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的路上,槐詩坐在車里,看著那些炫麗的霓虹漸漸遠去,走進更加熟悉的暗淡街區。
早已經被砸碎的路燈下,寄身在紙箱里的流浪漢們從小巷里探出頭來張望,遠方傳來了怒斥和責罵的聲音,還有小孩兒的哭喊。
鐵片摩擦的聲音里,營業結束的雜貨店拉下了閘門。
很快,街道上除了行人匆匆的腳步之外,只剩下了醉漢嘔吐的聲音……
說不上幸福和美好,但不知為何,卻讓槐詩終于放松了下來,好像從一個飄忽的泡影得以回歸現實,感受到了熟悉的重力。
他閉上了眼睛,無聲長嘆。
“老大好像心情很不好啊。”開車的上野忽然問道。
“嗯?”槐詩問:“為什么這么說?難道我表情有這么明顯么?”
上野想了半天,一拍腦袋,搖頭:“不知道,感覺……”
槐詩無言以對。這就是單細胞生物的敏銳直覺么?實在是讓人心生敬佩。
他想了很久,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上野,如果有一天,你可以不做極道了,你想去做什么嗎?”
“啊?”上野完全沒聽明白。
“我是說……如果不做極道的話,你打算怎么辦?”
上野瞪大眼睛,難以置信:“那不就活不下去了嗎?”
“……不至于吧?”
“老大,雖然這么說有點不好意思,但我可是連計算器都不會用的啊。”上野認真的說道:“有紋身的話,便利店的人也不要我吧。況且脾氣這么臭,萬一把客人打傷了怎么辦?”
槐詩忍不住想要翻白眼。
“……好吧,我們不談論現實條件,我只是想知道:如果給你會隨便選的話,你有什么想做的嗎?比方說,夢想啊什么的。”
“沒想過誒,那種事情太復雜了吧?”上野想了半天,忽然回頭看過來,瞪大眼睛,滿是好奇:“老大你呢?”
槐詩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反將一軍。
想了一下之后,忍不住聳肩。
“說實話我以前想要成為一個藝術家,嗯,演奏音樂的那種,不過后來覺得當老師也不錯,看著學生得到了成長,就覺得像當年的自己也成長了一樣……”
槐詩還沒,看到上野一臉恍然、張口欲言樣子,便皺起眉頭:“你敢說‘俺也一樣’的話,我就把你從這里丟出去。”
“俺也……咳咳咳。”
上野話說了一半卡住了,想了半天,試探性問道:“那我去當體育老師總沒問題了吧?”
“教什么?”槐詩嘆息:“教孩子們拿著片刀去搶地盤砍人么?”
“……不能嗎?”上野瞪大眼睛,難以置信。
槐詩忍不住想要捂臉。
你究竟對學校有什么誤解?天底下哪個普通的學校會教學生這種事情……
“啊,總感覺很復雜啊。”
上野尷尬一笑:“如果不做極道就能活的很開心的話,總歸是好事吧?不過,我覺得,沒必要想的那么長遠……反正一個飯團只要十塊,大不了去賣力氣干活兒咯。
只要人活著,就總有辦法。”
他想了一下,信心百倍的說道:“我老娘教我的:今天的事情今天搞定,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想那么多沒卵用的干什么?”
沉默里,槐詩愕然的抬頭看著他,好像第一次認識他一樣,目瞪口呆。許久,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前俯后仰,樂不可支。
上野從后視鏡里看過來,一臉茫然:
“我說錯什么了嗎,老大?”
“不,令堂真是富有智慧的人啊,上野。”
槐詩拍著他的肩膀,愉快大笑著:“這真是我今晚聽過最有道理的一句話了!”
“誒?是這樣嗎?”
“當然啊,今晚喝酒去,要一起嘛?”
“好呀好呀。”
“啊,好想喝酒啊,想吃壽司和刺身,咖喱飯,炸豬排,想吃牡丹鍋,想吃拉面,還有天婦羅……想要泡溫泉,馬殺雞,還有泡泡浴……”
凄慘的月光之下,托尼端著泡面碗,對月長嘆。
軟趴趴的馬臉面具在風里甩來甩去,映襯的那一張抽象的面孔越發的悲傷。
“為什么會這樣呢?明明難得來瀛洲出差一次……”
蕭瑟的風,他悲涼的長嘆:“人生是只有加班的時候是這樣,還是總是如此呢?”
