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講究人 程文應見八娘如此,又安慰道:“一家里,我是不喜歡這么守禮的,天倫親情倒是更要緊。”
蘇油暗笑,你知不知道應景了這也是一項罪名?
趕緊轉移話題:“這尺子只是初步,接下來還要試驗陶活字,設計工藝,定下流程,控制品質,這本就不是一個人能夠做下來的。”
說完對八娘眨巴著眼睛道:“八娘剛開始有些想當然了。不過我們現在有了新的想法。”
八娘趕緊取出之前和蘇油在水井巷總結出那張工藝瑕疵的單子,之后將兩人的想法和思路給程文應講了一遍。
程文應感慨道:“之前那套做法,怕是胡闖亂撞,三分把握沒有。可是經此一改,怎么就覺得有個七八分可行?”
蘇油笑道:“對,就是先摸清工藝改進方向,然后朝那個方向靠攏。”
程文應捋了捋薄薄的胡須:“賢侄你看這樣行不行,既然八娘有心,這事情還由八娘和你來牽頭。我辟一處工坊與你們倆,另加百貫錢,試著搞搞看。”
“如果不成,也不用計較,反正研發出這尺子,已經足值了。可如果真要是成了,那這工坊九分,三分算作我程家的,三分算作八娘私房,另三分算作賢侄股份,如何?”
沒想到這老頭還有風險投資意識,蘇油趕緊推辭道:“這如何使得?”
程文應不由分說道:“莫要推辭!你本伶仃,以后還要進學,交游,赴考,沒有錢財隨身打點,那是不行的。有了這份收入,不憂生計,你也好安心讀書。”
蘇油想想也是,起身感謝道:“如此小侄也不矯情了,定當竭盡全力達成此事。”
“不過小侄有個請求,這工坊算作十分,我們各取三分,留一份作為研發基本,可好?”
程文應捋著胡須呵呵笑道:“那更好,那更好,要是再弄一把類似這尺子般的物事來,可就賺大了。”
說完繼續勸慰蘇油:“這可不光是為你,就你明允堂哥那張利嘴,光這尺子出在我家里,他都能編排我侵占侄產你信不信?”
蘇油訕訕地笑道:“哪里至于……”
心里邊卻暗暗給老頭點贊,你老人家所料不差,老堂哥打向你兒子的那一炮里,這也是一條罪名。
晚間程文應便將蘇油留在身邊吃飯,不過這頓比中午自己做的那頓就差遠了,蘇油忍了幾次,沒將自己的雪鹽取出來直接吃雞茸拌飯。
程文應見蘇油食不甘味,笑罵道:“你這小子是嫌棄我家飯食不精?我就搞不明白了,你一個五歲村童,怎么好像落地起就錦衣玉食一般?這都是你老伯爺慣出來的毛病?”
蘇油想起老伯爺的廚藝,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不是不是,主要是老伯爺那飯菜太嚇人,我四歲起就不讓他做飯了。”
程文應認真道:“賢侄,你心思靈巧,聰明好學,這些都還罷了。可知道人貴自立?”
