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總之,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槐詩癱在輪椅上,對著羅素的投影如是說道,“您老有什么想法,可以在下面評論區里和小編分享一下。”
在他身后的荒原上,巨大的鸚鵡螺框架還在嗡嗡震蕩。
從太陽船接過來的電纜和儀器將原本哨所的深度雷達組建接通之后,通過深度圣歌·尼莫引擎,透過如今彌漫疤痕區的災厄云,將信號發往現境。
通過命運之書的第一權限,同象牙之塔里的至高終端形成了一條隱秘又穩定的通訊頻道……
雖然效果比128K的小水管強不了多少吧,但至少比沒有強對不對?
而就在投影對面,羅素那一張遍布雪花噪點的面孔,依舊一臉懵逼。
沒辦法,前后轉折太多了,讓人有點反應過來。
許久,老頭兒終于捋明白了里面龐大的信息量,也搞清楚之前把青銅之眼嚇得快要提前拉響戰爭警報的深度動蕩是怎么回事兒。
但依舊,還是有點懵。
“然后呢?”他問。
“然后就趴窩拋錨了啊。”槐詩攤手,“如您現在所見的那樣……殘兵敗將,不堪一用,誒,雷蒙德,來,對校長笑一個。”
“啊?”
扛著鐵鎬路過的雷蒙德茫然回頭,看到羅素,頓時擠出了諂媚的笑容:“哎呦喂,校長,好久不見吶!您老人家身體可好?前些日子說的那個貸款……”
沉默里,羅素緩緩的抬起手,捂住臉,許久,揮手,示意他走開。仰天,深呼吸,許久之后終于冷靜了下來。
“我發現,槐詩,你總能給我整點新花樣出來。”
“誰說不是呢?”槐詩聳肩,似是無奈。
“行吧,大概的狀況我理解了。”
羅素沉吟著,手指敲著膝蓋,許久:“既然這樣的話,我會安排地獄校區的人手來接應,你們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返回現境,還來得及。
不過,鸚鵡螺是趕不上諸界之戰了,我們得另想辦法。”
“呃,這恐怕就是問題所在了。”
槐詩攤手:“我會盡量趕,但趕不上的話,那就沒辦法了,況且,以我目前的狀況,就算回去也只是個擺設。”
“你什么意思?”羅素皺眉。
“抱歉,我只是不想再把它丟在這里不管。”
槐詩回答:“我答應過他們,所有人一起回去。哪里有事到臨頭把工作丟給其他人,自己跑路的道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羅素神情漸漸嚴肅:“你知道我們為了這一天,等待了多久么,槐詩?
你知道我為了你的登場,為了天國譜系重整旗鼓的這一刻,準備了多少?你知不知道這對我們有多么重要的意義!”
槐詩沉默。
“我甚至沒有跟你計較命運之書的事情!
你要知道,如果不是你運氣好,有深度亂流幫你遮蔽,黃金黎明早他媽的收到訊號,然后全家殺到你面前來了!”
羅素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憤怒質問,“我為你準備了一切,槐詩,他媽的一切!
如今卻你對我說,對不起,我理解你的苦衷,可是為了一群已經死掉的人,我不回去了,你覺得我會同意?”
來自現境的怒吼聲通過充滿電流聲的喇叭傳遞開來,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下意識的挪遠了一點。
從未曾有人看過羅素這么憤怒的樣子。
那個老頭兒好像永遠輕佻,永遠沒良心,不會有任何重要的事情放在心上。
可如今當他咆哮的時候,幾乎就讓人覺得,在那虛無的投影里面藏了一只獅子,隨時會跳出來在,擇人而噬。
而槐詩,只是平靜。
他甚至扣了扣鼻孔,淡定的問:“你不會么?”
“我難道會嗎?!”
“你不會嗎?”槐詩再次反問。
“我他媽當……”
羅素的話忽然卡殼,瞪著槐詩,許久,忍不住罵了一句臟話,“攤上你這樣的學生,我可真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霉!”
“我只想說,彼此彼此。”
槐詩瞥著他的模樣:“得了吧,羅素,咱倆都這么熟了,犯不著為了再安排我弄這點套路吧?
