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雨了,大家都慢走。”
在互助會破敗的大門前面,中年人耐心的分發著雨傘,向與會的參與者們提醒道:“最近外面比較亂,大家平時沒空的話都不要來了……如果有需要的話,也可以暫住在這里,床位也還有很多。”
“哪里哪里,神城醫生您照顧這么多病人已經很辛苦了。”參會者們七嘴八舌的擺手:“還是不添麻煩了。”
“沒關系,不過是多一張床而已。”
神成醫生溫厚的笑了起來,站在薄雨中目送著老人和孩子們離去。
許久,他正準備回轉時,聽見遠方的聲音,匆忙的腳步聲。
跌跌撞撞的在泥漿中前行。
那個中年女人嘶啞的哭喊著,蓬亂的頭發沾染在臉上,過早衰老的面孔上滿是惶恐:“神成醫生,神成醫生在么?求求你,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
她掀開了身上塑料袋拼成的雨衣,小心翼翼的將懷中的孩子端起來。
在女人的懷中,那個大概十二歲的小孩兒已經在高燒中失去了意識,燒得通紅的面孔扭曲又僵硬,遍布皰疹。
枯瘦的四肢已經畸形了,大片脫落的皮膚下面不斷的滲出血,還有的地方已經在一路的摩擦中被撕裂,粘液從里面滲出來。
“進行性骨化性肌炎……”神城醫生皺起眉頭:“有發燒的癥狀就應該去醫院的,怎么來的這么晚?”
“我、我沒有工作了,最近好不容易在伏見區找了一個工……我就出去了一會兒,我就去了一會兒……”
那個狼狽的女人語無倫次的辯解,被神成醫生從地上拉起。
“別說了,先準備手術吧,時間緊迫——護士!護士在么!”
很快,在門后沖出來的護士和助手捧起了孩子,匆忙的開始了準備臨時手術。
神城醫生的腳步停頓了一瞬,回頭對那個呆滯的女人輕聲說:“希望不大,希望你做好準備。”
那個女人愣在了原地,在雨水中,原本臉上的驚喜像是沙子一樣被漸漸沖散了,存留下的模糊輪廓中已經看不出什么樣的表情。
許久,無力的蹲在地上,發出尖銳的悲鳴。
“別怕,很快大家就都會得救了。”
神城背對著她,輕聲說:“很快大家就不會再痛苦了。”
寂靜中,只剩下了女人嘶啞的哭聲。
遠方,天臺之上,暴雨沖刷著黑色的雨衣。
柳東黎沉默的吃著干糧,一口又一口,平靜的將最后一粒殘渣吞吃殆盡。
無聲的俯瞰。
一言不發。
“下雨了嗎?”
病房里,生天目懶洋洋的依靠在床上,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窗外:“梅雨季節也到了啊,每年到這個時候都黏糊糊的不舒服,胳膊腿疼的不行,看來是真的老了。”
原本這時候應該說總會長正值壯年寶刀不老之類的話,可槐詩想了一下,端詳著他臉上的皺紋,忍不住頗為贊同的點了點頭。
“嗯。”
人老了就要趕快退休讓位置。
你都躺醫院了,不如把同盟會長的職務交給我,也好讓我體驗一把會長輪流做今天到我家的爽快感。
等了半天,發現槐詩只憋出了一個嗯字就直勾勾的看著自己,飽含期待,生天目就想要翻了白眼。
“老朽等了一輩子終于當上了總會長,還打算做到死呢,懷紙君你就不要做這個美夢了好么?”
“這可難說,萬事總有意外。”
槐詩想了一下,語重心長的勸告:“總會長你也上了年紀了,總要早早安排后事啊,同盟的重擔交給我這樣年輕有為的人才是。”
“年輕人就要多干活兒,少做夢。”
生天目懶得理他,摸了摸口袋,發現身上是病號服,便指了指床頭柜,示意槐詩打開。
打開之后,發現里面有一把沉甸甸的手槍。
槐詩愣了一下,看了看手槍,又看了看生天目。
這是什么深意?難道說老頭讓自己幫他了斷?
被那古怪的眼神看的渾身發毛,生天目都怒了,這王八蛋怎么每天都做著干掉大佬自己上位的夢呢!
“你再這樣我就得叫天田進來送你上路了!”
三番兩次被捋虎須,生天目的神情惱怒起來:“手槍旁邊的那個東西,幫我拿出來。”
是一把鑰匙,上面還寫著門牌。
生天目抓在手里,想了半天,許久,搖頭嘆息了一聲,丟給了槐詩。
“這什么?”
“早些年準備的一點東西,結果江湖越老膽子越小,根本就沒排上用場。”生天目搖頭感慨:“既然說到安排后事,保險起見,這個東西就給你吧,也算得上以防萬一。”
原本槐詩還多有調侃,和生天目如此做派卻令他有些愕然起來。
“情況已經這么嚴重了?”
