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天上掉下來一個學生。
哭著喊著想要拜自己為師,好像自己忽然之間變成了玄鳥之類當世頂尖的大佬,只要抱住自己的大腿就能夠平步青云,升職加薪,從此走上人生巔峰一樣。
就連往日高高在上的大佬,也親筆寫了推薦信,措辭和藹,態度親切的征求你這個年輕人的意見,和你打商量。
小老弟,我家的不成器的重孫子哭著喊著要給你當牛做馬,給個面子,收下來好不好啊?
槐詩低頭看著那一封簡短的薦書,翻來覆去,確定自己沒有產生幻覺,也沒有被人下藥。信上更沒有什么詛咒和隱藏的惡意。
而林十九看上去確實也是一片赤誠,毫無任何陰謀詭計。
但是不是就哪里不太對?
有一說一,林家的人都是個頂個的帶惡人沒錯,但也不至于這么沒腦子啊?況且,這語氣是客氣到家里,給自己面子也給到了極點,但你真敢不同意么?
同意了之后自然一切好說,不同意的話那當代燭九陰還要不要面子了?
真要是惱羞成怒的話,隔著十萬里都足夠把槐詩戳死在這里了。
打心底來說,槐詩是不想收這個學生的。
首先他怎么看林十九都不像是什么發自內心熱愛古典音樂,哭著喊著要跟著槐詩拉大提琴的藝術少年。
其次,林家人就更不要說是什么善男信女了,走孽業之路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槍斃十次都不冤枉的主。
和這種磨牙吮血殺人如麻的怪物世家比起來,槐詩這種定了天也就是個雪橇犬。
狗模狗樣的,怎么做人家的大當家?
如今在象牙之塔,導師和學生之間的關系哪怕不如古代師徒那樣緊密,但哪怕就是個教導員,學生出了事兒,他也跑不了啊。
倘若林十九要是在學校里忍不住心里那點蠢蠢欲動的犯罪思想,他多半也要被連累到局子里去。
說不定在路上走的好好的,吃著火鍋唱著歌,一口大黑鍋就從天上掉下來,罩在腦門上摘都摘不下來。
如今的林十九,哪怕看上去再怎么純潔無害,但本質上依舊屬于麻煩精。
槐詩如今好不容易才享受了半年多的平靜生活,實在不想再往坑里跳了。
因此,他才會越發的無奈。
低頭看著趴在地上不起來的林十九,就忍不住仰天長天:“何必呢?你覺得我有哪里好,我改還不行么?干嘛就緊盯著我一個人不放呢?”
“老師這是哪里的話!”
林十九依舊趴在地上賴皮,趁著槐詩不注意竟然已經抱住了他的大腿,肅聲回答:“老師您為人正直,素來潔身自好,兼又文武雙全,德高望重,容貌俊美如今放眼全境,年輕一代里論顏值、論資歷、論才學,又有哪個能夠和您相提并論呢?”
槐詩一愣,捏著下巴想了半天,情不自禁的點頭:
“這說得倒也是啊。“
林十九眼看有門,頓時狂喜,大腿抱的更緊了,口中更是滔滔不絕:“弟子自知愚鈍,心中對您只有一片拳拳敬仰之心,絕無半點不敬之意,只希望能夠為恩師端茶倒水,長隨身側,聆聽教誨,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還望老師能夠不計前嫌,收下我這個迷途知返、改頭換面的可憐孩子,給我一片燦爛一片天,學生定然粉身碎骨、結草銜環、當牛做馬以報老師的大恩大德!”