你覺得我會心生愧疚?開玩笑,我一點都不會,我還會心安理得,我晚飯都會為了你多吃兩碗。
所以,你要是有那閑工夫,不如幫我把修正值的問題解決一下?”
“槐詩,你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工具人了,要學會自己的問題自己解決,至少體諒一下自己的老師好么?”
一提到修正值,羅素立馬就變得摳門起來了:“那可不是個小數目,就算是老師我大出血也補不上的。”
“那就麻煩你發揮一下自己的作用啊,去找幾個冤大頭來付錢啊,狗大戶不是有很多么?”槐詩不為所動:“別跟我說你沒打過這個鬼心思,剛才話說一半你壞水兒就開始狂冒了。”
羅素惱怒:“哪里有這么說自己老師的!你心里對我真的有一點尊敬么!”
“半點沒有,謝謝。”
槐詩即答,“沒事兒的話我就先掛了,我這邊還挺忙的。”
眼看著那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羅素便忍不住一聲長嘆。
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
剛剛來學校報道時那個清純可愛的學生到哪里去了?
一直到通話結束,羅素重新回到決策室的位置,都還有一點時遷事移的悵然和無奈。
而在會場,還在低頭泡功夫茶的玄鳥抬頭,看了一眼,頓時好奇:“看上去心情不錯啊,發生了什么好事么?”
“嗯?有么?”
羅素端起茶杯,搖頭:“不爭氣的學生又讓人頭疼了而已,這年頭攢點家底兒也不容易啊……喝茶喝茶。”
“嗯,喝茶。”
玄鳥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是微微一笑,并沒有再多問。
可剛下茶杯,他就聽見羅素的聲音:“誒,你看到葉戈爾去哪兒了么?”
玄鳥添水的動作一滯,神情漸漸古怪。
雖然不知道將要發生什么,但內心中卻本能的對葉戈爾升起了同情和悲憫。
同時,發自內心的開始好奇:
——你們天文會……是不是都特別喜歡自己坑自己?
想要把鸚鵡螺重新發動起來是個頗為麻煩的力氣活兒。
畢竟,經歷過七十年前那一場戰爭之后,如今的鸚鵡螺除了框架和引擎之外,什么都沒有留下來。
地獄打擊主炮·捕鯨叉、超廣域圣歌探測系統,十連裝殲滅導彈發射器乃至所有配備的深度魚雷基本上全都已經長著翅膀飛走了……再也不見。
況且,作為曾經先輩們所遺留下的結晶,它本質上已經變成了類似統治者遺骨一般的超巨型遺物,具備著恐怖的歪曲度。
沒有足夠的動力的話,根本無法突破現境本身自帶的斥力上浮到邊境去。
所以,當務之急是先恢復它的航行能力,其他的一切都可以往后稍稍。
萬幸的是,有格里高利和安東兩大生產力在這里,還有槐詩這個廢品回收小能手,以及還有諸多地獄軍團慷慨提供的原材料,還有太陽船充當大型維修工程車,重新恢復鸚鵡螺的航行能力不過是個時間問題。
唯一的問題,也只有時間了。
“圣哉!”
灰燼的雨中,熔爐中的火光再次點燃,來自烏鴉們的吶喊此起彼伏。
短短半天的時間,一座嶄新的鑄造熔爐就在格里高利和安東的協助之下,拔地而起,開始運轉。
所有人都在緊鑼密鼓的進行著工作,而暫時只能當擺設的槐詩則坐在纏滿線纜的椅子上,利用自己的靈魂和圣痕充當著媒觸的角色。
總感覺這個造型充滿了某種即視感……
而搭配上寶座下面九個渾身籠罩黑煙中領頭贊唱頌歌的身影,他的畫風就更顯得詭異起來。
在濃郁的地獄沉淀所形成的繚繞黑霧中,那九個高達兩米的枯瘦身影渾身籠罩著鐵光。
龐大的灰色鐵翼覆蓋在他們的身體之上,就如同兜帽長袍和披風一般,遮蔽了身軀,羽翼的間隙中露出的雙手,十指鋒銳如刀,帶著隱隱的猩紅血色。
而雙腿則是如同飛鳥一般的彎曲關節,張開的尖爪踩在地上,輕而易舉的便在鋼鐵地板上留下了一道道深邃的劃痕。
一張令人毛骨悚然的烏鴉面具籠罩在他們的頭上,彎曲的長喙上寒光猙獰。
可若是仔細觀看的話,就會發現,那一張面具是直接長在了他們的臉上,毫無間隙。
兩塊黑色的目鏡后面,根本沒有任何血肉的存在,只有來自歸墟的黑暗涌動著。無窮盡的憎恨運轉在其中,不時迸發出一縷陰暗的光芒……
都不用別人來說,槐詩看著都感覺邪門的厲害!
