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臣一愣,被老板神神秘秘帶到里面,從保險柜小心翼翼捧出一片金黃,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吃驚道:“黃唇魚鰾!”
“嘿嘿,三斤六兩,鎮店之寶!”老板得意道:“十年前重金買下一條八十四斤重黃唇魚,厲害吧?”
莊臣接過,仔細打量,第一次見這種傳說中的頂級食材。當地人也叫黃鳘,身價上百萬,魚膠能救命,魚鰓魚鱗被傳能治療不孕不育。
渾身都是寶,魚肉最少三千每斤,魚鰾最值錢,一斤市面叫價150萬,有價無市的寶貝。
尤其對產后血崩,據說有藥到病除的神奇效果,魚膠從身上取下來,曬干保存。古代大戶人家作為傳家寶,關鍵時候可以救人一命。
“2009年4月,福鼎市兩個漁民出海時,撿獲一條奄奄一息的64斤重黃唇魚,一名溫州老板以98萬元買下,轉手以125萬賣給一個廣州老板。”
“2010年2月,南海捕獲一條140多斤黃唇魚,在湛江被三名溫州老板以345萬的價格買走。”
“2011年平潭漁民網獲一條體長1.93米、重150斤的黃唇魚,以300萬賣出……”
老板越說越興奮道:“我們這里叫黃金魚,什么狗屁黃金,一克魚鰾頂幾十克純金!”
莊臣點點頭,的確是寶貝,隨口問道:“多少錢肯賣?”
老板趕緊把魚鰾拿回來,重新鎖進保險柜,嚴肅道:“咱們有緣分才讓你看看,多少錢也不賣,留著當傳家寶!”
莊臣搖搖頭,無所謂,可以理解。天材地寶有緣者居之,換成自己打死也不賣。
上二樓,大廚準備好食材,滿滿一大桌。自己吃無聊,讓老板也坐下邊吃邊聊,算是交個朋友。承諾以后需要什么海鮮,打個電話,送貨上門。
廣東人把食材之鮮看得比天大,才催生出從1994年以來沒有停過一秒鐘的黃沙市場。從清代十三行黃金時代的飲宴,陳塘風月里的打茶圍與執寨廳,小說里的陶陶居相親……
還有本地兩大美食世家:一是堅守廣東、締造太史菜、開創幾十年繁華食事的江家,代表人物是羊城首席美食家江孔殷太史公。
一個是創自廣東然后北上,成為頂級官府菜,名滿京師的譚家菜,代表人物是譚宗浚父子。
陸文夫的《美食家》說:三代富貴方知飲食,此話不假。
凡是那些手里捏著大把銀子在酒樓里可勁造的主兒,就算天天鮑魚夜夜燕窩,也沒有一個是真正美食家。
縱觀袁枚、李漁、張岱,歷史稱得上美食家的人,首先必須有文化底蘊,更重要的是都遇見一個稱心如意的好廚子。
新加坡富商何振亞,東南亞一帶著名美食作家,他家的廚師梁妹,平時連做煎蛋都要苛求自己,不漂亮的、不生的、過生或過熟的一律淘汰。
何家請客,廚師清晨即起,做一客叉燒,要用二個小時,只選肋排上最佳的一塊,完全不計時間和成本,這樣的叉燒勝過任何一家星級酒樓。
袁枚的廚師王小余,將作廚視為行醫,以一心診大顯身手百物之宜,順應每一塊物料的品性來烹飪,不矯不縱,簡直就是哲學家。
袁子才每每講到朋友家的美味,小余往往親自前觀摩,執弟子禮。這樣一來,融會貫通,集百家之長,更好的為主人服務。
太史江孔殷,末代進士,又做過英美煙草的代理,富甲一方,自己開農場,種植水果,養殖奶牛,培育鮮花。荔枝當季,江家往往是清晨就出現在園子里,摘帶露珠的荔枝吃,因為太陽一出就變酸了。
連蛇羹中需用的白菊花都派兩個園丁專門打理,種的是自栽品種鶴舞云霄,國內獨一份。
與江太史同鄉的譚宗浚翰林,在京官中以美食聞名。譚家父子食不厭精,吃熊掌必吃左前掌,據說這只是狗熊經常舔的,格外肥美。
吃魚翅必選呂宋黃,吃鮑魚則非紫鮑不可。一個世紀前,京城曾盛行:曲界無腔不學譚鑫培,食界無口不夸譚家菜,連老百姓都知道譚家幾個廣東姨太太燒得一手好菜。
尤其是翰林之子譚瑑青的三姨太荔鳳這一代,將京城名廚的絕招學完,加上本幫的廣州菜,譚家菜公認為京城私家菜第一,甚至超過總統段其瑞的家菜。
張大千在金陵的時候,思念譚家的魚翅,經常派人到譚家買剛出鍋的黃燜魚翅,立即空運回來,上桌享用。
汪精衛到京城,在商震公館宴請名流,想請譚家出個外會,就是走穴,譚瑑青一口回絕。后來只能妥協,請譚家做一道黃燜魚翅,一道蠔油紫鮑,秘書驅車特快專遞。
傳說當年譚瑑青回絕的原話是:出了譚家門,做不了譚家菜。
私房菜如果出了門,還能叫家菜嗎?
荔鳳一個小女子,實際連大翻勺都不會,甚至沒學過爆炒,因為譚家菜多是需要火候的高檔菜。一般廚子熟知的各種使食物好看好吃的小竅門,比如發燕窩加堿、整牛肉加硼沙,人家一概不知。
只知道老老實實做菜,下料要狠,火候要足,程序要準確。只有在自家廚房里,這樣做起來才得心應手。
上個世紀20年代,譚家逐漸沒落。譚篆青仍是無可救藥癡迷美食,不惜把辟才胡同的巨宅賣掉,改租廣東會館的房子。
頂著官宦人家的名頭,日常開銷抓襟見肘,要維持美食,得另辟蹊徑。窘境中突發奇想:何不吃養吃?
收費辦宴,賣譚家菜,可能是一條盈利捷徑。
開始悄悄地承辦宴席,既要賺錢又要體面,絕不掛牌營業,只在家里辦宴,所以名為家廚別宴。
先從熟客做起,開始有點躲躲閃閃,抹不開臉面。后來名聲傳開,生客推不掉,只能熟客打八折。
最貴燕翅席來說,外面高級酒樓比如春華樓東興樓也只是十六塊大洋一席,譚家則開出一百塊大洋的天價,唯有熟客能獲八折,足足八十塊大洋。
當時京城公卿奢食風起,受賄議員更是花天酒地,譚家菜因緣際會,一下子名滿京華,越貴就越神秘,很快風靡上流社會,被重金權貴追棒。
最初訂席要提前三天,后來一周,再后來一個月,甚至三個月。
太史菜也差不多,當年在廣州風頭無兩,各大酒樓唯太史馬首是瞻。江家每出新菜,各大酒家立即盜版,冠以太史之名招徠食客。
但凡冠以太史二字的新菜,一經推出,大受歡迎,風靡一時。無論軍政要員、中外使節、殷商巨賈、各路草莽英雄,無不以一登太史第宴席為榮。
美國美食家華特說:如果殺一只雞,而沒有能力將之烹好,那只雞是冤死的。
王小余說:好廚子做的芹菜,絕對勝過壞廚子做的熊掌,其中差別就在于有沒有用心。
就連當年星爺在食神中飛在半空做鮮花拔絲,也是說要用自己的心來做。
這些道理莊臣都懂,只不過世界這么大,自己還年輕。等老了,走不動了,養幾個好廚子,在家躺著也能享受美食。
這才是生活!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