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雖然昨天臨走之前,用大地山川之氣給小樹苗好好滋補了一下,但今天,呈現在許廣陵眼前的這小樹苗,仍然顯得有點蔫蔫。
  這本來就不是適合草木萌長的天氣,新生小苗,沒被凍死,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草木之氣,激發活力。
  大地山川之氣,供給補養。
  二氣施為之下,沒多久,小樹苗又重新耀武揚威起來,在嚴寒中,毫無畏怯地展示著自己的生機盎然。
  照顧了小樹苗之后,許廣陵反施自身。
  這是針闊混交林帶的一片密林,許廣陵站在密林中,也是那株小苗前,心念略一動,那最為熟悉的霧氣,便如云似霧,將他包裹起來。
  或許是明悉了這種草木之氣性質之后的心理作用,又或許是許廣陵現在對身體的感受真的趨向細微。
  總之。
  許廣陵感覺,在這霧氣的浸潤下,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開始歡呼起來。
  與此同時,血液的流轉,漸漸加快。
  從頭到腳,從腳到頭,整個身體內部,都在酥酥麻麻。
  那令人抓狂的癢沒有了,代之以說不出的溫暖和清涼,如被太陽照著,灼熱以溫和同時也霸道的方式在身體內穿透每一個細胞,如被細雨潤著,那千千萬萬雨絲同樣以溫和并霸道的方式,遍及身體內部的每一個角落。
  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強烈地,強烈很多倍地,許廣陵感覺著自己是一棵小樹苗。
  而這棵小樹苗,現在正在“發芽”。
  從里到外地發芽。
  這種狀態持續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從定境中退出后,許廣陵感受身體很輕,似乎真的有微風輕輕一吹,就能把他吹得飄起來。
  當他向著山上行走的時候,這種感覺更明顯了。
  他的步伐很穩,并無跳脫,但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卻都在雀躍,手心,腳心,四心處的觸動感覺,此刻也分外明顯。
  從山巔下天池。
  入水。
  入水之后,許廣陵從文靜瞬間化身狂野,蛟龍再度起翻騰。
  又幾個小時之后,許廣陵靜臥于老地方。
  身體后背,包括手腳四心,緊貼大地,而地面之下,暖意絲絲透出,伴隨著另外的一種霧氣,漸漸地從外到內熏蒸著許廣陵的整個身體。
  二氣交疊,沐浴身心。
  這便是許廣陵為自己擬定的當前階段習練計劃,也是他每日日程中,最重要的一項。
  除此之外,其它就隨意了。
  而這一項,占據的時間也并不長。——因為許廣陵睡覺的時間,就融合在這里。所以總的來說,他每天還有十五個小時左右的空余時間。
  醫道的最高境界不在醫,但許廣陵也不會就此而把“醫”完全地拋置在一邊。
  所以,余下的時間,許廣陵大致劃分為三塊,兩塊從醫,其中,藥一塊針一塊,而另外的幾個小時,則用于日常雜事。
  許廣陵對于藥的認識,目前仍舊處于基礎階段。
  雖然他的基礎很嚇人就是了。
  而當下,閑靜的時候,他便在腦海里,細細地推究著藥草。
  先是從某一味藥草出發。
  比如說人參。
  人參的主要性質是滋補,其它滋補性質的藥草有哪些?
  人參滋補身體的哪個方面,與其滋補性質相近的藥草有哪些?
  能和人參搭配,讓其滋補如魚得水的藥草有哪些,它們的性質又各是什么?
  這是對之前在章老那里所學的另一種回顧和梳理,這一梳理,便無窮無盡。
  千頭萬緒,紛至沓來。
  而就在這個過程中,點點滴滴的新的認識和疑問,便如雨后春筍,一朝一夕滿山林。然后許廣陵就如挖筍老農,這里一鍬,那里一鍬,經常是不幾時,便聚筍滿筐。
  直至一筐又一筐。
  收獲帶來喜悅,而這喜悅,是以一種平靜的方式體現的。
  陽光照在窗間,許廣陵看著光線,仿佛看到了千千萬萬的音符,在其中跳動,而它們好似都在對他說著,來呀,快來采摘我呀。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魚戲蓮葉間。
  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那一縷縷光線,就如一個個音符,而那一個個音符,就如一條條靈動游徊的小魚。許廣陵心如水,意如蓮,不需心意動,而游魚自纏綿。
  繾綣之間,盡是樂章。
  許廣陵忽然就感覺手有點癢了,他想彈琴。
  此時此刻,若有一架鋼琴擺在他面前就好了,又或者古箏古琴,總之什么都可以。
  但這個小愿望卻是不大能夠實現的。
  畢竟,此時此刻,他是客居之人。
  不過,下午的時候,許廣陵還是出去了一趟,買了根竹笛回來。
  這是最簡單也最便攜的樂器了,但哪怕再簡單,以至于簡陋,它也仍然是樂器。
  晚上,許廣陵帶著它上了山。
  于是,這一天的夜晚,月照中天之時,長白山頂,一縷幽幽笛音響起。
  這是寒冬,冰雪與嚴寒封鎖了整個北地。
  但這笛聲中透出的,卻是縷縷春意。
  如風,一剎風過,千樹萬樹,花開如雨。
  如雨,一夜雨過,大地潤澤,池塘魚躍。
  如光,那光從天際落下,落在山頭,落在河間,落在田野,落在樹梢。
  落在房屋,也落在草垛。
  然后照著草垛里一粒頑皮的草籽,看著它落地,生根,萌芽,然后在春風中搖曳出一棵毛毛草……
  短笛無腔信口吹。
  許廣陵無心,無意,而笛聲中流露出的,卻是天,是地,是山,是水,是陽光,也是雨露。
  陽光照綠水。
  綠水動漣漪。
  漣漪因風起。
  春意亦隨之。
  這一夜,星燦爛,月皎潔,人閑淡。
  而笛聲。
  高低快慢隨輾轉。
  但這笛聲,也只在云山霧海間繚繞,吹不到人間。人間,一夜好夢。
  第二天早上午返回,老夫人為許廣陵準備的,是一鍋小火慢煮,煮得爛熟,煮得開花的小米粥。
  這是今年才收割的小米,來源正宗,品質相當優良。
  喝在嘴里,雪花狀的小米在唇齒間滾動,讓許廣陵恍惚間,感覺自己似乎是漫步于春日的曠野中,風輕輕,水柔柔,草木清香,無風亦遠,不嗅而自沁入肺腑。
感謝“吃甜食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