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在深度20以上的地獄中才會偶爾出現的邊境遺物,樹血之甕本身就具有著突破常理的奇異效果。
通常,它都被煉金術師作為一次性煉成釜使用,比槐詩買來的二手貨要更加的高端和便捷——在制作某些植物領域的藥劑時,它具有著近乎完美嫁接的奇效。
在充分地保留兩種材料的特性的前提之下,賦予藥劑恐怖的生命力,雖然喝下去一般都會植物化,但倘若用在植物之上,反而有著完美的效果。
再奢侈一些的話,在重要的珍惜物種栽培的項目中,它很可能被當作花盆。
而倘若將它作為血液透析器來使用的話,這一份恐怖的生命力就會直接灌注在槐詩的軀殼之中,直接為他帶來植物親和的屬性。
順帶將他變成植物人。
不過有圣痕陰魂的基礎在,槐詩大可不用擔心這個后果,輔以進階的材料,進階山鬼簡直水到渠成。
屆時不但收取了這一份澎湃的生命力,而且直接墊高了槐詩的起點,可謂一舉兩得。
而烏鴉則本著大過年的、人都死了、來都來了、都不容易、還是孩子、為了你好、習慣就行等等理念,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再搞個大幺蛾子出來。
反正毒抗都這么高了,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不如干脆放點毒進去……
畢竟山鬼和陰魂的核心都在于分享。
有了劫灰之霧形成的恐懼光環之后,再多一個瘟疫光環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嘛!
只不過這個瘟疫的種類需要仔細挑選,需要需要強而有力,但不能直接把槐詩弄死,需要有成長性,但起點又不能太低……再得到了天壇屠夫奧克因的禮物之后,烏鴉索性選擇了自己手搓。
方便又快捷。
恩,只不過是冒著一旦失敗就全家螺旋升天的風險而已……
完全是虱子多了不癢,反正這么多死都做了,也不差這么一遭對不對?
等槐詩躺好之后,烏鴉揮了揮翅膀,便有無形的力量撕開了一包嶄新的輸液管,插進了槐詩手臂上的血管里。
而另一頭,則在烏鴉的凝視之下深深地楔入了樹血之甕中。
木質的外殼之上,那一張和槐詩如出一轍的面目在瞬間睜開眼睛,隨著絲絲縷縷血液的灌輸,化作了猩紅,靈動地轉動著,神情錯愕,嘴唇無聲開闔。
“媽耶,我這是在哪兒?”
烏鴉通過讀唇復述出了槐詩的話語,無奈搖頭:“源質流動的正常現象,證明它已經通過血液為連接成為你身體的一部分……好好躺好,別亂動了。”
她揮了揮翅膀,在地鋪上痙攣的槐詩就重新躺平。
而粘稠的鮮血,則自樹血之甕的底部緩緩上升,帶著一絲碧綠。
就在它幾乎快要滿盈而出的時候,另一根軟管插入了它的左側,連接著的透析機則在低沉的嗡嗡聲中開始運轉,抽取著甕中槐詩的血液,再度輸入了槐詩的軀殼之中。
槐詩覺得自己又雙叒叕要炸了。
嗯?為什么要用這么多又呢?
就在這如此磅礴的生命力如海潮一般灌入軀殼的時候,槐詩張口想要嘶吼,可是卻感覺到面孔迅速地麻木。
當他伸手觸摸的時候,指尖傳來的觸感已經不是血肉的柔軟,而是帶著大量纖維的木質粗糙感。
他看到了,就在自己的雙手之上,隨著血脈的凸起,迅速蔓延開來的木紋。
“要開始了。”
烏鴉低頭凝視著緩緩異化的槐詩:“挺住一點,可別瘋了啊。”
槐詩忍不住想笑。
哈?這種程度的痛苦完全是家常便飯了,還需要忍耐么?
很快,他就發現,比痛苦更無法忍受的……是四肢百骸中傳來的麻癢,而比這更恐怖的……則是瘋狂生長的手指,還有手指之間延伸而出的一條條氣根。
他愣住了,看向烏鴉,已經硬化的聲帶艱難震動,發出聲音:“我好像變成……”
樹了。
然后他就變成了一棵樹。
人形的樹。
無知無覺,保持著驚愕的神情。
咔擦!
隨著閃光燈亮起,快門的聲音擴散,在烏鴉的屏幕上留下了槐詩那一張呆滯驚恐的面孔。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
她抬起翅膀,將干冰箱里的試管打開,漆黑的病毒盡數傾入了樹血之釜中。
“祝你好夢吧,少年。”
順著漸漸化作墨綠色的鮮血,無窮盡的惡毒和絕望灌入了槐詩的軀殼之中……然而槐詩什么都感覺不到了。
他只是一個植物人。
像植物一樣。
變成植物的感覺出乎料的古怪,古怪到槐詩都忍不住開始思考——自己究竟是用什么器官思考的?腦子都沒了吧?
失去了肉體的控制之后,槐詩的靈魂躺在宛如囚籠的軀殼里,好奇地環顧著四周的黑暗,然后翻看著自己的身體。
靈魂也是人形的嗎?不是球形的小光團讓人有些詫異啊。
他好奇地擺弄著自己,時而將自己拉長,時而將自己搓扁,時而排成一個S,時而擺成……
傻屌完畢了之后,他開始思考現實。
那么,現在的自己要干什么?
