐘,已經足夠發揮作用。
在暴雨的遮蔽和掩護之下,絕大部分登陸隊伍已經進入了迷霧之中,從福音圣座的監控和俯瞰中暫時脫離。
種下混亂的根苗,在這一場地獄里掀起動蕩的波瀾。
破壞工作才剛剛開始。
“這一份答卷交上去,上面的老爺們應該滿意了吧?”
槐詩輕聲呢喃著,眺望著遠方的風暴漸漸吞沒一切的景象,愉快的輕嘆。
至少,不會再有閑得慌的人說他作為天國譜系的代表,卻每天游離于主戰場之外,毫無寸功了……吧?
想到這里,他就忍不住想笑。
嘴長在別人的身上,愛怎么說,是他們的事情。
可有些東西,是真正能夠看到的,存在于那里,冷漠的俯瞰著一切閑言碎語。
并不值得在意。
只是,他的休息并沒有能夠延續太久。
兩分鐘之后,有低沉的聲音響起,在禮贊所之外,重創的升華者倒在臺階上,艱難的,向上攀爬。
在破碎的裝甲上的標志,是……
“深空軍團?”
槐詩愕然。
很快,在晶格小隊的幫助和搶救之下,擔架上的升華者被抬到了槐詩的面前,在看到槐詩的瞬間,就好像觸電一樣,傷口崩裂,不顧一切的撐起身體。
“別說話,安靜!”
槐詩隔著氧氣面罩,按住他的面孔,大司命的神性運轉,緊接著,面色不由得迅速陰沉。
就在破碎的腹腔中,酸液和膿漿緩緩滲出,還有……熟悉的灰暗色彩。
和柳東黎身上如出一轍的詛咒。
——來自牧場主的胃液!
槐詩皺眉。
在感知之中,這個家伙已經完全被蝕空了,靈魂溶解,源質稀薄,就連軀殼也已經變成腐敗的囊泡。
這個家伙,究竟是從什么地方爬過來的?
竟然能夠還活著?
“來不及了,槐詩,請……不要管我。”
那個未曾見過的陌生男人喘息著,抬起手,死死的抓著他的手腕:“盡快……請盡快……他們……”
他直勾勾的看著槐詩,近乎哀求:“他們在等你……”
一道裂痕,在他僵硬的面容上擴散。
呼吸斷絕。
在那一瞬間,衰敗的靈魂悄然潰滅。
失去了最后的支撐,擔架上的殘骸迅速的化為了一灘爛泥。只有一點鮮紅的印記,留在了槐詩的手上——屬于深空軍團的絕密頻道,已經通過了槐詩的驗證。
緊接著,猩紅刺眼的光芒,在槐詩的作戰計劃上浮現。
深空軍團的呼喚擴散。
那是……最高等級的求援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