“這好像也沒錯。”
槐詩沉思了片刻,低頭看了好像拴在自己腿上下不來的林中小屋,便露出微笑:“小十九啊”
“哎,老師有什么吩咐。”
林十九驚喜的抬頭。
然后,就看到了黑洞洞的槍口。
超小型審判裝置蠅王。
超載模式已就位。
足夠瞬間將他灰飛煙滅的光芒醞釀在槍膛之中,只要槐詩扳機一扣,林十九立馬就可以人生重啟,重新再來。
刺骨的寒意自那飄忽不定的焰光里擴散開來,令林十九凍結在原地,笑容也變得僵硬起來。
這么多年作死而來的經驗告訴他,這不是在跟自己開玩笑。
他面前這個一臉微笑、神情和煦的大哥哥,是真得打算并且將會把他殺死在這里的,甚至有能力讓他永不超生,哪怕是靈棺也復活不過來的那種。
被那一雙眼睛看著,他竟然在驚怖之中有所恍悟:眼前的這個人不殺自己,不是因為他的太爺爺是震懾東夏九獄的燭九陰,而只是純粹因為他還不想而已。
只要他想。
自己就會死。
這一瞬間,林十九終于從面前這個男人一貫溫和慵懶的外表之下,窺見了其中猙獰的棱角與本質。
正因如此,才會真正的害怕。
可林十九卻難以分清究竟是害怕死亡,還是害怕面前這個只是虛長他幾歲的大哥哥。
“老師,您這是什么意思啊?”
他干笑著,努力的向后挪了一點,然后,槍口又向前逼了一寸,頂在了他的腦門。
“就是這個意思啊。”
而在令人發毛的微笑中,槐詩低頭看著面前的小老弟,一字一頓的問:“其實拜師啊什么的無所謂,你來碰瓷什么的,也沒什么關系。
但既然你都趴在地上誠心誠意的懇求了,可為什么老師我卻感覺,你剛才所有的話沒有一句是真的呢?”
林十九的表情抽搐了一下:“這個老師你聽我解釋。”
“嗯,我聽著呢。”
槐詩頷首:“希望你的解釋盡量不要太長。”
“實話說,這都是老太爺的意思。”
林十九的汗流浹背,嘴里卻絲毫不敢停頓,磕磕絆絆的回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兒,前些日子,老太爺忽然就把我叫回去,讓我來象牙之塔,并且找你做我的導師說真的,我是真不敢來啊,難道我不怕掉頭嗎?但我也是沒辦法啊!”
“那你覺得你家老太爺是什么意思?”
槐詩另一只手,抖開那一張十足誠摯的薦書,在林十九跟前晃了晃:“難道就是這個意思?隨我左右,聆聽教誨?”
“這個吧我倒是有個猜測不一定對。”
林十九吞了口吐沫,欲言又止,神情變得分外忐忑起來。
“你說。”槐詩點頭。
“有沒有可能老太爺覺得,您老人家覺得您天生壞坯,討嫌的本事勝過我幾百倍,而且做事從來肆無忌憚,最愛的就是為所欲為”
林十九想了半天,認真的說:“所以,才特地讓我來學壞的?”
槐詩差點當場把這個小王八犢子給斃了。
我堂堂樂園王子,天文會內部評價級的雙花紅棍,一輩子樂善好施,怎么就一朝清名喪盡,變成帶惡人了?
結果還沒等槐詩反駁,別西卜就忍不住點頭贊同:“純路人,有一說一,確實。”
“確實個屁!”
槐詩大怒:“你能別添亂了么?”
“我這不是看氣氛緊張,給大家緩和一下么?”別西卜哈哈大笑了起來,倒是讓原本林十九的驚懼和不安稍稍消散了一些。
因為槍口終于向后挪了一點。
“起來吧。”
槐詩將蠅王插回槍套里,指了指對面的沙發,索然無味的擺手:“我沒興趣殺小孩子。看來我也是日子越過越糊涂了,何必跟你開這種玩笑呢?”
林十九的面色微變。
不是因為死里逃生的驚喜,而是不知道為何竟然有些惱怒。
他堂堂林家的小十九,東夏年輕一代里數得著的年輕俊彥,在槐詩的面前,自己竟然就只是一個小孩子么?而剛剛他差點死在這里,難道就是開玩笑?
可旋即又再度釋然。
他面前的又是什么人呢?
十七歲的災厄樂師、深淵廚魔,樂園王子只用了半年就從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進階為三階的少司命,金陵斷頭王,天文會的審判者。
短短半年,手上就血債累累,甚至一手覆滅了昔日偌大良宵會,親手把腐夢主祭按在地上砍頭的劊子手。
不折不扣的怪物。
和他相比,自己又是什么東西?