“沒有牯持,你當認作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自發自強,今后為父母追得一個誥命,讓他們含笑九泉,方能告慰雙親的平生,切不可有孤憤之心啊。”
這就是教訓了,蘇油趕緊起身:“謝姻伯教導,侄兒明白的。”
程文應笑了:“跟你說話,總是會忘了你還是個孩子,當真少年老成。趕緊坐下,不用每次都起來答話。”
蘇油這才重新坐下,說道:“說起天倫,八娘甚是想念小侄孫。”
程文應說道:“嗯,八娘既然已經大好了,孩子還得安排回去才是。”
說完喚來管家,吩咐道:“少夫人已經大好了,那就把塤兒帶過去,孩子還是在母親身邊好些。對了,奶媽也跟過去,還有伺月那丫頭,這些天一直伺候少夫人,料理得也算精心,那就讓她繼續跟前伺候吧。”
管家去了,程文應這才對蘇油說道:“你明允堂哥又出游去了,這次去的是劍門,那可有得日子才能回來。子瞻子由去了青神,紗縠行就你嫂子在,你暫時就別過去了,先住在我這里吧。”
蘇油恭敬答道:“我聽姻伯安排。”
程文應又叫八娘領著蘇油,先去后堂拜見了嬸子,算是正式認蘇油為至親的子侄。
程文應的夫人是普通婦人,沉默寡言,隨便客套了幾句,八娘便將蘇油領出,帶他去偏廂住下。
沒一會兒,過來一個中年媽子,說是太夫人打發過來伺候小少爺的。
蘇油客隨主便,由得媽子將自己收拾一通,帶被窩里睡覺。
房間里還有香籠,被子也被熏過,蘇油迷迷糊糊入睡之前,似乎覺得又有一門大生意等著自己。
第二天一早醒來,昨日臨睡前的想法已經忘得一干二凈了。
中年媽子捧著柳枝青鹽和溫水過來,卻訝異地見到蘇油已經穿好衣服,從隨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個小刷子,一個小竹筒。
等竹筒打開,里邊是一些粉狀物,蘇油將刷子浸水,沾了些粉末,就在天井邊上刷起牙來。
待得蘇油刷完牙,中年媽子才趕緊遞上帕子,說道:“沒想到小少爺起得這么早。”
蘇油接過帕子:“李媽,姻伯和八娘他們都起來了嗎?”
李媽回道:“還沒有。”
蘇油邊抹臉邊說道:“鄉下起得早,主要是家里大公雞不消停。那我從明天起每天多玩一陣,也晚些起來。”
李媽媽笑了:“小少爺不用在意這個,盡管隨心便是。”
蘇油將帕子遞還給李媽:“李媽你自去忙,我隨意找幾本書打發時間。”
李媽說道:“那等開飯之時,我再來喚小少爺。”
吃飯的時候,程文應笑道:“還真是講究人,你那刷牙的小玩意兒是怎么弄出來的?”
蘇油咧嘴一笑:“那是找村里鄉親做的,其實就是一個竹鼠毛小刷子。”
說完,想了想又道:“不過竹鼠毛彈性稍差,配合上牙粉刷牙齒表面還行,牙縫的清理需要另外一樣東西了——牙線。”
說完雙手一攤,摸摸小嘴不好意思道:“沒辦法,誰讓侄兒貪嘴呢?牙可得護好了呀。”
程文應都氣笑了:“就你昨天吃完飯用的那東西吧?我算是服了你了,光牙齒養護你要用到三樣物事?還真是講究人!”
蘇八娘一直沒說話,這時候低聲開口道:“小幺叔,你那三樣,我也要一套。”
蘇油說道:“這個簡單,不過我用的牙粉不算太好。”
程文應說道:“這個也好辦,一會我讓藥鋪送來。等等……你那牙粉取來給我看看?”
蘇油從包里取來牙粉,程文應打開一看:“我就覺得肯定有古怪,你這粉怎么這么細?”
蘇油反過來感到驚訝:“這藥材用到的水飛法,還沒有嗎?”
程文應問道:“何為水飛?”
蘇油想了想,緩緩解釋道:“其實很簡單的,就是將藥物研磨的時候加入清水,會讓細者懸浮于水中,粗者沉于水下,將懸濁液倒出晾干,粗者繼續研磨,一遍遍下來,就能得到極細的粉末。”
程文應一臉的癡呆:“這……這么簡單?”
蘇油接著又說出來一個好處:“還有一樁好處,比如雄黃之類藥物,還可以通過此法去除火毒,其實就是將里邊那些能夠溶于水的雜質,通過此法去除,從而得到純凈的雄黃。”
程文應坐不住了,一把拉住蘇油的手道:“賢侄,快走,跟我去藥鋪。”
蘇八娘一臉幽怨:“阿爺,說好今天和小幺叔去考察瓷器坊的,昨日我已經與史家妹妹商量好了。”
蘇油被拉得有些站不住腳,趕緊道:“其實只要點破這層窗戶紙,法子本身簡單至極。姻伯你自去吧,道理說清楚,炮制師傅對藥物的物性,那肯定比我更加明白,我還是隨八娘去看陶瓷坊緊要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