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滾滾聲浪在天地之間漫卷沖突,當刺耳的尖嘯從風中犁過,便好像有數不清的刀鋒縱橫交錯劈斬,留下了深邃的裂痕。
就在墻壁和夾縫的共振之中,不知道多少人聽見了坍塌和破碎的哀鳴。
而那個歡脫又愉快的聲音,卻依舊好像幾百斤的胖子一樣,在所有人的耳膜上跳舞,回旋,跳躍,然后還跺兩腳,蹂躪著可悲的神經和大腦,帶來一陣陣若有實質的劇痛。
善事天、生命天、智識天,三層龐大的界域在這超過功率的聲浪蹂躪之下動蕩不休,不知道多少因為距離喇叭和傳導裝置距離過近的大群在聲浪中被震成粉碎!
讓現境的升華者只是頭暈目眩的尖嘯,對于凝固者來說,卻仿佛是深入骨髓的猛毒和利刃,當凄嘯回蕩時,便令肌肉和骨骼之上崩裂出一道道的縫隙。
“關掉!關掉!”萬夫長怒吼:“全部關掉!”
龐大的天使展開雙翼,不顧前面的入侵者,回頭,猛然噴出一道暗流,瞬間毀去了那傳導圣訓的巨鐘。
破碎!
在那之前,已經有數十個征戰天使口鼻中冒出了粘稠的血絲,踉蹌走了兩步之后,便癱軟在地上,失去呼吸。
可不等他們喘息片刻,便有鋼鐵增殖的聲音從破裂的銅鐘之下響起。
宛如種子萌發了一樣。
在矩陣的傳導中,陰暗的源質如潮,在福音圣座內部的網絡里流動,所過之處,擴散漆黑,侵蝕著這一片所謂的樂土。
而當巨鐘破碎,那些靜謐流淌的黑暗便好像被激怒了,涌動如潮,從裂口之中井噴出來,化為暴雨。
所過之處,一切都像是在強酸的籠罩里,嗤嗤作響,腐蝕成干枯的碎片。
而在裂口之后,卻有一顆宛如肉瘤一般的鐵塊在,漸漸冒出,詭異的收縮和膨脹,頂開,分裂,舒展著青銅的葉片和白銀的花蕊,妖嬈的枝葉層層分開,沐浴著血色的夕陽昏光。
比剛剛還要更加刺耳的尖嘯聲,便在金屬的共振之下轟然迸發!
萬夫長呆滯一瞬,未曾反應過來,便看到絲絲縷縷的銀光從花叢中伸出,宛如活物一般,饑渴的探索著四周,瞬間,穿刺而至。
貫穿軀殼,貪婪的吸食著生命的干枯。
只有一具畸變的軀殼在贊頌的‘圣歌’里化為了塵埃。
獵食和擴散,開始了!
此刻,順著禮贊所的樞紐,歸墟中溢出的源質在迅速的擴散,如同電流一般,迅速的串聯著每一處的設備和關節,然后在異化的設備之中,便有金屬之花叢叢盛開,撲鼻的異香無聲擴散,散發著信仰的瘟疫,宣講著來自巴哈姆特的圣訓。
縱然這宣講的話語乃是肉耳所無法承受的鳴叫,圣訓不過是撕裂靈魂的凄嘯。
在光耀圣殿、祝福廣場、在每一處緊要的關隘前面,在遍布三層的戰火之中,當破碎的星辰砸落,大地上升起怒焰,凄厲的嘶吼便在所有有形者的耳邊爆發。
“哦吼——”
沸騰的大釜前面,郭守缺端詳著角落里鉆出的鐵花,順手,撕扯下一片,惡毒花蕊的纏繞和攻擊在觸碰到他皮膚的瞬間就徹底枯萎,浮現死灰。
而蒼老的廚魔張口,將尖銳的鐵片投入牙齒之間,悉心品嘗著苦痛和憤怒所交織而成的美味,悠然輕嘆:
“是沒有見過的開水白菜啊,有趣,果然有趣!庫哈哈哈——”
陰鷙怪異的笑聲如夜梟那樣,從沸騰的湯汁中升起回蕩,令所有升華者愕然的回頭。
完全分不清,那詭異陰森的氣質究竟是友軍還是反派。
只是感覺,某種沉睡在老人軀殼中的陰暗之物,仿佛興奮的睜開了眼睛。
飽含著期待。
“要來了。”郭守缺輕聲呢喃。
很快,當第三輪尖嘯如犁掃過之后,世界便仿佛一片寂靜。
動亂的戰場和廝殺中,那些微不足道的巨響、嘶鳴和吶喊,都盡數遠去了,只有低沉的聲音響起,宛如來自鬼魅的冰冷耳語,令那一張張染滿血污的面孔愕然抬起,疑惑的向著遠方眺望。
“親愛的聽眾朋友們,大家還好么?”
