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向著皇宮內層探索,就越是驚奇與這里完全不合常理的結構,根本在三維的空間中難以成立的見鬼方式。
就好像被打亂成一團的玩具箱。
哪怕內部每一個角落看上去都莊嚴威武,但卻沒有絲毫符合常理的地方。
有的時候在拐角時就會看到無數頹敗的宮殿群,而推開一扇小小的木門,走進柴扉之后,卻發現自己置身于莊嚴大殿之中,無數血肉像是蠕蟲一般的蠕動。
穿過一個走廊,虛假的山水就化作了不折不扣的地獄險境,當后退一步的時候,天地再度變化。
倘若不是烏鴉的指引,他可能早就迷失在這讓人發瘋的迷宮里了。
在這一座皇宮里,不止是錯亂和無序,還隱隱帶著令人癲狂的力量。
槐詩猜測,倘若被外界的景象所感染的話,那么越是不自量力往前走,那么所看到的狀況就越是恐怖和慘烈,直到最后,徹底被囚禁在地獄的最深處。
而當他穿過長長的走廊,推開面前的紙門時,卻發現自己竟然出現在一座沉寂的神社前方。
遙遠的地方有清脆的鈴聲響起。
隔著高聳的鳥居,聽不分明,可那清脆的鈴聲帶著某種詭異的魔力,令人目眩神迷,不由自主地投身到其中去。
只是片刻的短暫等待中,槐詩就看到好幾個失魂落魄的侍者踉蹌地走進鳥居之后,循著清脆的鈴聲,走進黑暗。
沒過多久,就到底,在飽食的黑暗中化作干癟的尸骸。
鳥居之后的庭院里,鈴聲越發的高亢和清脆,汲取著陷阱中的獵物,凝聚成了實體。
神樂鈴。
屬于瀛洲本土宗教的禮器自黑暗中緩緩地震動,發出了富有節奏的低沉聲音,隨著層層疊疊的鈴聲重疊在一處,隱約又遙遠的歌聲與旋律就從黑暗最深處的庭院里響起。
有飄忽的火光亮起。
可是在這死寂的神社中卻不能給人帶來溫暖,反而映襯得這里越發的讓人心寒。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分不清究竟是吟誦還是歌唱,稚童低語的聲音突兀地從耳邊響起,好像要鉆入他的魂魄中那樣,輕聲吟唱著意味難明的古老咒文:“布留部,由良由良止,布留部……”
白玉碰撞的清脆聲音自這余韻悠長的低吟中漸漸演化而出,不斷地回蕩在他的腦中。
知道他猛然自昏沉中驚醒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念出了腦中回蕩的莫名話語,踏入了鳥居一步……
感覺到面孔上一陣僵硬。
一開始他還以為是自己的臉凍僵了,可當他觸摸的時候就感覺到一陣冰冷平滑的鐵石質感,直到他踉蹌后退,退出了鳥居之外,石化的皮膚才再度在生機的灌溉之下恢復了平常。
緊接著,他就看到了:
隨著頌唱的祭歌,神社庭院中,一切草木都迅速地石化,到最后宛如一叢叢美玉堆砌而成,固定在妖嬈而艷麗的姿態。
絲絲縷縷的黑色霧氣從其中升騰而起,飽含著貪婪和猙獰,哪怕只是一滴,也是足以將槐詩的靈魂摧毀的猛毒。
不能進去。
死亡預感前所未有地敲打著他的意識,帶來如此決絕的論斷——進去就是自尋死路。
他本來應該掉頭就走的,可是山鬼的圣痕卻仿佛在歡呼,感應到什么隱藏在神社中的東西,發起了宛如脈動的共鳴。
槐詩可以斷定,有什么東西在里面,自己必須拿到的東西。
錯過這一次,就會永久失去。
這樣的念頭不知道什么時候浮現在腦海中,令他進退失據,難以抉擇——這里對于他而言實在太過危險,哪怕只是一只蛇面侍從看了一眼,他手臂上枯萎的痕跡到現在也還沒有消失。
“干還是不干,這是個問題。”
槐詩撓著頭,分外地期待著有人過來說兩句話,慫恿自己一下,讓自己鼓起勇氣。可偏偏在他最需要的時候,烏鴉卻消失了。
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他必須一個人面對這個難題。
時間還有一點……
槐詩摸了摸口袋,好像老農一樣蹲在鳥居門外,端詳著越來越詭異的神社,稍加思索,冷靜分析,大膽假設,小心求證,認真考慮,嚴肅較量,然后他把煙掐了。
掉頭轉身就走。
溜了溜了,這個群里變態太多。
生命只有一次,不應該這么浪費。
可往回走了兩步,他又開始舍不得,回頭看了一眼黑燈瞎火的神社,想起烏鴉的話,單車變摩托、摩托變戰斧的機會就在眼前了!
來都來了,大過年的,自己又還小……這么走了,真得合適么?
