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之后,白城,最高層的碼頭區,遠方吹來了冰冷的海風。
倘若從頂端向下看的話,整個白城都好像一座高塔,筆直地向上延伸,直到鋒銳的頂部直接沒入洶涌的海洋中去。
像刀鋒那樣尖銳的棱角劈開了涌動的海潮,淺淺的刺入了海中。
在這里,上和下好像是一種分外模糊的概念。
作為現境少數的大型開放邊境,整個繁華的城市好像山一樣,一層層的建筑堆疊,一直到最頂端的碼頭區,甚至真正的沒入了頭頂的無盡之海中。
倘若在此處仰頭的話,感覺整個人就好像倒懸。能夠看到灰黑色的海洋在自己頭頂數寸的地方被塔尖撕裂,開辟,發出轟鳴的聲音。
如果俯首,便能夠看到腳下喧囂的城市——如同潮水前面的沙堡那樣,好像隨時會被天穹上的海水沖垮,壓塌,
白色的高塔映襯著海面,整個世界便純粹的只剩下黑白兩色。
這里是白城著名的景點之一。
作為諸多路線的中轉地,為了最大程度上省略貨物搬運和裝卸的環節,才會請創造主再三調整和修改這里的框架,形成了一個延伸的重力帶。
所形成的奇跡,正是沒入了海面之下的那數米的塔尖。
看似微不足道的距離,實際上卻將整個邊境和無盡之海都重疊了起來。保持最大限度的接觸同時,又沒有導致框架失衡,引發全方面的崩潰。
這一份設計不可謂不精巧。
槐詩在這里拍照拍的不亦樂乎,擺出土味旅客專用的剪刀手拍了好幾張之后,才滿足地收起了手機,拖著行李走向了等候區。
他來這里已經有大半個月了。
不同于上次的行色匆匆,這一次總算是領略了一把邊境的風情。
作為無數邊境中能夠排入前五的繁華都市,白城的居民對于來自現境和其他邊境的人都有一種奇妙的優越感。
在得知槐詩來自現境之后,神情里總有一種十分克制的熱情。就好像是在說:啊,既然來了那就好好玩玩,好好逛逛吧,開開眼界是好事兒……
在習慣無盡之海的存在之后,這里的人也難以想象現境空空蕩蕩的天空。
只有幾朵珊瑚云飄來飄去的,難道不會覺得空蕩蕩么?
沒有一個蓋子,總感覺會掉下去。
不同于現境的源質平衡,在這里,源質充沛程度總會有所起伏,形成潮汐一樣的周期性現象。外加上離開了查拉圖斯特拉密儀的中心區域,更多的時候不會有白銀之海的強烈壓制,等等一系列原因,導致邊境升華者的成功率其實是要遠遠高于現境的。
哪怕是未曾升華的人,多少也具備著充沛的源質。
就算是除了部分邊境種族之外,大部分的生理構造和現境并沒有什么不同,但實際上依舊可以一眼區分出來。
至少本地人是能夠區分出來的,甚至不同邊境的人在彼此接觸之后,都能夠第一時間憑著經驗和感覺判斷出對方的來路。
不過,判斷往往也會有出錯的時候,畢竟感覺這種東西往往不是很不靠譜,除非是特征和口音非常明顯的程度。
形形色色的邊境文化著實令人大開眼界,包括食物也是。
出乎他的預料,本地的人竟然是不吃海鮮的,反而極其推崇素食。
仔細想來也很正常,無盡之海看上去是液態沒有錯,但和海水還是有很大的區別,基本上沒什么正常的魚類生物能夠在里面活得很愜意。
能夠大規模抓到的,不是很難吃就是有毒,如果一不小心撈到什么不得了的東西,整個船恐怕都能被拽進海里去。
況且,里面還混雜著深淵沉淀,吃久了整個人都可能忽然凝固變成侵蝕種,長出魚鰓跳進海里去……當然,這只是白城的都市傳說。
傳說的來源,恐怕就是那些游蕩在頭頂海洋之中的人魚部落了吧?
這一支被白城從深淵里招募過來的大群實際上是白城所雇傭安保力量,它們為白城效力已經超過了二百年,比有些本地人的家族存在的時間都長,可以說已經變成了白城的一部分。
槐詩在街上也沒少看到魁梧龐大的娜迦武士和耳后帶著鱗片和魚鰓的巡邏隊。
作為深淵中罕見的靈智族群,他們中有的成員甚至比多數的人類都要聰明。
只不過生長環境導致他們對于人類的繁復學問并不在意罷了——當然,也有不少被人類所同化的存在。
就比方說在槐詩預定的酒店里,那位大堂經理曾經很神秘地塞給他一張9樓的名片,暗示他晚上如果睡不著的話,還有個地方可以和各個種族的小姐姐暢談人生……
槐詩心里其實蠢蠢欲動的想要去看看,嗯,純粹是出于對人生的迷茫,想要聽取一些經驗。
況且他就看看,又不花錢!