真正相信這一副平靜溫和的樣子,將他當作純良無害小白兔的人才是白癡就比如之前的自己。
這樣的人,哪里是自己趴在地上耍無賴流幾顆眼淚就能糊弄的人呢?
他回到沙發上,正襟危坐,再也不敢亂說話了。
而在他忐忑的沉默里,槐詩忽然問:“除了推薦信,你家老太爺還有什么東西讓你帶給我么?”
下意識的,林十九想要搖頭。
可最終,表情抽搐了一下,還是猶豫著,從懷里抽出了另一封信。
并不厚重,倒不如說,只不過里面只不過是一張紙而已。
以煉金術而締造出的深淵契約,一旦簽下,便是以靈魂作為抵押,只流通與升華者之間的苛刻限制。
在沒有反悔的余地。
而信的內容很簡單,雖然用詞嚴謹又刻板,寫了足足一長串。但簡單概括起來,也不過是一句話在大學這四五年期間,林十九聽命與槐詩。
并非是雇傭,而是主從。
換而言之,只要槐詩簽了這一份合同,林十九在這五年之內,就是槐詩的狗。
哪怕槐詩讓他立刻跪在地上學狗叫,他也絕對不能違抗。
不可謂不苛刻。
倘若沒有這一封契約的話,之前的推薦信未免還有強權逼迫的意味,可有了這一封契約那就是不折不扣的以自己家這個最看重的重孫子相托與槐詩門下了。
正因如此,槐詩才忍不住想要嘆息。
自己何德何能,能夠被這一位當代燭九陰如此厚愛呢?
“你爺爺的推薦信和這個玩意兒,你自己收起來吧。”
他毫無興趣的將手里的契約丟回去,而原本臉色蒼白感覺從此要當牛做馬的林十九也愣在了原地。
心中卻忍不住一沉。
哪怕槐詩只是收下推薦信,這件事也依舊有轉圜的余地,可如今他如此的斷然,卻令林十九無力了起來。
他哪里還能不知道,自己已經搞砸了呢?
在沉默里,毫無征兆的,槐詩拋出了一個他預料之外的問題:“林中小屋,你將來想要成為什么樣的人呢?”
林十九猶豫了半天,卻不知道如何回復。
他想要成為太爺爺那樣的絕代強者,做夢都想,可如何去做依舊難以明白,甚至,他也不知道成為那樣的人究竟好還是不好。
林家的孽業之路,注定是毀謗和榮光相隨,厄孽與職責不可分割對于林十九這樣的人而言,哪怕得到了力量,也只會永恒痛苦。
帶帶小師弟這個辦法就算是另辟蹊徑,又起的了多大的作用?況且,難道當鍵盤俠和網絡杠精就不會有良心不安么?
雖然不想承認,但很多時候林十九在聽到槐詩的諸多傳聞時,是發自內心的羨慕他的。
羨慕眼前這個可以不用為了力量去作惡的人。
沉默許久之后,他緩緩搖頭:
“我不知道。”
“那就把這個當作你畢業的課題吧。”
槐詩淡定的揮了揮手:“明天記得起早點,和我一起去布置教室,當學生就要有當學生的自覺,別閑著沒事兒刷微博了。”
林中小屋愣在原地,難以置信。
“為什么?”
“你不是上門來報名了么?”槐詩反問:“要后悔的話也無所謂,反正也還沒填表。”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老師你不是已經不要老太爺的推薦信了么?”他愕然的拿著手里拿兩件東西,難以理解槐詩的想法。
“我收下你,不是因為燭九陰的推薦和契約,而是因為你太爺爺真的想要將重孫托付給我的。”
槐詩神情變得復雜起來,忍不住聳肩:“說來你可能不信,自從我來到象牙之塔,他是第一個認為我能夠承擔老師的職責,將這一份工作做好的人。
作為老師,對于家長的信任,我總要有所回報的吧?況且”
他停頓了一下,端詳著小十九的眼神就變得分外玩味起來:“你真覺得,沒有了契約在,我就整治不了你了么?”