來自禮贊所之中的冷酷話語回蕩在戰場之上,毫無溫柔和憐憫,帶著近乎滿溢出的兇意,宛如影中的妖魔從血里浮現倒影,好奇發問:
“殺完了么?燒光了嗎?將自己看到的一切全都破壞了嗎?今日的任務完成了么?那明天的任務開始了嗎?
是否有片刻的閑暇,為藝術留駐腳步呢?”
“不論你身在何方,不論你來自現境還是地獄,都歡迎你收聽本期的專場演奏會。”
那一瞬間,幽暗肅冷的殿堂之內,槐詩微笑,漆黑的眼瞳里映照著深淵的光彩:“接下來,讓我們將請來自一位來自天國譜系的災厄樂師,為大家帶來今天的演奏——!”
在最后的停頓之后,他垂落眼眸,輕聲呢喃:
“真希望,你們會喜歡……”
當無數升起的琴鍵自展開的機械中升起,齒輪旋轉,簧片和絞弦所牽引的鋼鐵手指落下,便在永恒死寂的黑暗里掀起了。
自無數死亡中所醞釀出的樂章,自此刻,掀起新的漣漪!
清冷的琴聲涌現,宛如展翅一般,飛起,掠過一切……
槐詩的眼瞳不由自主的顫動。
漸漸恍惚。
再一次的感受到了那種令人迷醉的體會。
知覺在無止境的延伸,自雙手十指之下,超越了雙目所能眺望的極限,超出了靈魂所感應的范疇。
世界好像在瞬間失去了形體,溶解,消散,可緊接著,當無數細碎的震顫和鳴動匯聚而來時,便再度勾勒出了嶄新的形體。
前所未有的完整輪廓,纖毫畢見的渺小細節,還有無數靈魂燃燒或是熄滅時的火光。
好像,將世間的萬象,再度握緊了手中!
在禮贊所的中樞之上,隨著陰暗的源質網絡和無窮鐵花,乃至遍布各處的帶菌體,就好像一個個中繼站,一柄柄音叉,毫無瑕疵的同他共鳴著,擴散這一份寄托在旋律之中的意志。
仿佛再一次回到了成為太一的那短暫瞬間,傾聽著萬物的鳴動,仿佛只要呼吸,便能掀起颶風,只要意念,就可以扭轉整個世界!
這是規模前所未有的……
——極意·交響!
“放肆!!!”
嘶啞的聲音,從智識天之上的美榮天中響起。
大天使·犧牲在圍攻之中怒斥。
感受到福音圣座所傳來的哀鳴,他猩紅的雙眸瞬間扭轉,隔著層層界域和障礙的封鎖,望向了禮贊所。
那一片黑暗中,宛如統治者眺望自身疆域的身影。
在清冷又溫柔的寥落琴聲里,那些流淌在天穹和神殿之間的圣光竟然也在迅速的暗淡,熄滅——天穹之上牧場主的耀眼日輪和代表著亡國的血月、來自雷霆之海的巨眼,竟然在前奏之中緩緩的隱沒。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純粹的黑暗。
“無信者,受死!”
犧牲腦后的光輪劇烈旋轉,轟鳴聲震蕩四方。
那一雙猩紅的眼瞳里,已經浮現刻骨的殺意。
——竟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篡奪至上之主的樂土!
四臂在圣人和受加冕者的圍攻之下,猛然撐開,緊接著,張口,吐出了一枚古老的銅箭,鉤在弓弦之上,向著槐詩射出!
寄托著統治者殺意的一箭飛出,貫穿了層層界域,所掀起的余波便將不知道多少建筑和大群徹底湮滅。
可就在半途之中,竟然離奇的劃出了一道詭異的弧度,失去了目標,徑直穿出了至福樂土,消失在無盡的深淵里。
偏了?!
犧牲嘶吼,再度一箭,可依舊不中。
這一次,那一雙猩紅的眼瞳看向了戰局的最外層,那個一直徘徊在不遠處的中年人。
諦聽!
胡子拉碴、一臉倦怠氣息的中年男人抬起頭,沖著他微微一笑,仿佛一條老咸魚一般,無奈又辛酸。
可就在他的肩膀和腦袋上,卻背著三只靈巧跳躍,拽著他頭發玩耍的小猴子。
一只猴子想要去捂住他的眼睛,另一只猴子想要遮住他的耳朵,而最后一只小猴子,便想要堵住他的嘴。
于是,眼前的一切景象迅速變換,天地間萬物回旋顛倒。四方傳來的聲音忽近忽遠,周圍的一切都難以感應。
當諦聽的嘴巴被堵住時,犧牲竟然感覺自己和福音圣座之間的聯系被切斷了!
