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幸的是,如今的永恒泰坦帝國就是這一片世界僅存的所有活物,就連敵人都已經不復存在。
這或許是那位創造主的憐憫。
那些由畸變種而形成的大群之主最好搞定,無非是強大了一點的野獸而已,沒有安排什么毀滅因素的下屬與親軍過來已經相當于EASY難度了。要是遇到個性格再惡劣一點的創造主,出現存世余孽那種BUG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殘存下來的侵蝕種已經逃向四面八方,相比過不了多久就會在荒蕪和真空之中迎來死亡吧?
大敵已去。
而槐詩無意之間回頭的時候,卻看到籠罩在城市之上的隱約霧氣也在迅速地消失。
在恍惚之中,好像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輪廓,可是怎么都看不清楚,一瞬間它就隨著霧氣一同消失了。
只一雙眸子沖著他看過來,隱隱地向著他揮了揮手。
霧氣消散了,和幻覺一起。
槐詩在原地愣了半天,不知道為什么感覺那個眼神特別熟悉。
“別愣著了。”
不死鳥從他的身旁經過:“所有人,開會。”
“救援狀況怎么樣了?“
“正在抓緊時間進行搶修和急救。”
“受損評估呢?”
“還在起草中,但保守估計,起碼三分之一的工廠和設備都需要大型維修和回爐重造了。”
“聽上去不錯,至少還在接受范圍內。”不死鳥點頭,“那么接下來的狀況呢?”
“很糟。”
狐貍嘆息:“確切的說,簡直糟透了,海德拉那個家伙不應該那么沖動的……”
倘若勢利一點來說的話,他寧愿用三倍的損失去換海德拉的損失,但那個時候完全已經是傾覆之間,倘若海德拉袖手旁觀的話,大家是否還能坐在這里聊天都仍未可知呢。
哪怕后果慘痛,但依舊是不得不承受的痛苦。
倘若想要生存下去的話,有時候就不得不付出一些犧牲,哪怕是飲鴆止渴也好,只要能夠多茍延殘喘一秒鐘都顧不上其他。
“不是還有煉金術師頂上去么?”
“雖然這么說會讓人傷心,但……兩邊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狐貍沉吟片刻之后,直白地說道:“兩邊相差的體量,就好像是城里最壯的狗頭人和槐詩之間的差距一樣。
以他們的能力,光是全盤接手海德拉留下來的煉金矩陣就已經夠嗆了,想要他們更進一步的參與開發和生產兼職就是做夢。”
不死鳥沉默了許久,神情失望起來,但也忍不住松了口氣。
不幸中的萬幸,至少城市內的深度控制儀和沉淀排放矩陣還能夠繼續運行,否則沒有了海德拉,整個城市遲早集體深淵化。
到時候永恒泰坦帝國的前面恐怕就要再加上地獄這兩字兒了。
“還有更糟糕的消息嗎?”
“壞消息?”狐貍將厚厚一本報告拍在桌子上,“我這里一大把,你想聽哪個?”
不死鳥聳肩:“先說最遭的那個。”
“我們都還活著。”
“第二糟的呢?”
“我們都會死。”狐貍環顧著所有人,平靜地說:“只不過有些人會死在大家前面而已。”
沒有人在說話。
沉默中,都不約而同地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
勝利帶來的欣喜已經消失無蹤。
這不是一場一錘定音的戰斗,而是看不見盡頭的苦行,不存在戰勝BOSS就自動進入HAPPYEND的說法。
他們只能結伴向前。
用安全繩互相捆起來,去攀爬一座永無止境的雪山,靠著自己稀薄的體溫去和嚴酷的世界斗爭。
但哪怕是再如何互相扶持,都會有人先倒下。
每倒下一個,他們向前的效率就會慢一分,直到第一粒滾落的雪花掀起無法挽回的崩塌,局勢徹底崩潰。
死亡像雪崩一樣,將一切人覆蓋。
在滅亡到來之前,他們都沒有喘息的余裕。
“打起精神!”
不死鳥的低沉聲音驅散了沮喪不安的氛圍,威嚴的眼睛掃視著四周:“要認輸的話,就立刻退場回家里躺沙發上去,是男人,不,倘若真得對這個世界有那么一點責任心的話,就給我把這種聽到寒暑假取消的小孩兒臉收起來!”
所有人神情一震,下意識地昂首挺胸。
不死鳥環顧著他們,滿意地頷首:“這才像樣一些……又不是讓你白天拼命工作去還房貸,晚上和老婆簽了離婚協議之后回家再輔導小孩兒寫作業,充其量不過是一死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巨獸之間有哄笑的聲音響起。
看來,這時候也只有這種冷酷無情的成人笑話可以溫暖人心了。
倘若這么看的話,末世倒是比現境要溫柔一些。
至少每天睜開眼睛不用操心月供貸款。
“都清醒了?”
不死鳥收回視線:“都清醒了的話,就給我滾去干活兒,沒時間給你們磨洋工了,聽見了么?都去上工!”
在他的不耐煩地叱令之下,巨獸們一哄而散。
寂靜里,狐貍站在原地,歪頭看著他:“為什么不讓我繼續說下去?”
