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個身影從黑暗中浮現的時候,所有旁觀的參賽廚魔頓時都皺起了眉頭。
嬉皮士打扮的中年人抬起手,將墨鏡挑起,露出愕然的眼瞳:“只是開幕戰而已,就安排這么麻煩的對手嗎?”
“嗯?亞魯姆你認識嗎?”
“半年之前我在美洲和那個家伙碰過一面。”嬉皮士亞魯姆搖頭說:“很難纏的對手,滑溜溜的,像是蛇一樣——郭老先生應該清楚吧?”
“瀛洲的二星廚魔,這些年的后起之秀,老朽多少還是聽過一點的。”
佝僂的東夏老人撐著拐杖,端詳著那個渾身纏繞著怨念的身影,輕聲笑了起來:“深津慶,黃泉比良坂的‘三途’的主廚,很不好搞啊。
看來比起上一次見面的時候,他的山姥料理看來又精進了不少……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郭老先生一臉自嘆弗如的感慨著,宛如將死在沙灘上的前浪一樣,盡顯遲暮——倘若不是知道這個老貨最喜歡拿同行來蒸包子的話,其他人說不定就信了。
“聽說是山姥料理,瀛洲的派系么?”
魁梧的刺青廚魔捏著下巴,用帶著濃厚口音的拉丁語問道:“沒有見識過,有什么特點么?”
“哎呀,弗拉基米爾先生您又在裝作新人來打探情報了嘛?”
刺青廚魔憨厚一笑,“我還真不清楚,有沒有哪位好心人給我解釋一下?”
“那就看著唄。”
嬉皮士亞魯姆并不上鉤,聳肩:“以后的賽程中,遲早會碰到。”
在眾多廚魔之中,傳承著瀛洲本土山姥廚魔的深津慶毫無疑問也是最棘手的那幾個人之一,不論是什么人,第一次遇上他肯定會吃個大虧。
那是過于危險的技藝,不論是對人還是對己,搞不好就算是以廚魔的承受能力都會死掉……
弗拉基米爾狡黠一笑,并不在意對手的隱藏,再起了一個話題。
“那……另一個呢?”
“不認識。”亞魯姆搖頭,凝視著那個名叫懷紙素子的女人的背影,神情有些迷茫。
按照他所知的名單,瀛洲本地應該并沒有這樣的廚魔才對,沒有什么標志,也沒有攜帶任何工具,明顯是隱藏了身份。
可就算是厲害角色,具備著如此端麗的容貌,也不應該默默無聞才對。
該不會是剛剛拿到牌照之后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來參加對決的新人吧?
那樣的可就太天真了,哪怕同為廚魔,星級之間也具備著決定性的恐怖差別,貿然挑戰遠超自己的對手,是真的會出事兒的。
“郭老先生怎么看?”亞魯姆狡猾的將話題拋向了老人。
“她嗎?那可就厲害了啊……可怕啊可怕,總感覺自己比不上呢。”
煞有介事的賣足了關子之后,郭老廚魔咧嘴一笑,露出了滿口潔白鋒銳的牙齒:“如此年輕,如此漂亮的廚魔,可就連老朽都沒有聽說過啊!這豈不是很厲害!”
旁邊的人忍不住想要翻白眼,再沒有人接話。
寂靜里,只有郭老廚魔的鼻翼微微嗡動了幾下,嘴角常駐的笑意就變得微妙起來。
這樣的氣息,有天狗山的味道啊……但是,除此之外,更多的竟然是未曾見過的奇妙氣息——帶著草木味道的苦澀潮氣,尸骨的冷意,還有稚子的芬芳。
難道是類似自己易牙一派的類型?
還是說,被自己吃掉的老師竟然還另有傳承?
在喉頭,遍布皺紋的松弛皮膚驟然鼓起,好像巨蟒吞下了鐵球那樣,吞咽著自己在迅速分泌的唾液。
感受到了一陣古怪的饑渴。
許久未曾這樣充滿了食欲了,那是來自廚魔本能的期待和饑渴。
這一切都在不斷的告訴他……
那個女人,不對勁!
凝視著對面料理臺上的名字,槐詩抬起頭,看向自己的對手。
就好像是在臟水里不知道浸泡了多久一樣。
那個家伙,有一種濕漉漉的感覺……黑色的長發緊貼著面孔,笑容蒼白。看上去明明保持著潔凈與干練,但是卻總有一種揮之不散的刺鼻氣息籠罩在身上。
像是什么東西腐爛了的感覺。
而在槐詩端詳著對方的時候,對方也在看著他。
“哦吼,漂亮的對手啊,真好啊,真好。”
那個中年男人伸出舌頭,舔舐著干燥的嘴唇,似笑非笑的瞥著他,還有他身后的觀眾席上坐著的真希。
“你們,是得罪了什么人嗎?”
比起面無表情的槐詩來,雖然真希依舊沒有任何的變化,可眼神卻忍不住游移了起來,顯露出一絲不安和心虛。
“你的雇傭者似乎有點信心不足啊,女士?”
深津慶沙啞的笑了起來,將手中的工具箱放在了身旁,抬頭提議道:“在開始之前,要不要認輸呢,女士,說真的……您的面孔如此的完美,令我心動,實在是不想破壞這一份美好啊。”
槐詩很想說兩句騷話懟回去,但卻受限于偽裝不能開口,憋得慌。
不是,你們一個兩個的都是看臉過日子的么?
