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您,為他哀悼吧——”
夢好像被那話語給刺痛了。
明明是卑微的懇請,可是卻帶著不容槐詩忤逆的力量。
那低沉的命令不斷的在腦中回蕩,重疊,變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和回音,幾乎充斥了槐詩意識的每一個角落。
令他的意志迅速昏沉,領會這一份悲傷,隨著對方一起放聲悲鳴。
無形的漩渦浮現,拉扯著他,好像讓他投入到什么地方去一樣……
不哀,打擾了,告辭!
槐詩本能的甩手一個三聯,然后在那一瞬間,聽見遠方傳來的雷鳴。
虛空中有一道鋒銳的電光橫過,劈在了他的腦門上。
令他從夢中驚醒。
睜開眼睛,看到了陌生的天花板。
劇烈喘息,汗流浹背。
臉上還殘留著隱約的刺痛,渾身發麻,臉上到處是鼻血,嘴角都有泡沫了!
當他回頭,看向床邊時,便看到依靠在床頭‘恨水’,殘缺的武器之上,竟然浮現出一縷縷的霜色和焦痕。
那正是夢中雷鳴的緣起。
沉寂的奇跡感應到了周圍的異常,本能的運轉,擊潰了這一份莫名的夢境,令他得以清醒過來。
雖然這方法未免有點粗暴……
高壓電療可真是夠了!
“謝謝昂!”
槐詩感謝的拍了拍恨水,揉著有點僵硬落枕的脖子,起身走向洗手間,洗了一把臉之后,終于稍微捋清了一點狀況。
那究竟是幻覺、臆想還是其他呢?
他搞不清楚,但這樣的類似的體驗已經有過不知道多少次了。
天國譜系對于深淵的超強相性外加命運之書的加持,幾乎令他變成了一個靈媒,一不小心就會觸發到什么東西。
動不動就見鬼。
但是,槐詩卻感覺這一次卻和往日不一樣。
因為它的結尾,分外的……不同。
在噩夢的最后,就在槐詩驚醒前的那一瞬間,他好像聽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笑聲。就好像吃瓜的路人一樣,以槐詩的模樣端詳著那個夢中憔悴的男人,無比嘲弄。
十足沒良心的反問。
“憑啥?”
純路人,有一說一,確實。
槐詩對此深感贊同。
你們這兒是個什么情況啊?
為誰哀悼?誰死了?怎么死的?在哪兒?
莫名其妙的請路人去參加白事兒是不是不太合適?
看那樣子,連個紅包都不打算給!
空口白話就讓人去當大孝子,未免太沒有誠意了點。
既然對方不厚道在先,那槐詩缺德起來可就沒心理壓力了。
洗了把臉,刷了牙,給‘恨水’大哥上了源質保護費,順帶給破狗刮了個毛,因為技藝生疏還被它咬了好幾口……
明明是出來上個進修班,但怎么這拖家帶口的跟當保姆似的?
還有個更不好伺候的黑心女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人生不易,槐詩嘆氣。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煉金傀儡發來的通知:再過一個小時,就能抵達赫利俄斯工坊了。
只不過,壞消息卻比他想象的要更多。
在槐詩吃完早飯遵照引導,前往休息室的時候,就感覺到了休息室里的古怪氛圍,無比凝重。
所有人的面色陰沉,空氣里漂浮著一種不妙的意味。
就只有伊茲那個家伙依舊哼著歌兒,抽著自己那一根好像永遠抽不完的茄,向著槐詩打招呼。
“怎么了?”槐詩走過去,環顧著四周。
不知究竟是錯覺還是什么,感覺人似乎變少了?
“還沒有到齊?”他問。
“不,如果不算加蘭德翁的話,你大概是最后一個了。”消息靈通的伊茲笑瞇瞇的說道:“發生了不是很妙的事情啊,我還以為你也來不了了。”
“嗯?”槐詩瞬間警覺。
“在昨晚,現境時間,大概凌晨四點鐘的時候,利維坦之子上所有的人造人都停止運作了。”伊茲說:“莫名其妙,沒有任何的征兆,不論在什么地方,全部宕機。”
“等等,宕機指的是?”
“表現在外的狀況的話,大概是……睡著了?”
伊茲無奈的聳肩:“真搞不明白啊,人造人這種東西源質稀薄到連睡覺都沒有的,竟然會做夢,真是跨越世紀的大發現。
不管使用什么秘儀去操控都沒有反應,完全陷入了報廢狀態,拆解過后又沒有任何異常。哪怕再重新造一批出來,也依舊會在幾秒鐘之后失去反應。
原本這就足夠讓人頭疼了,偏偏還不只是如此……”
說著,他意味深長的看了槐詩一眼。
“你看我干什么?”槐詩警惕起來:“這可和我屁關系都沒有,我閑著沒事兒上船搞你們的人造人干啥?”
“不,
我只是意外而已,以你的敏銳程度,竟然能夠完好無恙,這真是讓我松了一大口氣。”
這么說的時候,伊茲的笑容卻沒有任何變化,看上去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樣的意味……
只是抬起手,從領口下面拉出了一截已經完全失去光彩的寶石吊墜,隨意的問道:“那個夢,你應該也夢見了吧?”
槐詩瞪大了眼睛。
聽到他的聲音,周圍的煉金術師們都看了過來,只不過神情都說不上好看。
直到現在,槐詩才終于恍然大悟。
感情這一次的怪夢不是單獨的個例,是法拉利五十元抵用券,人人有份!