那一瞬間,林中小屋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被這一雙靜謐如深淵的眼瞳看著,在恍然之中,他竟然產生了老太爺在看著自己的錯覺。
到現在,心里再沒有什么掙扎和不甘,亦或者不愿。
終究是認命了。
玩也玩不過,打也打不過。
拜這樣的人成為自己的老師,又有什么可丟人的呢?
當下,再不敢有任何懈怠,林十九乖乖的起身,按照東夏的禮儀,低頭向自己未來的老師奉茶。
“那么,我們把丑話先說在前面吧。”
槐詩端起茶,卻不急著喝,抬起眼睛看著面前這個從天而降的學生:“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自己心里想必也有數。
我不是因為可以殺人作惡才成為了升華者,希望你也不是否則不用我動手,學校里隨便哪個教授就把你碾死了,這一點你懂吧?”
林十九瘋狂點頭。
他在林家不能說心機最深、能力最強,但見風使舵絕對是第一把好手。在象牙之塔這種地方,哪里有自己造次的余地?
林家家規第三條,就叫做頂風作案不可取。
況且,他哪里又有勇氣在如今自己這位老師面前耍心眼了?
“那今天就這樣吧。”
槐詩一口氣喝完杯子里的茶,溫和的笑了笑:“你回去記得早點休息,明天開學典禮結束之后,趕快過來幫忙干活兒。
至于學什么,古典音樂也好,兵技搏斗也好,煉金術也罷都隨你。咱們倆的日子還長著呢,不在乎這一朝一夕。”
先恐嚇,再敲打,敲打完了之后再給個甜棗,先震懾手下的不軌之心,然后在日久天長之中逐步奠定權威 等反應過來之后,槐詩都覺得奇怪:自己怎么就對這一套這么熟練的?
而林十九猶豫了一下之后,卻沒有走,反而恭敬的站在槐詩的旁邊。
既然賊船都上了,怎么都要納個投名狀,讓老師知道自己的本事才行。
如此打算著,林十九開口說道:“學生有上中下三策,可助老師成功擁有屬于自己的教室,正式進入教研室。”
“嗯?”
槐詩愕然。
他自己都沒頭腦呢,怎么林十九這里就有上中下三策了?
難道自己真的是烏鴉說的那種沒腦子?
不可能啊。
心里懷疑著自己,槐詩慌得一匹,但終究保持著平靜,點頭:“那你先說個上策聽聽。”
林中小屋頓時面露笑容,俯身湊近說道:“老師只要發動粉絲后援會”
槐詩擺手,面無表情:“好了,你可以說中策了。”
憨批小十九還不知道哪里惹的老師心中不快,猶豫了一下之后,又開口說道:“老師你是果園健身房免許皆傳,刀劍之術堪稱絕學。不如我放出話去,老師劍挑學校內的各個社團,折服一眾學生,生源豈不是手到擒來?”
槐詩翻了個白眼:“然后呢,成功討嫌?別忘了,每個社團都是有指導老師的。這里是什么地方?這里是象牙之塔,是靠殺人放火的技術就能隨便成功的么?”
只能說不愧是林家的人,這計策只要用了,成不成不知道,鐵定都能收割一大波負面情緒回來。
你來這里是做劊子手還是做老師的?
槐詩要這么做了,之前對他寄予厚望的安東教授恐怕第一個看不起他。
至于下策,他都懶得問了。
只是揮手,示意這傻孩子趕快回家洗洗睡吧 眼看槐詩連下策都不問了,林十九頓時慌了起來,這投名狀納不成,人可丟光了。
可思來想去,又不知道還有什么能夠表示自己誠心和能力的。
緊接著,他又忽然想起了之前偶然從幾個目標那里聽到的流言,頓時心中一動,脫口而出:“老師,有人要害你!”
“正常操作,不要慌。”
槐詩淡定的喝著茶,連他自己都平靜的害怕。
他都被迫害習慣了 “說說看吧。”
他抬頭,端詳著林家的小十九,面無表情:“是誰要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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