而就在他身后,一縷微不可絕的陰影中,有陰冷的面孔悄無聲息的浮現。
來自美洲譜系的死神,羽蛇之影——修特洛爾!
悍然背刺!
犧牲瞪大眼睛,看向胸前貫穿出的劍刃,震怒的神情旋即變得冷靜下來,肅穆莊嚴,虔誠吟誦著牧場主的圣言。
緊接著,一輪擴散的光焰,從他的四分五裂的軀殼中涌出!
自爆!
毀滅的波瀾瞬間將整個空間內的一切盡數吞沒,焚燒殆盡。
倉促之間,就連俄聯的第六圣人都被毀去了大半截身體。
可當眾人狼狽后撤時候,那最為徹底的自爆光焰竟然又憑空收縮,向內,再度凝聚成了犧牲的面孔。
六只眼睛冷冷的看著周圍的圍攻者,冷笑。
如此,詭異的在自滅的狀態之間不斷的切換。就好像對于其他凝固者而言代價慘重的自爆,不過如同呼吸一般簡單。
隨滅隨生。
在牧場主所賜予的威權之下,被冠以‘犧牲’之名的統治者具備著無可比擬的重生速度,同時,也具備著所有大天使中最龐大的破壞力!
倘若在之前,他還顧忌著美榮天的完整,不愿輕易施展的話,現在,意識到了底層擴散的威脅之后,便再無猶豫!
以最快的速度解決眼前的對手。
首先——
他的目光在圣人、受加冕者、修特洛爾幾人的身上流轉,最后鎖定了縮在最遠處的……諦聽!
和那些無法壓制自己的對手不同,這才是對自己威脅最大的目標!
瞬間,犧牲再無猶豫,化為燃燒的流光,撲面而來!
而諦聽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竟然主動的,后退了一步……
然后,露出了身后雙目含淚的燕青戈。
“挑你老木!”
手握著簡陋的邊境遺物,最弱五階瞪大眼睛,發出了驚恐的慘叫:
“——你別過來啊!”
幾乎是在騰蛇的慘叫響起的同時,輕快而浪漫的前奏,終于走到了盡頭。
當黑暗的殿堂里,大提琴的悠揚聲音擴散,便有令人怦然心動的低沉歌聲自如暖霧一般的旋律中響起。
“當夜晚悄然而至,當大地一片黯淡時,月亮就是我們所見的唯一光芒——”
同慘烈的廝殺毫不搭調,同如今遍布尸骨的戰場也截然不同,那悠遠又輕靈的歌聲,仿佛從長眠的盡頭傳來。
帶著悲憫和惆悵,溫柔的從每一個靈魂之上拂過,回蕩在天地之間。
當低沉的哼唱和裊裊余音在風中吹過,慘烈猙獰的世界仿佛也變得溫柔起來,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恍惚了一瞬。
感受到心臟的跳動——
隨著那大提琴和鋼琴的演奏,伴隨著空缺的鼓點,心臟發狂的跳動了一下,然后,又一下!
字面意義上的,怦然心動!
可如戀愛一般的心如鹿撞,卻并未曾給靈魂帶來絲毫的甜美和慰藉,恰恰相反,從胸臆中浮現的只有凍結呼吸的冰冷,和令靈魂都為之驚悚的顫栗。
當來自禮贊所的波瀾擴散,如浪潮一般吞沒時,所有心臟便齊齊跳躍一下,奮盡全力。
響應著,來自黑暗最深處的呼喚。
就在槐詩的身后……
那緩緩開啟的歸墟之門里,無窮的陰暗中,有純黑的龐大輪廓緩緩浮現,高懸在他的頭頂之上。
繁復的鋼鐵和機械構成了心臟的輪廓,一道道粗大的接口延伸向四方……
隨著旋律的演奏,它便仿佛活了一般,收縮,鼓脹。
跳躍!
一滴滴的液態黑暗從鋼鐵的瓣膜和機械的心房里灑落,又悄無聲息的消逝在了虛空中,流向了共鳴的來處。
而那帶著一絲沙啞的歌聲,依舊在溫柔的爵士樂中清唱。
在所有傾聽者的耳邊回蕩。
垂死的升華者呆滯一瞬,感受到漲紅的面孔之上,崩裂出一道縫隙,鮮血滴落。
不由自主的,面色驟變。
“如果天穹在我們的凝望中坍塌,高聳的山巒落入海洋。”
槐詩微笑著,向著眼前的地獄,所有的傾聽者頌唱:“我不會悲傷,我不會絕望……不,我不會獨自流淚。”
在那轉瞬即逝的寂靜中,所有的心臟仿佛都陷入凝固,忘記了跳動,被凍結在沉默里。
所聽見的,便只有那溫柔的傾訴。
“只要你,在我的身旁——”
驚雷那樣的號角聲乍起,來自四方的合奏重疊在一處,就在宏偉的旋律中,充滿了歡欣和祝福的歌聲升上了天空,宛如和煦的陽光,從最黑暗的地方亮起,撼動和天穹和大地,令波瀾籠罩了陰暗的世界。
隨著樂章的最高潮,帶來了演奏者的饋贈!