見到一個女人就走不動路的?
只能翻個白眼以示不屑。
“哦?是我冒犯了么?”
深津慶滿不在意的咯咯怪笑起來,“既然如此的話,那么多余的話不必多說……看在那一張令人愉快的面孔的份兒上,我不會讓痛苦持續太久。”
在他身旁,工具箱被打開了。
鋼鐵摩擦的聲音響起,一柄兩寸長的小刀從其中抽出,在黯淡的燈光下,展露出五彩斑斕的恐怖紋理。
自無數毒物中所萃取而出的精髓,最終締造出了這樣將一切生靈解剖滅殺的利器。
“那個家伙,開場就將壓箱底的東西拿出來了么?”觀眾席上的亞魯姆愕然:“還真是和傳說中一樣,對手越弱就越喜歡興奮的變態啊。”
那是山姥料理真正所精擅的技藝——群山的黑暗面,墮落的山神,生長孕育萬物的神性在地獄中的投影。
曾經孕育生長之物轉化為冷酷猙獰之物。
在精心的醞釀和締造之后,便形成了哪怕是廚魔也無法承受的恐怖毒素!
明明鮮美的讓人無法拒絕,可暢快饕餮之后所迎來的便只剩下絕望和死亡……一旦端起餐具,那么食客的性命就已經放在了山姥的廚刀之下了。
并沒有任何的輕慢和狂傲,哪怕嘴上表現出輕浮孟浪的樣子,可深津慶竟然一開始就選擇了全力以赴!
這下可有好戲看了啊……
“那么,雙方都準備完畢了么?”
高空延伸出的看臺之上,垂簾后面,有一個宛如閹伶一樣故作姿態的扭捏聲音響起。作為上皇使者的宦官以白粉涂面,嘴唇開闔之時,齒色漆黑:“此處一切誠然已經在御前所見證之下,爾等雙方必不可有所隱瞞與懈怠,明白了么?”
無人回應。
但這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那位使者并不在意的揮了揮手,示意身旁跪坐的犬江,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他了。
于是,蒼老的武士起身,向前一步,沙啞的聲音化作雷鳴,回蕩在這地下的龐大空間之中。
“——那么,堂堂正正的,一決勝負!”
那一瞬,高亢的鐘聲再度響起。
“科科科!甚好,甚好!”
深津慶大笑,修長的十指按在了料理臺之上,整個桌面陡然一震,無數工具從架子上飛出,緊接著,隨著他的肩膀一陣聳動,在粘稠的聲音里,竟然又有四條手臂從身后伸展而出,接住了空中落下的工具,緩緩展開。
恰似八足蜘蛛那樣,盤踞在自己的領域之上。
身旁水箱中的食材已經自行落在了案板之上。
那是一條……猙獰的河豚!
位于京都邊境——黃泉比良坂,歷史長達六百年以上的廚魔名店,‘三途’所豢養的特殊品種——龍河豚!
具有著凌駕于尋常河豚十倍百倍以上的鮮美,同時,也具備著千萬倍以上的恐怖毒素!
色彩黃黑,宛如蛟龍那樣,巨大的河豚猙獰的在空中扭動著,擇人而噬。
可伴隨著深津慶流暢的動作,五彩斑斕的短刀揮灑,在空中便已經將虎河豚滑膩的身體剖開。
它甚至來不及鼓脹身體,放出銳利的尖刺,內臟便已經流淌而出。
緊接著,開始冷酷的拆分和切片。
但令人驚訝的是,就算已經拆分成了骨架,可河豚的口部卻依舊在艱難的開闔……它還活著!
為了保持最極致的鮮美和最極致的味道,‘三途’馳名地獄的河豚料理,最出名的便是這一點。
哪怕在端上桌的那一刻,一直到尊客下筷之后,它都依然能夠保持著自身活性,將本質的鮮美宛如炸彈一樣從食客的味蕾上爆發。
至于是否帶有毒素……那就要看廚師自己的心情了。
只不過,倘若是料理的話,就絕對不止是刺身這么簡單的一種了。
作為山姥料理的傳承者,三途的主廚之一,深津慶可不會單純的將這種不堪入目的天然毒送上對手的餐桌。
就在他的手中,無數色澤詭異的毒物就已經從工具箱中拔出,行云流水一般的處理,投入燃燒的釜中,開始熬制濃湯的底料。
這是包含了刺身、手握、天婦羅、火鍋、雜炊乃至最后白子甜品,匯聚了萬眾猛毒之后煎熬出的精萃。
——地獄殺龍·鐵炮大宴!
有隱約的虛影從他的身后浮現,那是仿佛琥珀美酒匯聚成了河流,三途川上奔流不息的黃泉毒水。
呼應著來自地獄的力量,這一份由人所締造的惡意中誕生出了災厄的原型。
只是細嗅……就令槐詩胃口大開。
迷夢之籠里,群鴉高亢的鳴叫起來,早已經迫不及待!
可對比對手的全力以赴,懷紙素子這邊,卻異常的咸魚了起來……
不緊不慢的,伸手,從料理臺的柜子里翻找,竟然連自己的工具都不打算用,然后……翻出了一個調酒瓶。
掂量了一下,還算趁手。
素子小姐的嘴角露出愉快的笑容。
就這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