槐詩長嘆一聲,一咬牙,一跺腳。
決定干了這一票。
拋棄了最后的猶豫,他珍而重之地從口袋里摸出了那一張被自己揉得皺皺巴巴地傳單。
端詳著上面小貓的頭像。
恩,先畫一個圈。
陰風凄厲,憑空而起。
然后,在大圈旁邊畫一個小圈。
慘烈的嘶鳴憑空迸發,無數源質自兩個緊靠的圓形之中匯聚,顯露出來自深淵的層層惡意。
槐詩猶豫了一下,用帶著一絲枯萎的手指再度劃下了最后一個圈。
瞬息間,雷鳴的聲音迸發,撕裂了神社內外的寂靜,竟然連陰森恐怖的頌唱旋律都打斷了,大地劇震。
槐詩的動作飛快,在其中補上了殘缺的五官。
很快,惟妙惟肖的小貓q版頭像就浮現在了槐詩的面前,緊接著,開始瘋狂地抽取他的源質,直到將他大半源質盡數抽干之后,黑暗才如同火山一般自頭像之中噴涌而出……
在樂園之中,小貓從錯愕之中轉醒,感覺到遠方的呼喚。
在猶豫了片刻之后,他回頭,看向身后沉寂的樂園。
樂園之中的燈光一盞盞點亮,寂靜的古堡大門轟然開啟。
在黑暗里,一扇扇門扉次第洞開,到最后,一行漆黑的影子從其中緩緩浮現,被黑暗覆蓋的輪廓難以窺見他們的面目,只有一雙煥發著猩紅光芒的眼瞳從漆黑中亮起,迸發出狂怒與貪婪地神采。
小貓目瞪口呆。
“喂,你竟然對它這么好么?”
他有些不服氣的跳腳,雙手叉腰,瞪大眼睛看著面前的樂園:“你這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誒!去一個意思意思就得了,用得著法務部傾巢出動么!”
尖銳的汽笛聲從樂園的深處響起,好像是來自黑暗中的回應。
許久,小貓嘆了口氣,無奈搖頭。
“行吧,隨你。”他無奈地揮手,“幸虧這是最后一票了,否則早晚人都要被你得罪光了……哎,你們記得帶點特產回來啊,別白跑一趟。”
于是,在經歷了長到讓槐詩都有些難以置信的等待之后,黑暗里,一扇古老的木門緩緩地升起,裝點著來自地獄的紋飾和浮雕。
只是看著,一股凄厲而痛苦的氣息就撲面而來。
槐詩吞了口吐沫,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緊接著,他就聽見門后敲門的聲音響起。
好像命運在敲門那樣。
槐詩鼓起勇氣,伸出手,將門緩緩地擰開,于是颶風便從門后的黑暗里噴涌而出,隨之而來的是一雙漆黑的眼瞳自開啟的縫隙之中浮現,死死地盯著近在咫尺的槐詩。
只是被那一雙眼睛看著,槐詩,動彈不得。只有頭頂,一道小小的王冠光影浮現,證明了他的身份。
許久,好像終于予以了認可,黑影緩緩地點頭,聲音沙啞:
“——盜版的人在哪里?”
槐詩松了一口氣,汗流浹背,幾乎站不穩,整個人都依靠在開啟的門上。聽到它的問話,慌不迭地回頭望向身后。
一根手指頭‘biu’的一聲筆直地彈出,指向鳥居后的黑暗里。
人狠話不多。
黑影只是點頭,向前踏出一步,走出了黑暗之門。
大地轟鳴,龜裂的痕跡擴展向了四面八方 鳥居之上崩裂開一道縫隙,好像無從承載強者的駕臨。
手提著形似公文包一樣的東西,黑影從懷里掏出了一副金邊眼鏡,待在了臉上,從公文包里掏出了一張蓋著樂園印章的文書,隨手貼在鳥居的門口。
不知為何,它意味深長地回頭看了槐詩一眼。
緊接著,向著身后揮手。
隨著他向前,竟然有一列漆黑的人影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從地獄之門后沖出,隨著他闖入神社之中。
法務部在行動!
歌聲旋律在瞬間被撕裂了,吟誦的聲音消失無蹤。
整個神社都好像被黑影的力量所撼動了,無數注連繩憤怒地抖動著,庭院中石化的花草紛紛破碎,不知道多少惡毒的怨靈其中飛出,撲向了法務部的黑影。
黑影冷笑一聲,舉起,瞬間撲上來的惡靈凝固在原地,一聲尖叫之后分崩離析。
來自樂園的恐怖怪物們走入神社之中。
好像戰車一樣,橫沖直撞。
所過之處,一切化物都被那恐怖的力量碾壓成了粉碎。
神社之外的鳥居,坍塌崩潰;鳥居之后的參道,分崩離析;蓄滿了毒汁的手水舍,轟然坍塌;張貼著通告的古札所,灰飛煙滅。
拜殿前方的兩側的神明眷屬,石座之上的血色狐貍睜開雙眸,迅速膨脹,飛撲而至,又在法務部黑影的踐踏之下變成了碎片。
黑暗好哥哥們帶著版權所屬、神佛退避的狂暴氣息筆直向前,一路砍瓜切菜,直搗黃龍。
一拳砸碎了面前的奉納箱,又抬起一拳,撕裂了拜殿的墻壁,他們身上的黑暗蒸騰而起,信手抓住拜殿中飛騰起來的嗜血劍影,奮力捏碎。
玉瑞柵欄環繞的本殿中,驟然響起怨毒又凄厲的慘叫聲。
潛伏在暗中的槐詩都已經驚呆了:這個樂園的軍團,生猛的已經有些過頭了吧!
可回憶起剛剛黑影意味深長地看過來那一眼。
槐詩猛然回頭,旋即看到,貼在破碎鳥居上的那一封律師函,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無風自燃,燒了大半!
時間,所剩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