“這兩天你在忙著你們懷紙組的地盤,根本就沒注意其他吧?”生天目想了一下,忽然說:“山田組,上午的時候,全滅了。”
槐詩皺眉。
回憶起自己曾經打過交道的那個老頭兒。
精明強干,而且為人謹慎,在同盟里也是一等一的滑頭,當初在處理虎王組遺產的時候可是狠坑了自己一筆。
如今竟然全軍覆沒,說死就死……
在槐詩整理自己地盤的這兩天,同盟和其他黑幫之間的戰爭已經如火如荼的開始了。雖然并沒有爆發全面戰爭,但局部沖突不斷,仇殺、暗殺、襲擊和報復屢見不鮮。
如今街道上已經很少看到閑逛的人影,都害怕被牽涉到鐵王黨的報復中去。
“善后呢?”槐詩問。
“赤崎已經去做了,不必擔心。”
生天目說:“你既然有心在丹波內圈搞一個避難所,那就好好做。如果有遭難者,我也會讓他送過去的。這一次的動亂……未嘗不能是你的機會。”
正是在總無事令的高壓之下,槐詩才得以火箭躥升,但根基依舊不穩。倘若槐詩真的能夠趁著這個機會完成人心的聚攏,未來下一任總會長未必是一句空話。
槐詩低頭看了看手里的鑰匙,在聽了生天目的安排,才發現,這老頭兒真的是將自己當成繼任者來培養的。
忍不住有些感動。
他說,“我待不久的,等這件事情結束了,未必會長留。”
“總是一條退路,不是么?”
對于槐詩所隱瞞的事情,生天目懶得理會了,揮了揮手:“先把自己的工作干好吧,別想太多,搞砸了,說不定老朽我第一個對你下格殺令。”
槐詩道別起身,正準備離去,可離開之前,終究還是忍不住回頭問了一句:“柳……咳咳,梨花走之前有說什么嗎?比方說留給我的話?”
“我哪兒知道。”
生天目神情古怪的瞥了他一眼:“雖說年輕人纏纏綿綿的事情我可從來不管,你小子最好也不要太放肆。”
真正的梨花還好好的在邊境呆著呢。
你們一個兩個的,就別迫害他乖女兒的風評了……否則將來還怎么嫁人?
別的不說,那種嫌棄的感覺倒是通過眼神完整的傳達到了。
槐詩笑了一聲,道別離去。
在重歸寂靜的病房中,生天目嘆息了一聲。
在思索片刻之后,老人忽然抬起眼睛:“天田先生,幫我拿一下電話。”
離開柏原醫院之后,上野開著車,在暴雨中緩慢前行。
哪怕打開雨刷,雨水沖刷之下依舊難以看清,刻意選取了偏僻的路徑之后,空曠的街道上什么就連行車都沒有幾輛。
寂靜的像是穿行在被洪水淹沒的世界里一樣。
可在短暫的休息中,槐詩卻忽然抬起了眼睛。
在外界的暴風雨之中,盤旋在天空中的鋼鐵之鴉窺見了那一道宛如鬼魅一般破空而之的詭異身影。
而只是窺見的瞬間,就看到黑影里忽然延伸出一縷宛如女子頭發的東西飛出,隔著數百米穿透了烏鴉的眼睛,撕裂形骸。
下一瞬,那只烏鴉就通過源質的回返,在迷夢之籠里重生了,惱怒的嘎嘎叫著,無能狂怒。
“上野,剎車——”
就在說話的瞬間,槐詩卻已經看到那個詭異的黑影從天而降。
暴風雨的閃爍路燈之下,他猛然降落在公路上,無數發絲一般的扭曲的東西從他的身上延伸而出,胡亂的扭動著。
緊接著,在那些蠕動的長發之下,有千百雙眼睛忽然睜開,直勾勾的看向一公里之外疾馳而來的槐詩。
邪光迸發!
襲擊!
死亡預感的刺激之下,槐詩伸手,猛然擰轉方向盤。
沉重的轎車在雨水中打滑,胡亂的轉向,搖搖晃晃的一頭撞在墻上,半截都沖破了閘門,沖進早已經停業的店鋪中。
潰散的聲音不絕于耳。
好像被千百道鋒銳的刀鋒劈斬,被邪光擦到的后半截車廂瞬間分崩離析。
一腳將上野從即將爆炸的車里踹出來,槐詩扯開車門,踩著地上燃燒的汽油走向暴雨后那個越發接近的身影。
無數毛發一般的觸須拱衛之下,那些不斷開闔的惡毒眼瞳死死的盯著槐詩。
沙啞的聲音好像從雨水的震動中傳來。
“懷紙素人?”
槐詩剛剛點頭,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回話,便感覺到死亡預感驟然迸發,腳下一陣震動之后,猛然有一道鋒銳的漆黑發絲突破了地面的束縛,向著他糾纏而來。
當他側身躲閃的時候,便看到蠕動的發絲猛然收縮,在發絲之間,一只冰冷的眼瞳緩緩睜開,滿盈惡念的目光照向了他的面孔。
瀛洲譜系——四階·百目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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