“再說下去大家就都不用干了,干脆退場分分行禮回家算了。”
“未有遠慮,必有近憂。”狐貍嘆息:“我只是想要讓大家清楚情況的嚴峻程度而已。”
“考慮成敗和如何成敗是我們倆的事情。”
不死鳥平靜地回答:“帶人行軍不是帶人做研究。這么說有些殘酷,但沖上戰場的士兵是沒必要去操心一個月后的補給和有沒有友軍炮火支援這種事情的,只要悶頭向上沖,沖就完事兒了。”
狐貍沉默了許久,輕聲嘆息:“懷揣著希望死掉也未必是件壞事。”
“是好是壞,我不清楚,但這里沒人怕死。”
不死鳥告訴他:“他們不怕,我也不怕,所以你也不應當怕。”
狐貍苦笑:“但可能的話,誰不想好好的活著呢?”
“是啊。”
不死鳥低聲說:“正因為如此,犧牲才會有意義,不是嗎?”
它不再說話,騰空而起,飛向了遠方。
從那一場戰斗結束之后,緊鑼密鼓的生產依舊再繼續著。
雖然外界已經沒有了空氣,可撐起隔離罩之后的泰坦帝國依舊想著辦法進行了氧氣合成,并且在眾多學者的商討和主持之后,再一次地開始了族群進化。
忽略了體能方面的提升之后,重點落在了抗性和耐性增強,減小了攝入消耗之后,增強了對大量負面狀態的耐受性。
一旦邁入正規,整個泰坦帝國的技術能力就開始飛快的提升,沒有了現境那些法規的阻礙之后,再怎么不人道的實驗和改造也順利的好像水到渠成,成果斐然。
不論是提取來自巨獸的基因進行改造也好,還是對于自身機械化的加速,先后經歷了三次蛻變和集體化手術改造之后,如今的居民們光看外表已經很難區分出原本的族類了。
不止是外貌,體內的器官和生存方式都漸漸趨同。
好像整合為一體那樣,過程順利地不可思議。
而就在最后一次進化完成的時候,所有人都觀測到了籠罩在城市上空的稀薄霧氣——相較槐詩上一次所看到的毫無疑問濃密了許多,就好像漸漸地發展壯大那樣,隱隱有著源質波動,可是卻很難窺見源質流動的痕跡和源質對物質的干涉。
當那一層霧氣形成的瞬間,學者們陷入了錯愕,而槐詩也感受到來自體內的律動——那是數十萬蜥蜴人沉睡的魂靈,在響應著霧氣中的召喚。
槐詩猶豫了一下,不再束縛它們。很快便有一縷縷白色的氣息從他的鱗片之下升騰而起,隨著輕柔的圣歌一同融入了霧氣中去,令霧氣變得越發濃密。
不知道應該說如釋重負才好,還是悵然若失才好。幾十萬蜥蜴人魂靈的離去讓槐詩的意識瞬間輕松靈動了許多,再沒有負重前行的笨拙感。但習慣了往日的載荷之后,如今的槐詩竟然感覺有點不太適應。
輕快過頭了。
蜥蜴人們并沒有將槐詩最愛的RGB大光環帶走,反而慷慨地贈與了他所有自己殘留的源質和信仰,甚至沒有帶走自身的記憶,只是將自身最本質的意識火花融入了那一片霧氣之中。
緊接著,霧氣就好像吃了大補藥一樣,迅速地凝視了起來,到最后竟然形成了一片幻覺一樣的泉水,一閃而逝。
那感覺分外地熟悉,令槐詩愣了許久,不可置信:“白銀之海?”
那確實是白銀之海曾經給槐詩遺留下的印象沒有錯,現境所有智慧和奧秘的流出之處,包藏著一切奇跡和魂靈的奇跡之海。
只不過這一片泉光相較槐詩曾經目睹的壯觀景象而言,著實有些寒酸和渺小,但兩者的本質毫無疑問都是相同的。
不止是槐詩,所有人都能分辨的出來,很快,城市內的族群里,便有數十個普通成員的眼中亮起源質的光芒,瞬間迎來了蛻變。
升華者出現了?
學者們倒吸了一口冷氣。
雖然不少地方和升華者有所不同,甚至靈魂都是制式一樣的白板,但那確實是升華者所獨有的靈魂結構沒有錯了。
它們被賦予了靈魂。
巨大的驚喜令所有人都感受到心神振奮,雖然這一份力量相較如今的巨獸們而言還太過渺小,但不論如何,都是一份難能可貴的進步。
就好像俄聯的宇航員加加林在月球上踏出的第一步那樣。
具有著重要的意義。
姑且不提升華者的存在,當白銀之海出現的瞬間,架設在城市內部的種種定律就迅速地穩定了起來,好像被楔入了這一片空間中,再不像是往日那樣需要繁瑣的維護。就好像大型工場代替了學者們原本的小作坊一樣,幾乎可以視作一個小型的查拉圖斯特拉秘儀。
這對永恒泰坦帝國的穩定性而言至關重要。
出現這樣預料之外的好事,所有人度過末日的信心都充足了起來。
這或許就是漫長寒冬之夜到來之前,最后的一線天光。
那一天起,溫度便開始一天天的降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