無人回應。
只有馬面人搖頭,端起泡面的碗,然后一扶著軟趴趴的馬臉面具,連湯帶面一齊倒進了大嘴的洞里去。
一陣灌水壺一樣的空洞聲音過后,咀嚼的聲音響起。
最后,嗝兒了一聲。
晚餐就這樣結束了,或許還連帶著夜宵和明天的早飯。
悲傷的天會社畜把打火伸進馬嘴里,按了兩下之后,就從鼻孔噴出兩縷青煙,抬頭看向天臺之下。
沉寂的夜色里,灰撲撲的房沉寂在一片黑暗,悄無聲息。
“話說……老同事見面的地方,就這么沒排場么?檔次降了啊,兄弟。”
托尼自言自語著,踏前一步,踩著樓層的邊緣,低頭看向天臺之下的落差。確定了高度之后,轉身,展開雙臂,猛然,一躍而起。
就這樣,向著身后的大地墜落。
在半空,他靈活的翻轉著身體,甩著馬臉,自撲面而來的風回旋,反身翻騰兩周半再轉體兩周半,緊接著像是小陀螺一樣在迅速的墜落旋轉一千零八十度,劃過了一道夸張的弧度之后,最終撞碎了房脆弱的頂棚。
從天而降!
在迸發的巨響里,不速之客闖入天花板之后的燈光,帶著颶風墜落在地,可是卻一縷塵埃都未曾揚起。
“耶——滿分!”
蒼白燈光照耀之下,托尼緩緩起身,捋了一把后腦勺上的馬鬃,雙握著槍,對準兩側,看向了四周。
“喂?請問‘菲尼克斯’先生在家嗎?”
寂靜里,無人回應。
但托尼卻沒有放松絲毫的警惕,一步步的檢索著倉的每一個地方。
原本應該廢棄了很多年的倉里,卻堆滿了根本不應該出現在此處的各種設備,密密麻麻的監控屏幕上顯示著京都各個要害地區的影像,但更多的卻是丹波內圈內部的場景。
隨著檢索程序的運轉,浸泡在巨大水缸的服務器源源不斷的散發出高熱和沉悶的嗡嗡聲。
而周圍的墻壁卻掛滿了琳瑯滿目的武器,包括堆積如山的箱子,甚至包括足以將一整個體育館都送上天的煉金炸藥和根本不應該出現在城市之的肩扛式火箭彈發射器。
最深處的桌子堆積著無數繁復的檔案、資料和記錄,而就在墻壁上,則貼著一張堪稱巨大的京都地圖,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不同的標記。
托尼一步一步的接近,隨抄起了一份資料,便看到了關于‘鈞天白狐‘的情報分析,再抄起一份,則是鹿鳴館職務的變動。
再然后,是上皇親軍‘座‘的對外行動記錄、以及將軍麾下的幕府重要人物資料,瀛洲統轄局分部對外公開的月度簡報……
乃至最后……
無數資料和記錄之下,一份印著絕密標記的履歷。
在原暗軍團的標志之下,照片,帶著馬臉面具的男人呆滯的看向了照片外的自己。
正是那一瞬間,冰冷的槍管頂在了他的后腦上。
久違的輕佻聲音從身后響起。
“想我了嗎?人馬先生。”在臺燈無法照耀的陰暗,曾經原暗軍團的王牌暗殺者‘菲尼克斯‘如是問候。
托尼的動作停滯在原地,似是僵硬:
“陷阱?”
“哈,誰知道呢?”菲尼克斯滿不在意的問道,“找我多久了?”
“大概半個月?嗯,從香巴拉的療養院發現你想要逃單開始。”托尼溫馨的提醒道:“藥不能停哦,柳東黎。”
“放心,我走之前搶了一大,足夠我吃到明年生日過完。”
托尼笑了:“那生日過完之后呢,你打算怎么辦?嘭的一聲爆炸,變成現境污染源?”
“多謝關懷,我會提前找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挖坑把自己埋了的,到時候請記得給我獻花。”
“我得說,你的同事和你的家人們都很關心你。”托尼嘆息:“為了避免大家產生一點不愉快的摩擦,能不能請你回到風景如畫的療養院去?”
“啊,放心,我對你們有信心——我的同事寬宏大量,我的家人明白事理,這個世界這么美好,就算沒了我,大家也一定可以和睦相處。”
在他身后,柳東黎吹了聲口哨:“只要公司愿意多發一點撫恤。”
“我覺得不太可以。”
托尼再一次規勸:“跟我回去,柳東黎,很多人都在找你。其他人未必會有我這么講道理。”
“帶著槍來講道理?”