進階?
好像這個也不是由自己掌控的來著,都變成植物了,難道要靜觀其變么?
那么,大戰僵尸?
那也得有僵尸吧……
在時間都仿佛失去了意義地漫長黑暗之中,他好像漂浮在宇宙中一樣,除了思考之外再沒有任何的事情可以做。
于是開始思考。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去哪里?
世界為何而存在、人生究竟有什么價值、活著有什么意義……還有,烏鴉這沙雕又背著自己干了什么破事兒?
假如一艘船在漫長的航行里不斷地更換部件,當最后一塊部件還完了之后,自己晚飯吃點啥?
如果火車前面左邊軌道上綁著一群不停尖叫的死熊孩子,右邊的軌道上綁著在公共場合摳腳和大聲講電話的中年男人,自己怎么讓火車來個漂移把兩邊全都碾死?
倘若牧場主和綠日的人同時掉進水里的話,自己怎么想個辦法把烏鴉也丟下去?
在種種注定無解的難題之中,槐詩開始了漫長到看不見盡頭的思考。
一開始的憤怒和恐懼,無意義地抗拒和抵觸,帶著虛無縹緲的希望狼狽掙扎,再到最后在麻木之中徹底沉入了黑暗里。
絕對的黑暗之中,這一切都仿佛漫長地如同永恒。
槐詩忘記了自己要去哪兒,忘記自己身在何處,也忘記了自己是誰。
他好像真得變成了一棵樹那樣。
感受著根須緩慢又迅速地存存生長,深深地扎根在了泥土之中,無數彎曲地樹枝從他失去輪廓的雙臂之上生長而出,沾滿了地窖之中的每一寸空隙,在泥土和石塊之間穿行。
生長。
如是悄無聲息地生長。
緩慢又堅決地,向著地面延伸而出,當第一縷嫩芽破土而出的時候,槐詩感覺陽光照耀在自己身上的渺小溫暖。
不知為何,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種由衷的喜悅。
那是當生命發現自己依舊存在時的甘甜幸福,哪怕這個世界如此殘忍,哪怕有蟲蟻啃噬著自己的肢體,可他依舊活著,頑強地生長著,擁抱陽光。
合成葉綠素真快樂啊。
他沐浴著陽光,發自內心地如此想到。
至于槐詩……槐詩是誰?
管他呢。
成長快樂 只要快樂就完事兒了。
于是,忘記了交替的晨昏和日夜,他沉浸在這成長的快樂之中,專注地將無數根須自九地之下擴散。
撥開了泥土,鉆破了掩飾,沒入了暗河,探入了巢穴,扎根在混凝土和鋼筋之間的冰冷城市里。
不知不覺,他的根系已經如同大網一般蔓延出了數百公里,在地下蜿蜒起伏,接入了青秀山之下無數樹木為一體的根系,又融入了新海之下幽暗的下水道中無數的苔蘚之中,又以此為端點,接入了無數繁茂的花草和樹木之間。
無數的生命在此匯聚為一體。
合眾為一。
無數細碎的顫動交織為澎湃的脈動,無人垂憐的草木們所掀起的細碎動搖重疊在一處時,就形成了仿佛要覆蓋整個塵世的低沉轟鳴。
那是無人所能傾聽到的呢喃,無人知曉的低語,無人傾聽的歌謠。
就好像是大提琴的低沉余音那樣。
回蕩在他的耳邊。
有那么一瞬間,槐詩傾聽到自己靈魂破碎的聲音。
就好像種子萌發那樣的。
在漫長的等待和孕育之中,屬于陰魂的奇跡自其中流溢而出,水到渠成一樣,侍奉死亡的奇跡擁抱著這磅礴的生命,歡快地去與它們融為了一體。
自死亡之中所淬煉出的瑰麗之光從木質化的軀殼之中亮起,流淌在每一道歌聲里 在那一瞬間,槐詩終于從根系和軀殼的具現之中跳脫而出了,砸碎了枷鎖,靈魂得以自由,好像風一樣,自無數花草之間靈活的跳躍,穿梭在每一個地方。
感受自己樹蔭之下野獸的行走和風的吹拂,感受到野貓叫春和打鬧的聲音,也感受到在星空之下無數搖擺的花草。
窺見了洶涌的人流,下班之后行色匆匆的路人們,徘徊在街頭巷尾的孩子,澆灌著花草的老人們,還有那些回蕩在綠茵場上的笑聲。
然后,槐詩看到了少女纖細的背影,還有緩緩蛻下的外衣。
是傅依。
一道電光驟然從槐詩的腦中閃過,讓他似乎回憶起了什么。
就在閨房角落中的綠植里,槐詩愕然地看著背對著自己的少女,看著她大聲回應著母親的話語,關上門,將外衣丟在了衣架上,然后脫下了白色的T恤,裸露出光潔的后背,還有白皙肌膚上橫過的細長的綁帶。
粉色的蝴蝶結。
“媽耶……好刺激……”
槐詩愕然地張大嘴,奮力地向前,那一盆綠植掙扎著向前挪了一寸,好像要找一個最佳觀賞位置一樣。
緊接著,他看到了,青色的長裙落在了地毯,裹著黑色絲襪的細長小腿抬起,又深深地陷入了毛絨的地毯中。
槐詩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
那一瞬間,無形的引力驟然迸發,拉扯著他的靈魂,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