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牢?沒有那么夸張,況且也太費勁兒啦,要提前四五天準備,還要沐浴齋戒,老朽年紀大了受不了啊。”
郭守缺聳肩,敲了敲身旁的竹簍,似笑非笑:“今日洗手做羹,就為大家整治一道‘少牢’好了。”
呵呵。
槐詩的表情越發麻木。
好像看著有掛逼在拿著高射炮欺負只有兩把AK的難民……老王八蛋你臉呢?
在不遠處,幾個不熟悉東夏的廚魔看過來,根本不知道他們究竟在說什么。
在等待槐詩的進一步解釋,可槐詩才沒有做解說役的興趣,只是翻了個白眼:“你們就當這老頭兒裝逼好了。”
反正,若是他沒有說謊的話,比賽的結果,早已經沒有懸念了。
這可是讓殤食諸侯的犧牲之祭……那個家伙,就真的就是在蒸核彈頭了。
他閉上了眼睛,無聲嘆息。
寂靜里,只有那個一手扶著籠屜的老頭兒在低聲哼唱,搖頭晃腦,唱著不知道多少年之前就已經落伍了的曲調。
那些不再為人所知的歌謠。
直到傳菜鈴的清脆聲音驟然響起。
十五分零八秒。
柴川創料理完畢!
“我做完了。”
料理臺前,中年廚魔昂起頭,肅然宣告。
“這么短的時間,不要著急,你可以慢慢來。”郭守缺勸慰道:“并不著急……”
“我,做完了!”柴川創提高了聲音,重新宣布了一次。
郭守缺愣了一下,旋即了然微笑:“看來是已經迫不及待了?很好,很好,我也很好奇,全力以赴甚至超出往日水平的對手能夠有什么樣的作品……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他咧嘴微笑著,坐在了餐桌的旁邊,充滿了期待。
“懷石定食·雪月花,請用。”
柴川摘下了頭巾,親自客串了服務員的角色,將最開始的開胃小菜‘先付’端上了餐桌,同時呈上了一雙潔白的筷子。
那材質,赫然是象牙!
而承裝著開胃小菜的陶碗看上去普普通通,粗糙樸實,但仔細看的話,便能夠感受到那充滿韻味的弧度和那隱藏在樸實灰色之下的絢麗色彩。
而內側的菜肴之下,則點綴著華麗的暗金色,撲面而來的乃是厚重的輝煌感。
毫無疑問,正是大師之作。
盤中的小菜更是精美的嚇人,油炸玉子以櫻花綴飾,包裹著細密的魚子,佐以新鮮的魚泥,鮮香的味道撲面而來。
那內斂又莊嚴的華貴氣息擴散,僅僅是一道小菜,就壓的有些貧困的觀眾喘不過氣來。
尤其是真希。
混種少女的口水都要滴下來了,如果這是動畫片的話,眼睛都變成了美金的標志才對。
本來槐詩也應該在特攻范圍內的……但奈何房叔的飯太好吃了,其他人的菜他根本看不上眼。
只覺得花里胡哨的。
“真是精美啊,讓人舍不得吃。”郭守缺拿起筷子,嘖嘖感嘆:“相較你的老師,技藝有所精進啊,柴川先生,大吟的門楣會被你光耀的。”
“多余的閑話不用多說,請用吧,閣下。”柴川創昂然說道。
“就這點?“
郭守缺抓著筷子,低頭看著盤子里的小菜,皺起眉頭:“就不能利索一點,全部端上來么?”
柴川創面無表情:“閣下,這可是用餐的禮儀,就算是狂妄,也不要太過分了!”
“扣扣索索的,不像話。”
郭守缺搖頭,嘲弄又輕蔑,“禪宗就是因為多了這樣的蠢物,才無法解脫!”
象牙筷架起了華貴的魚糕,老人張口,輕而易舉的將這精美的前菜吞入口中,感受到那香意擴散在唇齒之間,宛如馥郁又高貴的熏香,帶領著他來到華貴的殿堂之上。
可當那味道漸漸消失在唇齒之中時,華麗而莊嚴的一切幻象又瞬間傾頹,消失不見。
高樓大廈化為虛無,公卿佳人黃土一捧。
時間令一切都消失殆盡。
只令人悵然若失。
“祗園精舍鐘聲響,述說世事本無常,紅塵迷亂,令人警醒……本意應該是這樣的對吧?”郭守缺滿意的頷首:“不愧是源自禪宗的懷石料理,好像白骨觀一樣,讓人覺悟一切空無,轉而尋求解脫和覺悟。堪稱匠心濃厚。”
他再度拿起筷子,架起緊隨其后的呈上的‘八寸’,由魚生、綢白、海膽、豆腐等等精致小菜所組成的料理。
依舊是如此的精美,如此華麗,吞吐之間縈繞著富貴的氣息。
宛如美人端坐在懷中,撫摸著他的臉頰,動情的呢喃呻吟。
“真好啊,真好啊。”
郭守缺嘿嘿大笑著,大口吞吃著,享用著這數不盡的富貴,體會不完的柔情,還有望不到盡頭的滿足和榮華。
只是憐憫的搖頭,“可惜,格局太小了……”
那一瞬間,柴川創皺起眉頭,正準備說什么,只看到老頭兒抬起眼睛,肅然下令:“繼續,看看你無盡的榮華能否讓老朽感到滿足吧……看看老朽是否能夠在你的作品中超脫?”
