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懷疑者,你被捕了!”
就在一片肅穆氣息的會議室里,大屏幕上那個舞動著三戟叉的少年一馬當先地抬起長槍,突施辣手,自人群中暴起,槍出如龍,將一個帶著眼鏡的中年男人貫穿在地上。
不等騷亂擴散開來,就有四五個等待許久的升華者撲了上去,戴上枷鎖和鐐銬,然后脖子根上敲上了銀釘,將這個臭名昭著的通緝犯壓制在地,嫻熟麻利地活捉起來。
緊接著,就有人趁著人群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拍了拍手,微笑著施加了廣域催眠和暗示,當做無事發生。
很快,三重懷疑者就被塞進了一輛直達稷下的面包車里,消失在了畫面中。
而就在大屏幕的各處分屏上,超過六支隊伍在火速行動,不斷地按照計劃將一個個潛入現境的升華者罪犯捉拿或者格殺。
伴隨著大表哥的手指敲打在桌面上,倒計時在繼續,就好像交響樂一樣,數十場緊張和混亂的逮捕行動在一刻鐘之間密集的展開,有條不紊地運行,然后毫無差錯地將一個又一個的罪犯拿下。
“B隊可以開始行動了。”
他回頭對著助理說道:“讓D組等一會兒,四階比較棘手,通電夸父吧,我們出動龍伯衛……終末騎士和破滅之刃這兩個家伙難得敢在現境露頭,不要讓他們覺得自己是來旅游的。”
早已經習慣助理工作的末三點了點頭,正準備說什么,卻看到諸紅塵的神情嚴肅起來,似是思索。
在會議室門外,匆忙的腳步聲響起,緊接著,有人推門而入。
“不好意思,路上有點堵,您點的饑餓之口三星奶茶到了,請簽收一下,稍后給我們一個好評,謝謝。”
神出鬼沒的昨日快遞快遞員從門后探出一條胳膊來,胳膊上掛著一串奶茶外賣袋子,諸紅塵頓時眉開眼笑了起來:“好說好說,等會兒還有一個燒烤,麻煩速度快一點哈。”
送走了快遞員,大表哥嫻熟地在所有人無語的神情中分發著奶茶。
滋溜著自己那一份雙倍加糖加珍珠的深淵奶茶時,便愜意地抬頭看著屏幕上顯示的逮捕名單,嘖嘖感嘆:“一個、兩個……十七個,哎呀,這是多少個三等功啊,就連二等功都有兩個了……真好啊真好啊……”
他想了一下,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要不下次我再申請幾個億的外匯,我們隨便去懸賞一下誰吧?”
末三早已經習慣了自己家局長隔三差五的抽風想法,嫻熟地反問了一句:“要是讓玄鳥知道你在釣魚執法,你不會挨揍么?”
“……當我沒說。”
大表哥無奈地嘆息了一聲,重新將自己丟回了轉椅上,轉了幾圈之后,終于想起來了:“槐詩呢?走到哪兒了?”
“距離邊境·石城還有三十五公里。”
末三看了一眼手機,輕聲嘆息:“他大概想要帶艾晴從那里走吧?從石城中轉,只要通過兩個淺層的地獄,就能夠搭著無盡之海的洋流到緬國去。”
“三十五?”諸紅塵沉默了許久,似是錯愕于這個距離,緩緩搖頭:“能夠到這里,一定很不容易吧?”
“從一開始就沒簡單過,簡直不像是一個二階能做出的事情……不,絕大多數三階的升華者也無法達成像他這樣的壯舉吧?”
很快,現場觀測員的情報傳導了大屏幕上。
一連串或是血紅或是漆黑的名字不斷地刷新而出,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眸。
斷骨殺手安隆、紅·東風谷、蝴蝶、蘭度·蘭德斯、被放逐的理查德、倒影、鐮裝猿鬼、蛛行者安杰麗特、繼承者北游、歌者徐唱……
這些人分別都來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國家和譜系,不同的邊境里,唯一相同的是,此刻他們的名字上都劃了一道代表死亡的黑線。
在名字的后面,記錄死因的位置上,只有兩個沒有變過的字跡。
——斬首。
斬首,斬首,斬首,斬首,斬首!
這些被通緝者、逃亡者或者干脆就是聲名卓著的邊境獵人,他們每一個人的事跡和所擅長的記憶都足以記錄成一本聳人聽聞的小說,可如今,已經沒有小說了。
只有一個個名字寫在這個冷酷的名單上,一個又一個的被斬首。
而且,名單還在不斷的刷新,不斷地有新的名字從下面浮上來。
死亡越來越多,名單就越來越長。
而槐詩,在向前。
還差二十公里……
末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怎么了?”大表哥看過來,似笑非笑:“被嚇到了?”
“……只是有點詫異。”
末三沉默許久之后,搖頭嘆息:“完全沒有想到……”
哪怕已經有了不容質疑的證據,已經在無數人的見證之下不容辯駁,可末三依舊很難將如此恐怖和血腥的戰績和那個看上去清瘦溫和的少年聯系在一起。
“很多事情,大家不是想不到,只是不希望它發生而已。”
諸紅塵拿著吸管戳著奶茶里的珍珠,忽然問:“你知道什么是應激反應么?”