可每次回頭看到自己肩膀上那只神秘微笑的烏鴉時,他就很明智的掐滅了這一份心思。
節操是個好東西,一旦丟掉可就撿不回來了。
隨著等候區鐘表的低沉聲音,槐詩這半個月的白城之旅也即將告以終結。
這令他分外不可思議。
雖然這大半年過的波瀾不驚,和年前相比起來簡直平靜的讓人吃驚。但這一次在邊境待了這么久,他竟然沒有被卷進什么亂七八糟的事情里去……
沒有人從天而降,沒有炸彈忽然爆炸,就連偶爾遇到兩個宰客的黑心商人也只不過想要坑他幾塊錢的小錢。
安全的過分!
這令槐詩內心分外不安,生怕在自己走之前給他搞個大新聞。
一直到侍者走進休息室,告訴他來自象牙之塔的專線即將到達時,槐詩都還沒回過神來。
不可思議地抬頭看向休息室四周。
那個坐在角落里感覺無比陰沉的老男人,那個柜臺后面偶爾偷偷窺探自己的服務員,還有豪華休息室外面眼神帶著兇意匆匆走過的幾個男人,以及坐在他桌子對面,饒有興致地跟他玩牌的中年旅客……
有一種是不是自己有什么任務沒有觸發的失落感。
是不是搞錯了什么?
但是,一直等他提起行李走掉,都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而就在他前腳走出休息室之后,角落里那個陰沉的老人便立刻好像虛脫了一樣,整個人癱軟在了椅子上,松了口氣。
悄悄窺探槐詩的服務員目送著少年遠去,又開始窺探下一個走進來的客人,抿了抿嘴唇,吞了口吐沫。
在遠處,響起了斗毆的聲音,剛剛那幾個匆匆走過的兇惡升華者竟然和娜迦武士們起了沖突,在隱約的混亂里,還有一個懷里塞著包裹的消瘦身影神不知鬼不覺的搭上了一條來自遠方的貨船,無聲的離去。
就這樣,恍然不知的同越獄逃竄的現境重犯、尋找下手目標的連環殺人魔、準備發動血祭進行襲擊的狂信徒以及竊取了白城珍寶的盜賊……等等擦肩而過。
槐詩終于看到了前來迎接自己的專線。
一輛……卡車。
就在翹曲回旋的古怪廊道盡頭,隨著重力的巧妙變化,無盡之海已經從頭頂的位置到了腳下。
槐詩站在碼頭的邊緣,目瞪口呆的看著面前的海水咕嘟咕嘟的冒出了一層層氣泡。
緊接著,一輛龐大的卡車就四輪朝天的升了起來。
像是什么不小心掉進海里的事故。
在槐詩猶豫著想要報警進行救援的時候,那輛大型卡車就好像醉漢從馬路牙子上翻了個身一樣,穩穩當當的停在了海面之上。
雖然依舊在淅淅瀝瀝的往下滴水,但奇幻程度好歹回到了常人能夠接受的范圍內。
有一個胡子拉碴的大漢從駕駛室里搖下的玻璃后探出腦袋來,低頭向下看,看到了碼頭上的少年,低頭看了看手里的名單,旋即恍然:“槐先生,是吧?我是雷蒙德,前來接你前往象牙之塔的司機……”
“啊,你好你好。”
槐詩趕忙抬手,和半截身子都從窗戶后面鉆出來的雷蒙德握了一下手。
在客套中,兩人同時挑了一下眉頭,感覺到了對方手指上的繭子。
重武器,造詣深厚,繭子分布和手掌肌肉群的側重來看,應該是一柄長兵器……騎槍?巨鐮?長柄的連枷?錘子?還是羅馬戟?
心思電轉,握手卻一觸即分,兩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緊接著,雷蒙德看向了槐詩身后:“葉大夫?你也是一起的么?”
槐詩皺眉,緊接著愕然回頭,才發現不知不覺,自己身后竟然多了個人——正是那位在休息室里和他玩牌的旅客。
被稱為葉大夫的中年男人帶著一種滄桑的氣息,眼神卻靜謐又柔和,而且談吐頗為斯文,輕聲細語,給槐詩留下了很不錯的印象。
兩個人在休息室里坐的挺近,在漫長的休息時間里還玩了兩把萬世牌解悶,沒想到竟然是同行者。
“你好,正式介紹一下,我姓葉,葉蘇,象牙之塔的校醫。”
葉大夫摘下帽子,和煦的笑了笑:“你應該就是這個學期剛來的槐詩先生了吧?久仰大名,今天能夠見面真是榮幸。”
“哪里哪里。”
雖然感覺到有點不對,但槐詩還是禮貌的同他握手:“能夠提前見到同事,是我運氣好才對。”
兩個人客套了幾句之后,便踩著卡車的巨大貨箱里展開的舷梯上了車。
貨箱的竟然是一個裝潢典雅的狹長大廳,比外面看大了不少,布置的頗為舒適。
或許是嫌棄兩人在外面浪費的時間太多,槐詩還沒坐下,就聽見大廳的沙發上傳來了一聲冷哼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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