廣廈萬千、萬人景從、家產億萬,嬌妻美婢,無窮無盡的人世奢華在他的眼前浮現,緊接著著一切又迅速的遠去。
萬物成空,一切都凋零如塵埃。
就在這不斷的吞吃中,萬象流轉,可最后盡數歸于空無。
縱然是狂傲猙獰如郭守缺,神情依舊漸漸平靜下來,感受到那種發自內心的淡定和禪意,迎來了頓悟,獲得了解脫。
旋即,嘴角勾起嘲弄的笑容。
“就這?”
柴川創的神情一滯。哪怕早已經有所預料,可卻沒想到眼前這樣的場景……
并不是自己的作品無法讓他領悟禪宗的空無和寧靜。而是這個老頭兒早已經將那樣的成果棄之如敝履!
不,甚至遠超過自己的造詣。
這個老混賬,就連阿羅漢的果位都不放在眼里!
果真價實的,魔孽深重!
“要我說,這也,太麻煩了吧?”
郭守缺端著手中的雜炊,品味著舌尖的榮華流轉,不解的反問:“想要解脫的話,不是很簡單嗎?遠比這一套花里胡哨的要更容易誒!”
柴川創愕然,表情僵硬,正準備反駁這邪魔外道,便看到那老鬼的笑容漸漸的越發猙獰和狂暴。
“欲得如法見解,但莫受人惑。向里向外,逢著便吃:逢佛吃佛,逢祖吃祖,逢羅漢吃羅漢,逢父母吃父母,逢親眷吃親眷!“
他抬起碗,將雜炊的湯汁一飲而盡,一手將那鑲金的漆碗捏碎,詭異的大笑:“始得解脫,不與物拘,透脫自在!“
“明白了嗎,小鬼,倘若不講這一份執著圓滿的執念徹底吞吃的話,所謂的超脫、所謂的覺悟便永遠是鏡中月,水中花!”
老人抬起筷子,傲慢的叱令:“現在,一次性的將你的小玩意兒全部擺上來,全部!”
柴川創已經忘記了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
好像陷入呆滯一樣,麻木的遵從著他的吩咐,將所有的菜品盡數呈上,到最后,看著他鯨吞那樣的盡數吃光。
甚至連個飽嗝都沒有打。
輕蔑的微微一笑。
連一句‘就這’都欠奉,只是隨意的擦了擦嘴,抬頭問道:“下面,便輪到老朽了吧?”
在沉默里,柴川創感覺到發自內心的恐懼,難以理解,可是又無法逃避。
在最后的勇氣之下,點頭。
坐在了料理臺之前。
縱然知曉無法獲得勝利,依舊向著敵人再度發起進攻。
“很好,我喜歡糾纏不休的人,不為恐懼所影響的敵人才有全力以赴的價值,柴川創,你誠然是一位合格的廚魔,有資格享用老朽的‘少牢’!”
郭守缺抬起手,甩掉籠屜,將那其中的白水蒸豬頭肉放在了柴川創的面前。
“請享用吧,柴川,倘若你真的有著一份格局的話……”
這是什么?
柴川創愕然的看著面前的東西。
是個豬頭沒錯,白水蒸出來的豬頭,沒有鹽、沒有花椒,沒有任何的作料。除了肉本身,沒有任何的味道。
甚至還有隱隱血氣的腥味。
但哪怕是如此,柴川創依舊……不由自主的想要吃。確切的說,是更想要擁有,想要得到,想要讓這一份過于誘人的肉香落入自己的腹中。
不可思議的饑渴。
雙眸燒成了赤紅。
禪定數十年的空無消散無蹤。
“看來功力并不怎么到家嘛,這就破了金身啦?”郭守缺咯咯怪笑著,卻沒有催促,袖手旁觀。靜靜觀賞著著接下來的劇目。
在旁人的眼中,柴川好像被魘住了一樣,陷入呆滯,筷子懸停在半空中,整個人都在發呆。
旋即,一聲古怪的驚叫,整個人都從椅子上跳起來。
不可置信。
“它……它在咬我!”
眾人愕然,不解的看著他。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一個都被蒸成半熟的豬頭怎么會咬人?可柴川卻不一定是在說瘋話,只是讓人產生幻覺而已,這樣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等定神之后,柴川再一次向面前的食物遞出了筷子。
打定主意,哪怕是這一次豬頭再張口咬人,他也絕對不會放手……
就這樣,再次陷入呆滯。
哪怕是被幻覺之中的豬頭咬住,也沒有絲毫的松手和敗退……孤擲一箸的,要將這一份過于輝煌和誘人的權柄握在手中!
寂靜里,有愕然的驚呼響起。
呆滯的柴川創,手掌忽然哆嗦了一下,指頭憑空少了三根。
而豬頭緊閉的大嘴卻微微拱起了一線,依稀看得見其中多出的手指……
惡寒突如其來,吞沒了所有人。
被應該被人吞吃的料理,此刻卻在吃人!
“權力本來就是會吃人的哦,這不是很正常嘛,這可是諸侯之享。”郭守缺詭異的笑著,嘲弄的叮囑:“小心一點啊……堂堂廚魔,要是被豬吃了的話,那也太難看了吧?”
柴川創已經聽不見了。
他在攀登。
迷醉在這無人能夠拒絕的香意之下,向著虛空之中的寶座發起攀登!
他終于看到了……
主宰天下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