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罕見的大雪同樣覆蓋了東漢帝國的都城洛陽;對于那些處在社會最底層的窮苦百姓而言,這場大雪無異于讓他們身處地獄之中;在寒冷的風雪中,每天都有大量的貧民凍死在荒野之中,就像一座座晶瑩剔透的人體冰雕藝術,以無數的生命為代價,給這片冰雪世界憑添了無邊的詭異之美……
地獄的隔壁就是強者的天堂,同樣是這場大雪,對于那些上位者們而言卻是難得的好天氣,他們或身披貂裘登高遠望欣賞雪景,或邀請三五位知己圍坐火爐把酒言歡,在權貴們的眼中,這是一個詩情畫意的冬天;無數百姓們的悲苦哀嚎之聲一絲一毫也傳不進深宮內院,而皇宮里奢靡的享樂之音卻能傳遍整個天下……
洛陽皇宮,西園,一道高高的宮墻把這里與外面的悲慘世界完全隔離開來,外面是冰天雪地般的地獄,宮內卻是溫暖如春般的天堂;宮殿兩側的暖閣里都擺放了大量的銅火盆,里面燃燒著價比黃金的上等銀霜炭,隨著炭火的升騰,空氣中彌漫著陣陣的松木香味,一道道暖氣白霧般的彌漫其中,仿佛人間仙境一般……
此時東漢帝國的最高統治者漢靈帝劉宏,正臥在豪華奢侈的龍榻上盡情享受這人工制造出來的春天,龍榻寬大而厚重,上面鋪著厚厚的天鵝絨,溫暖舒適的可坐可臥,更重要的是,這張龍榻代表著人世間權利的巔峰;可以毫不客氣的說,大漢帝國雖大,這數尺寬的軟榻就是核心!
一件華貴的黑金色五爪龍袍半披半蓋的掛在靈帝身上,漢朝的龍袍主要是沿襲秦朝龍袍的特點,“以水德居,服黑色”。以后歷代王朝按照五德終始說,各按金、木、水、火、土、來確定自己的天命,所以龍袍的顏色也各有差異,一直到五代十國時期,黃色才開始做為最尊貴的顏色定為皇帝專用,并延續后世其他王朝。
一旁數十名宮娥美女悉心伺候著,這些從全國各地挑選來的妙齡女子,任何一個都稱得上是傾城傾國,此時卻可以任他隨意采摘,就像在一片菜園中摘取一顆櫻桃般的容易,殿內還有上百名小黃門宦官躬身束立,隨時聽候皇帝的差遣;殿外御階之下,無數金甲武士手持矛戈忠心護衛,只要皇帝發出任何一道旨意,整個帝國立刻就會有無數的人為之前仆后繼、舍生忘死;這就是至高無上的皇權,以天下而奉一人,如果說官高既是仙,那么皇帝就是仙中之仙!
可惜,中國的歷代皇帝喜歡享受這種‘以天下奉一人’權利的很多,反過來能以‘一人為天下’的卻寥寥無幾,更多的卻是暴君、昏君、庸君、……,
今年剛剛32歲的漢靈帝正是年富力強的黃金年齡,可惜在宮中無數美女、美酒、美食的腐蝕下,他的身體現在卻虛弱無比,一頭干枯微黃的發髻猶如風中的殘葉,脫落的十分厲害,青黑的眼圈中雙目昏暗無神,干瘦的臉頰就像貼在了骨頭上,看上去就像一只骷髏般恐怖,還有那虛弱的一陣風都能吹倒的瘦弱身軀,這一切的一切,無不告訴世人,這是一具完全被酒色掏空了的身體。
緊了緊身上的黑金龍袍,劉宏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龍袍下那副虛弱不堪的身體,而且他非常喜歡自己身上這件龍袍,因為這件龍袍有一種魔力,只要是他能想到的事情,似乎都可以夢想成真。比如前幾天,他看著御苑中結冰的湖水和早已凋謝的花草就突發奇想;“若能在寒冬季節乘船游湖,欣賞無邊春色,且有紅花綠葉為伴,該是何等的逍遙自在……
結果幾天之后他就如愿以償的在漫天大雪中看到了無邊的春色,宮娥們剪裁了大量的絲綢,“紅綢為花,綠緞為葉,以絲線束縛……”,結果御苑四周的花木一夜之間全部盛開;湖面上厚厚的冰層也全都被人用利器破去,上面飄蕩著五顏六色的‘荷葉’,一副春天的美景就這樣如夢似幻的出現在了眼前,真是“任爾大雪滿天下,朕有桃花開滿園呀!……”
可以說,在所有人眼中靈帝劉宏是幸運的,他本是漢章帝劉炟的玄孫,曾祖父是河間孝王劉開,等傳到他的父親劉萇的時候,頭上只剩下一個小小的解瀆亭侯的爵位了,手下只有1000戶的窮苦屬民,以及一小片貧瘠的封地;加上他的父親英年早逝,所以很小的時候劉宏就繼承了爵位;結果本以為會一輩子就在鄉下當個土豪的他卻被上天垂青了。
永康元年,漢桓帝駕崩后無子繼位,經過群臣商議,結果非常意外的選擇了劉宏繼承大統。于是竇太后派侍御史劉儵、奉車都尉曹節等人從鄉下迎接劉宏來洛陽登基。一個原本沒落的鄉下貴族少年,轉眼之間竟成了這個大帝國的主人,擁有的不再是那片貧瘠的土地,而是無邊的萬里江山;那年他正好10歲,進洛陽城那天,他感覺自己就像是在做夢,不,就是最香甜的夢恐怕也沒有這么美妙過,可眼前的夢境卻又是如此的真實,以至于他在這種醉生夢死的感覺中沉迷了整整22年……
在這22年的時間里,劉宏每天似乎就在做一件事,那就是玩!