這同樣,都是來自于前輩們的饋贈。
為了減輕槐詩的負擔,那些曾經凝固的靈魂在被命運之書抽離之前,都已經自殺一樣,主動的散去了體內絕大多數的力量。
那些漫長的獵殺和吞噬中所形成的災厄之血如洪流一般擴散,在蒸發和散逸之中,形成了籠罩了整個疤痕區的黑云,再度擾亂的深度,將內部的一切盡數遮蔽,為他們形成了最后的庇護。
短時間內,恐怕誰都無法在深入其中,尋找到槐詩他們的蹤影。
可即便是如此,那些蘊藏在靈魂之中的深淵侵蝕,依舊令槐詩這樣的負能量核電廠也難堪重負,不得不選擇分流——將這一份龐大的憎恨與凝固源質導入了歸墟中,間接引發了大群的再度蛻變。
同怨憎之中重生的鐵鴉們完美的傳承了這一份來自前輩們的遺恨,在結合了大司命的神性以后,如同活化的鋼鐵一般,變成了半人半鴉一般的詭異模樣。
同時,規模也再度暴漲,即將抵達兩千的極限。
槐詩心中進階的迫切感被再度引發。
“可不能再多了啊!”
他憂心忡忡的計算著歸墟里的空間,“里面已經被填滿了,再多就裝不下了……”
不過萬幸的是,傳承了槐詩的源質和奇跡之后,鐵鴉們對于鑄造之術也有著本能的相性和親和,有了它們從旁輔助,鑄造熔爐的生產速度在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暴漲。
效率驚人。
堆積如山的地獄尸骸被狗頭人源源不斷的推著小車,送上通往熔爐的傳送帶。
很快,在鐵鴉們的頌唱之中,一座座巨大的合金錠就會在利爪和鐵手的搬運之下送上流水線,經過別西卜的操作和加工,變成龐大設備的毛坯。再經過格里高利與安東的精修,最終,紅龍機械臂的吊裝之下,裝入鸚鵡螺的框架之中。
有過在太陽船上施工的經驗之后,這一次的速度比以前還要更快。
省略了絕大部分無關緊要的東西,專注于動力設備和外層裝甲,一切的目的,都是為了能夠讓眼前沉寂的巨鯨再次動起來。
反正在槐詩進階的時候,內部的一切都會被嶄新的天闕所覆蓋,到時候可以再從容加裝其他設備。
就這樣,在焚燒所形成的灰燼之雨中,焊光不斷的閃耀和跳躍。
沉寂的鸚鵡螺在漸漸重歸完整,在框架之間,回蕩著來自現境的澎湃潮聲,宛如低沉的心跳那樣。
眺望著天穹的最深處來自現境的隱隱輝光。
而就在繁忙的工作之中,有興奮的吶喊聲從遠方響起。
“喂,大家快來看!”
一座碎片堆積成的垃圾山頂端,雷蒙德探頭,向著他們揮手,“我撿到一個好東西!”
當眾人疑惑的看向他舉起的雙手時,都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
“怎么樣?”
雷蒙德大笑:“是不是很驚喜?!是不是很意外!”
短暫的沉默之后,格里高利捏了捏胡子,點頭:“嗯,確實是好東西。”
“是啊。”
安東贊同頷首,“得妥當的裝起來。”
“做成標本怎么樣?”
福斯特提議:“這個我最拿手了!”
“太浪費了,畢竟是老熟人了……”槐詩撓頭思索片刻,最后建議道:“還是好好炮制一下,讓它發揮余熱吧。”
就這樣,在眾人陰影的覆蓋中,名為亞斯塔祿的靈魂殘片,驚恐的顫抖起來。
赫笛,感受到了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