末三回頭看過來,沒有說話。
“就好像當兵的人上了戰場,回家之后會在噩夢驚醒時痛哭流涕;常人在遭遇驚嚇的時候會踉蹌后退,驚聲尖叫;你拿著小錘子敲別人膝蓋,它會彈起或者被你砸碎……這是一種天經地義的本能。
羅老師告訴我,這就是槐詩的天賦。”
他抬起眼眸,凝視著大屏幕上的名單,平靜地說道:“當他手握刀劍的時候,就不再是你認識的那個少年了。當他無路可退的時候,就不會在像是過去那樣微笑。
區別于亡命之徒的破罐子破摔,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他不會后悔。
然后,他會變得猙獰,像鐵一樣,像是爐子里焚燒的炭火與饑餓苦寒的漫長冬天——將一切有價值的東西摧毀。”
如是,諸紅塵瞇起眼睛,斷然地下達了判斷:
“如果艾晴不能活,他就絕對不會后退。”
在沉默中,末三沒有再說話。
諸紅塵也沒有。
只有名單上,一個個名字不斷的出現,猩紅和漆黑映照在一處,好像化作了一條血和骨鋪墊成的路。
緩緩向前。
還有十公里……
遠方再次傳來了震人心魄的轟鳴,慘叫聲戛然而止。
只有鐵蹄踐踏的聲音響起。
應和著遠方的雷鳴。
在石城的入口前,所有匯聚在這里的賞金獵人們不安地對視著,再無不久之間的鎮定和輕松,在漸進的馬蹄聲中,被恐懼漸漸侵襲。
他在向前。
在這里的,是趕來現境金陵的最后十五名賞金獵人。
來得太晚,甚至來不及趕到前面去攔截,結果才發現,趕到前面的人都已經死了。
如今在這里的升華者并不能說弱,只不過沒有來得及而已。可不論是誰在聽聞這短短三個小時里不斷刷新的恐怖戰績時,都會油然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惡寒。
尤其是自己可能也會變成戰績中的一部分時。
彼此對視時,他們眼神中就再無剛剛的戒備和敵意,反而清晰地窺見了不少人眼中的慌亂和不安,已經有人轉身走了,但更多的人選擇了留下來。
‘不要怕他只有一個人‘、’等會兒我們一起上‘、’他再厲害難道還是三頭六臂么‘這樣的話在每一個人的嘴邊打轉,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說出這樣的話來。
一旦說出來,戰斗還沒有開始,恐怕就已經結束了。
“先建立陣地吧,嚴陣以待。”
鬢邊略顯斑白的升華者提議道:“這一次,明顯大家單獨吃不下了,不如聯手,信得過我的話,到時候我們就按照各自的貢獻分錢,死了的人那一份我會送到他魔金銀行的賬戶里,有同意的人,到我這邊來。”
這時候,不論是好的決斷還是壞的決斷,都難能可貴。再沒有什么比沉默和猶豫要更加的令人焦躁了。
有人站出來愿意承擔責任,再好不過。
很快,三道略顯稀疏的防線就在石城的入口處,這一段古老城墻的廢墟建立了起來,背靠著遠方的黑湖,嚴陣以待。
等待馬蹄聲的接近。
直到染血的騎士騎乘者猩紅的戰馬,自廢棄的火車隧道中緩緩地走出。
死寂之中,馬背上,那個幾乎被染成赤紅的騎士展露在所有人的面前,早已經遍體鱗傷。遍布血口的面孔再看不出資料上所說的俊秀陰柔。
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靜。
粘稠的鮮血從華麗而肅冷的槍刃之上落下,落入泥土中,所過的地方,便盛開了一叢叢純白的鳶尾花。
重創的白馬嘶鳴了一聲,載著沉默的騎士緩緩上前。
仿佛隨時會倒斃當場那樣。
難以相信到了這種程度人還能再繼續活著,可實際上依舊有熾熱的呼吸從他們的口鼻之中呼出,遍布血絲的眼瞳中帶著地獄里熔巖的溫度。
縱然慘烈如此,可是騎士身后的少女卻一塵不染,沒有受到任何的創傷。
因為沒有任何人能越過他的身前。
凄紅的白馬抬起眼眸,冷漠地凝視著前方的敵人們,緩緩上前。
騎士依舊沉默。
距離緩緩拉近,所有人都看到了槐詩身上的傷痕和鮮血,在寂靜中,表情抽搐著,彼此交換著眼神。
直到鬢邊泛白的指揮者緩緩起身,掐滅了嘴角的煙卷,輕聲嘆息。
他起身,向著騎士呼喊。
“槐詩,是嗎?”
沒有人回答,寂靜里,白馬依舊向前,不急不緩,遍布裂痕的蹄鐵敲打著石頭,迸發出火星。如擂鼓那樣,撼動在了每一個人的心頭。
“沒必要這樣。”指揮者揚聲說:“做到這種程度已經沒有人可以再職責你了……就算是死,你也沖不過去,為什么我們不談談?”
依舊沒有人說話。
槐詩的眼眸低垂,毫無任何反應,就好像沒有聽見那樣。
可緊接著,鐵蹄踐踏的聲音卻變得密集了起來,馬蹄敲打在遍布銹痕的鐵軌之上,映襯著天穹之上驟然橫過的雷聲。
電光自陰云中鞭撻而下,稍縱即逝,照亮了那一雙漆黑的眼瞳。
如鐵鑄的冷漠。
白馬向前,飛奔,發出震怒的嘶鳴。
槐詩咆哮。
山鬼的嘶啞吼聲驟然迸發,隨著雷鳴四處招蕩,疾馳的白馬之上,悲憫之槍抬起,對準了那一張蒼老而錯愕的面孔。
有轟鳴的槍聲響起,可瞬間,微不足道的子彈就被行進的白馬甩開。
槐詩在向前。
——最后的一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