垂死的心臟再度猛然跳躍,狂熱的情緒和信仰充盈在粗重的呼吸之中。
當如潮水那樣的覆蓋了一切毀滅和斗爭,吞沒了整個戰場,便有耀眼的光焰從升華者們的眼瞳之中亮起。
來自云中君的雨露灑落在每一片靈魂之中,帶來了籠罩了了三層界域的超廣域甘霖。
當無數心跳被串聯在了同一個節奏中,隨著旋律的調整,漸漸化為了整齊劃一的節拍——黑暗的最深處,槐詩身后的機械心臟,猛然收縮,坍塌,化為一個為不可見的小點。
然后,緊接著便迅速的膨脹,近乎充斥了整個歸墟!
“所以,親愛的,請留在我的身邊——”
當那樂章向著更高處演進,號角和大提琴再度掀起新一輪的高潮,前所未有的激昂心跳便隨著槐詩的歌聲,降臨在了地獄之中。
“請伴我,一同向前!”
毫無征兆的,漆黑的夜空之中,驚雷橫過!
數之不盡的爆裂聲,自大地之上迸發。
就在光照圣殿、在遍布尸骸的廣場、在無數歸凈之民匯聚的祈禱圣所乃至每一個地方,每一個升華者面前。
那些近在咫尺的敵人,還有那些近乎無窮盡的大群,在這一瞬間,齊齊的,遲滯了一瞬。
蒼白的臉色迅速漲紅,浮現漆黑。
口鼻之中的血絲緩緩滲出。
不由自主的,踉蹌。
倒地。
“什么鬼!”
原照呆滯的架起長槍,將地上的尸骸挑起,才發現,剛剛那個攔在自己前面的敵人,現在竟然失去了呼吸。
心臟爆裂!
可作為生命力強韌的地獄生物,由至福樂土精心雜交出來的物種,別說心臟,就算頭顱爆裂之后也應該能本能的去撕咬和吞吃對手才對。
可現在,竟然在演奏之中,悄無聲息的死去。
嘴角,還殘留著幸福的微笑。
宛如走向歸宿那樣……
讓人不寒而栗。
現在,當回旋的大提琴生無休止的拔升,在槐詩身后,一只只鋼鐵之手在龐大的四層管風琴之上敲下,無數簧片便隨之震顫,掀起鳴動的海潮。
一個又一個的爆音,在旋律的間隙擴散,宛如引發的毀滅的連鎖……
就在歸墟的鳴動和呼喚里,智識天、生命天、善事天,每一處戰場,每一個角落里,都迎來了無可抵擋的死亡之潮。
并沒有在那些強韌者和受祝者身上浪費時間,而是,平等而憐憫的遍及了所有的弱者和最底層。
海量的大群仿佛麥子一樣,隨著影心的跳躍,紛紛爆裂,呆滯的被埋葬在悼亡的旋律之中。
順應著槐詩的呼喚。
向著歸墟,向著災厄樂師所在的方向,延伸而去——
不論震怒的巨像如何咆哮,那些大群中的強者如何憤怒,無可抵擋的死亡在種群之間迅速的蔓延。
在失去溫度的尸骸里,靈魂也在旋律的鑄造之下迅速異變,連同身軀一起,塌陷為一片片詭異的暗影。
然后,自發的向著周圍的活物延伸而去,攀爬,眼神,層層疊疊的籠罩,到最后,當嘶啞的哀鳴戛然而止,一切都被溶解成了漆黑的色彩。
而來自禮贊所的旋律,還在繼續。
呼喚,歌唱,演奏。
“請你,陪伴在我的身邊,親愛的。”
如同一只只無形的手掌,聚斂著接連不斷的死亡,聚沙成塔,用海量尋常的歸凈之民和獵殺天使的靈魂,鑄就出一片片游曳的漆黑。
隨著歌聲一同,輕柔的搖曳,響應著遠方的呼喚。
“請你,留在我的身旁!”
于是,就在那溫柔的歌聲里,尸骸和靈魂所溶解成的陰影,終于從大地的束縛中解脫。
升上天空。
化為了遮蔽一切的陰云。
刺骨的寒意和殺機籠罩在了每一個幸存的凝固者頭頂。
告訴他們——
暴雨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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