其實人都喜歡玩,尤其是男人,就算工作百忙之余,也會忙里偷閑的玩上一會,所以有人說(就是女人說的:)“男人就是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
不過像漢靈帝這樣以玩為主業、為人生目標,而且能數十年如一日的玩下來的人就太少見了;小時候玩寵物、玩游戲,長大后玩美女、玩賣官;只要是這世上一個皇帝能擁有、能玩的東西似乎他都在玩;以至于上至公卿百官,下至黎民百姓全都認為他是個昏君、庸君,是個智商為負數的蠢貨!
呵呵!可惜眼睛往往是最會欺騙自己的,其實劉宏并不蠢,恰恰相反,他的頭腦很聰明,從走進皇宮那天起他就看清楚了一切,現在的大漢王朝已經不是漢武帝時候的大漢了,漢武帝一代雄主,口含天憲,言出法隨,一生之中手持天子劍,殺伐果斷,無人敢逆,光是號稱百官之首的丞相就殺了整整六位,那才是真正的‘上天之子!’
而如今擺在劉宏面前的呢?皇權早已被外戚、宦官、士族們一點點的架空了,留給他的只是壓制、掣肘、無奈、還有皇帝的不得已……
之所以他選擇天天的玩,那是因為攝政的竇太后希望他玩,滿朝的文武重臣希望他玩,身邊的這些權閹宦官們更希望他玩,所以他不得不玩,因為只要用心想想在他之前那幾任不會玩、也不愿意玩的皇帝是什么下場就清楚了:
章帝劉炟,18歲登基,在位13年,31歲去世。
和帝劉肇,10歲登基,在為17年,27歲去世。
殤帝劉隆,即位時剛滿月,在位8個月死去。
安帝劉祜,13歲登基,在為19年,32歲去世。
順帝劉保,11歲登基,在位19年。30歲去世。
沖帝劉炳,2歲登基,在為不足半年,3歲去世。
質帝劉纘,8歲登基。在位一年,9歲去世。
東漢王朝整整一連七位皇帝全部短命夭折,最長壽的也沒活過32歲,在這些非自然死亡的皇帝背后,包含了多少陰謀詭計,又有多少的權力斗爭?皇宮里爾虞我詐,朝堂上金戈鐵馬,在這看似安逸的洛陽城里又暗伏著多少狁血的豺狼?
別人眼中猶如登仙一般的皇宮,在靈帝劉宏眼中卻更像一口巨大的棺材,逃不出,跑不掉,不知道多少個夜晚他都是從噩夢中猛然驚醒的,渾身的大汗侵濕透了身上的龍袍;冥冥之中,他總感覺那七位夭折的先皇就在他床前的不遠處,一聲一聲不停的召喚著他,“走吧!一起走吧!跟我們一起走吧!……”
現在的大漢天下就像是一只鼎,皇帝就坐在鼎的上面,而那些外戚、宦官、士族,就是支撐著這只鼎的三個足,他們互相爭斗,也互相制約,無論缺了那一只,這個鼎立刻就會顛覆;為了保命,靈帝劉宏要做的就是保持這三只鼎足之間的平衡,那只矮了他就墊一墊,那只長了他就磨一磨;所以當宦官勢力做大時,靈帝就力排眾議的加封外戚何進為大將軍,同樣,當何皇后依仗娘家勢力飛揚跋扈時,靈帝就開始重用十常侍;就這樣,靠著精妙的平衡之術,他平平安安的在皇位上一坐就是整整的二十二年,而過了今年冬天,他也就33歲了,活到這個年紀,足矣讓他傲視之前的大漢7代先帝了。
別人看到的永遠只是皇帝的快樂,而皇帝的痛苦從來無人知曉,只有真正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人才知道做皇帝的痛苦,可惜,因為皇位上永遠只能坐著一個人,所以這種痛苦無法言說,更無法分擔,只能是皇帝一個人默默地忍受,這也是做‘上天之子’的代價……
回想自己這悲慘的一生,漢靈帝劉宏也只能在心中暗地里罵老天一句:“皇帝真他媽不是人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