“就是因為想要講道理,才只是帶了槍而已。”
托尼提醒道:“你跑路就算了,干嘛去搶技術部的深度保管?現在,統轄局的架空樓層、存續院的污染管理心和技術部的律令所,全部都在找你……有的要死的,有的要活的,還有的想要半死不活的。”
“聽上去眾口難調啊。”
“誰說不是呢?”托尼無奈的聳肩,“所以,要不要考慮一下我的——建議!”
那一瞬間,巨響爆發,整個倉陡然一震。
凄白的寒霜從托尼的身上擴散開來,隨著永恒的霜風席卷,將他周圍的一切都凍結在龐大又堅實的冰塊里。
包括他身后的柳東黎。
可當他回頭時,卻看到身后的冰層里空空蕩蕩,沒有絲毫的人影蹤跡。
只有頭頂的燈泡無聲破裂,將一切吞沒在了黑暗里。
緊接著,槍聲迸發。
融化的煉金子彈在槍膛化為了熾熱的光,自空曠的黑暗里縱橫交錯,留 下了一道道撕裂一般的光芒。
火花飛迸。
隨著那個緊貼而至的人影,兩柄匕首碰撞在一處,稍縱即逝的照亮了兩張截然不同的面孔。
一張是帶著寒霜的馬臉,而另一張,卻是好像從街邊隨意買來的奧特曼面具。
“艾斯?”
自激烈的搏斗之,托尼被逗笑了:“你的愛好真冷門啊。”
“老子這是佐菲,你懂個屁的光之巨人!”
柳東黎大吼:“吃我奧特飛踢!”
可黑暗里不但沒有飛踢的破空聲,反而有子彈的烈光從托尼身后亮起。
一道尖銳的巨響,燃燒的子彈在軍刀的格擋之下崩飛了。
托尼怒斥:“這他媽是哪門子飛踢?”
“這你就不懂了吧,萬物皆可飛踢,rpg也可飛踢,為什么子彈不能算飛踢?”
柳東黎步步緊逼,像是早已經預知了他所有的段,完美的閃過了托尼的一切反擊,使用一把匕首和槍里的咒彈,完全將階的霜巨人完全壓制住了!
托尼后退,躲過了刺向馬臉的匕首,猛然棄刀,掌心的極寒和暴風雪噴薄而出,化作銳利的長刀,劈斬。
空了!
當他想要摘下身后的閃光彈時,卻聽見閃光彈的位置傳來了一聲清脆的聲響。
緊接著刺眼的烈光在他眼前爆發。
他甚至來不及閉上眼睛。
再然后,一拳。
隔著馬臉的面具,砸在他的面孔之上,讓他一個踉蹌,后退,但身后已經無路可退,已經被逼到了墻角。
遍布裂痕的匕首在瞬間貫穿了他的掌心,將他釘在了墻上。
緊接著,漆黑的槍膛頂住了他的腦門。
“別動。”
柳東黎漠然的警告:“這一次,我可不會下留情了,人馬。”
寂靜里,托尼低聲喘息,隔著服務器上閃爍的暗淡微光,凝視著那一張久違的面孔,還有他好像沒有焦點的眼瞳。
終于,恍然大悟。
“……時軸錯位?”
他冷聲問:“你究竟跳躍多少次了,柳東黎?”
就好像早知道他要這么問一樣,那一張面孔露出了嘲弄的笑容:“與你無關,托尼。什么每一次你都會問相同的問題?”
“你應該清楚時間跳躍所帶來的惡果,沒有彩虹橋主體框架的配合,感知和身體之間的時間錯位會越來越嚴重……”
不穩定的時間跳躍將會產生誤差,撕裂靈魂和意識,令感官和身體的時間產生錯位。
身體在此刻活躍,可意識卻已經不受控制的飄向了未來。
這并不是什么帶來預知的好事。
而是崩潰的先兆。
倒不如說,經歷了十次以上的跳躍之后,柳東黎到現在還沒崩潰,才是真正的出乎預料。
哪怕是一次的違規跳躍也應該撕裂了他的靈魂,引發自滅了才對。
他能夠活到現在才是奇跡。
“你是怎么做到的?”托尼難以置信的問。
“這當然是……秘密。”
柳東黎最后對他微微一笑,扣動了扳。
托尼眼前一黑,身體不由自主的抽搐起來,迅速的失去了所有力氣。
“啊哈,麻醉彈哦,驚不驚喜?”
伴隨著愉快的口哨聲,那一張笑臉后退,消散在了眼前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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