可既然伊茲這么說的話……
“沒錯,有些人被留在了那個夢里。”伊茲遺憾的聳肩:“到現在都沒有能醒過來,加蘭德翁正在嘗試,但成功率渺茫。”
漫長的沉默里,槐詩這才感受到一陣后怕。
但很快,他就察覺到了不對。
“不是稍微刺激一下就可以驚醒么?”他疑惑的問:“怎么還有人沒有醒過來的?”
一言既出,所有人看過來的眼神就變得微妙了起來。
不知究竟是妒恨還是驚愕。
但很快,看到他臉和胳膊上被狗咬出來的傷疤,紛紛恍然,轉而變得敬佩起來。
能夠被狗咬醒,倒也算是個人才。
“你這狗這么厲害?”伊茲也傻了,難以置信:“要不借來使一下?”
破狗蹲坐在槐詩旁邊,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
癱著舌頭,邪魅微笑時,露出三排還泛著鐵光的重疊銳齒,宛如剃刀那樣,還帶著勾,讓人遍體生寒。
“……不,我覺得多半不會有用吧。”
槐詩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但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你要試試,我不勉強。”
他的心里已經漸漸明了。
或許,自己并不是恨水放電電醒的。
因為在他醒的時候都已經口吐白沫了,指不定恨水已經電了多長時間。
“你們夢見了什么?”他試探性的問道。
這一點都并沒有任何東西值得隱瞞,所有人夢到的都是同樣的東西,一個神情憔悴宛如流浪漢一樣的男人,徘徊在荒蕪的大地之上,好像急著上墳一樣找人去吃他家的流水席……”
無一例外。
甚至人種、發色和身高都沒有任何的不同。
金發碧眼,黑衣騎馬,腰間的劍鞘空空蕩蕩,十指遍布傷痕的中年男人,像是掘墓者一樣,徘徊。
經過匯總之后,所有人都發現,但凡醒來的人,都是沒有回答他的人。
甚至有的人在察覺到這個夢并不是來自自己的瞬間,就使用各種方法強迫自己醒了過來。或是煉金秘儀,或是奇怪的遺物,再或者就是通過自身的圣痕。
像伊茲那樣的敗家二世祖,甚至還消耗了一枚能夠在關鍵時候阻擋致命詛咒,代替他死亡的替身活石。
只能說不愧是氪金玩家。
最奇特的則是拉結爾。
那個臉色蒼白的男人蜷縮在角落里,雙目遍布血絲,可是卻精神的不可思議。
就好像驚弓之鳥一樣,自從被襲擊者嚇破膽之后,他壓根就沒敢睡著!
沒想到竟然陰差陽錯,躲過了這一波突如其來的死亡判定,只能說是狗屎運。
可在伊茲的述說中,槐詩卻又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所有人,沒有一個人夢見槐詩記憶中最后的那個聲音。
“現在知道姐姐的好了吧?”
彤姬的幻影出現在了槐詩的肩頭,語氣十足愉快:“這就是大姐姐的可貴啊,不但要讓契約者迷醉,關鍵時候,也還能讓自己家傻仔清醒……”
讓我清醒過來只要賬單和慘烈的現實就夠了,謝謝。
槐詩捂臉嘆息。
自己這次絕對是掉坑里了……
不,早在彤姬要一起出門的時候,他就應該明白,這就不可能是什么甜甜蜜蜜的雙人旅行……
“哎呀,真是一段險象環生的坎坷的旅程啊,費盡艱辛,歷經苦難,在努力和友情的支持之下,大家即將成功的抵達目的地。”
彤姬感慨道:“只是想到這一點,就忍不住讓人感動。”
“夠了,彤姬,咱就不要再插旗了好么!”
槐詩懷疑她不把這破船奶炸是絕對不打算停手了。
“怕什么?”
彤姬不解的看過來:“我們這不是已經到了么?”
說著,她抬起翅膀,指向休息室的盡頭,那一扇占據了一整個相比的巨窗。
就在一片黑暗的宇宙中,有一個模糊的輪廓緩緩浮現。
利維坦之子頌唱著鯨歌,無聲的游曳在這地獄的真空里,迅速穿過了眼前塵埃和隕石匯聚成的行星環。
短短一夜的時間,跨越了以億公里為單位計算的漫長距離。
然后,所有 人都窺見了下方那無數地獄隨著深淵潮汐涌動而形成的恐怖現象。
相隔著遙遠的深度,那龐大的力量攪動了現境的物質,令匯聚而來的星辰表面形成了永無休止的颶風。
無以計數的融化的金屬和稠密的液態氫在其中沸騰,化為混沌的大鍋,不斷演繹出一層層令人頭暈目眩的波紋。
而就在那數之不清的亂流和劇烈的變化之下,有一個龐大到足以將整個現境吞入其中的風暴氣旋在瘋狂的旋轉著。
看上去就像一只從深淵里望向現境的眼瞳。
猙獰而陰冷。
漠然的注視著這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訪客。
此刻,就在那整個木星最為著名的‘惡魔之眼’的正上方,星辰的同步軌道之上,那個慘烈而畸形的輪廓漸漸清晰。
勉強還能夠分辨出曾經輝煌而莊嚴的姿態。
那是往日神話時代,運行在天穹之上的灼鐵神殿。
可現在,龐然大物已經完全被無數鋒銳的巨型柱石貫穿,而另一半也塌陷扭曲、歪斜成了再怎么后現代的建筑設計師也無法想象的詭異模樣。
絲絲縷縷的猩紅從各個疤痕一般的裂口中不斷泄露而出,向著四周蔓延。
宛如絞死了嬰兒的臍帶,在真空中飄蕩。
只有無聲的悲鳴存留。
回蕩在所有目睹者的腦海中。
經久不散。
這便是赫利俄斯的遺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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