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廣陵去過杭州。
  因為杭州有西湖,而西湖有白居易、蘇東坡、白娘子、蘇小小,還有其他好些的名字。
  這些名字對西湖來說與其說是點綴,不如說是組成。
  西湖的實景沒有什么好看的,至少對許廣陵來說是這樣,但漫步在西湖的長堤上,和清風一起吹來拂來的,是那一個個名字,以及那一個個名字背后所牽連的故事和歷史。
  許廣陵去過西安。
  因為西安有古城墻,有鐘樓鼓樓,有大小雁塔,有羊肉泡饃。
  還有,在它被稱為是“長安”的那些歲月里,發生過的很多往事。
  其實小時在聽到《灞橋柳》這首歌的時候,許廣陵便已經對西安產生興趣了。
  許廣陵還去過其它好些的地方。
  去往名勝之地,對有些人來說是旅游,對有些人來說是踏訪,而對許廣陵來說,這只是他那幾年灰暗歲月里的填充之一,而事實也證明,這種填充還是有點用的。
  東奔西跑會很累,而人很累的時候,一般不容易想太多。
  所以曾經有那么一年多的時間,許廣陵一直在東奔西跑,一年多的時間,他差不多有一半在火車上,而另一半,在即將踏上火車的路上。
  塞外風沙,彩云之南,長安古意,西湖印記……
  這些地方,他都去了。
  但當年,還沒有一種線索,一種他感興趣的線索,牽連著他往長白而去。
  這一次,許廣陵往長白而來。
  這一次的跋涉,也注定與以往所有的跋山涉水,有所區別。
  身不一樣,心不一樣,意不一樣,識不一樣,總而言之,整個人都不一樣。
  一樣的是,許廣陵還是坐的火車。
  其實現在遠程出行,更方便的還是飛機。但許廣陵對于飛機,與其說是心結難解,不如說是執拗難除,他也不準備除。
  火車坐得多,許廣陵也確實坐出一點經驗來了。
  所以當這一趟列車行駛之后,整節臥鋪車廂,也就寥寥的那么一點人,嗯,基本上平均六個床位入住了兩到三位乘客。
  火車內是絕對談不上寬敞的,別說百分之三四十的乘坐率,就是百分之三四,甚至整個車廂只有一個人,那也絕對無任何寬敞可言。但因為人少的緣故,總體來說還算安靜。
  但許廣陵很快就發現,他的選擇還是錯了。
  他現在,太過靈敏的嗅覺,以及整個的身體感覺,都在對他表示抗議,抗議著這里環境的不友好。甚至也直到這時,許廣陵才發現,他的聽覺,居然也大異于過往。
  神農訣對味覺和嗅覺的加成太過厲害。
  天眼對視覺的加成也非同小可。
  有這兩個太過超常的表現,以至于許廣陵一直也都把這個方面的注意力放在眼、口、鼻上面,而忽視了耳朵。
  然而事實是,聽覺的提升,或許不如味覺嗅覺視覺那么驚艷,但也絕不容忽視。
  此際,這一節的,前面的后面的,好多車廂內的各種談話,以一種奇怪的難以形容的方式嘈雜擁擠地進入許廣陵的耳朵。
  剛開始,許廣陵還對此饒有興致,有一種“天視地聽”的感覺。
  但只聽了兩分鐘不到,這種體驗,就由新奇變成了無趣和乏味,然后抗拒。
  此外,許廣陵想屏息。
  下一刻,他也真的接近于屏息了。
  下鋪上,許廣陵合衣而臥,微微閉眼,幾乎片刻間,便呼吸微弱,五感也都驟降下來。——他的感覺和心神,從外界轉移到了身內。
  對面鋪位的是一個女生。
  不怎么好看,而且很胖。
  一胖毀所有,這話用在形象上大致是正確的,未必絕對正確,但用在身體健康上,卻絕對是百分百正確的,沒有任何例外。
  胖子不必談健康,更不必談養生。
  那些都是虛妄。
  千般愛護,萬般調養,都不如把體重降下來重要。
  哪怕看起來再健康的胖子,也都只是“看起來”健康而已,一過三十,其身體的健康狀況就會急遽下滑,然后四十落一階,五十落一階,不到六十,就差不多是個廢人了。
  胖,是身體健康的致命殺手。
  在建立人體健康指數的那段觀測過程中,這是許廣陵感受最深的三點之一。
  列車啟動大約半小時之后,在許廣陵大半心神沉浸于自我世界的時候,對面的女生接起了電話,這一接,就是十幾分鐘,而女生大多是“嗯”、“知道”、“知道了”、“行了,我有數”等不耐煩的應付。
  而她最后的話是“我掛了啊”,然后就此掛斷了電話。
  正常來講,許廣陵不會與她發生任何交集。
  但女生應該是發現手機沒什么電了,然后拿充電器。火車的臥鋪車廂有充電插口的,高鐵的硬座位也有。
  但出現了一點小小的意外,那女生翻遍了她的兩個大小包,也沒找到充電器,所以下一刻她就喂了一聲,對許廣陵道:“帥哥,打擾你一下,能把充電器借用一下嗎?”
  許廣陵的包里還真的有充電器,所以就起身,拿給了她。
  女生接過,謝謝,然后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地主動解釋道:“剛才接的我媽的電話,嘮嘮叨叨的,都是老一套,煩死了!”
  許廣陵笑了笑。
  那女生便有點急的樣子,道:“你不知道,她真的很煩!”
  “媽媽們都有個通病,只要你說了哪樣菜好吃,她們就頻繁地煮那道菜,直到你厭煩地埋怨了為止。其實她這輩子,就是在拼命把你覺得好的,給你,都給你,愛得不知所措了而已。”
  許廣陵道,看女生有點發愣的樣子,便又解釋道:“這是張愛玲的話。”
  “她哪有這么好。”那女生嘟噥了一句。
  但許廣陵發現,說著這話的時候,她的神情分明柔和下來,收回的眼光中也明顯多了一抹叫做懷念的東西。
  見狀,許廣陵便又淡淡一笑。
  但心里,卻是悵然的。
  親情是一道天然的絲線,是人在這個社會的第一條牽系,不論是身為父母者還是身為子女者。
  有的父母禽獸不如。
  是真的禽獸不如,正所謂虎毒不食子,但他們可以食子食得很歡。
  有的父母很偏心。
  有不止一個子女的,他們可能對其中一個子女偏愛過甚,而對其他的子女向來忽視漠視甚至壓榨。
  有的父母和子女之間關系只能說一般。
  但也有的父母。
  就如張愛玲所說的那樣,“拼命把你覺得好的,給你,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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