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不為經過的時候,近衛正雄微微的側了一下頭,警惕的打量了兩眼。
這只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與方不為的身份無關。
細雨迷朦的黃昏,夫子廟幾無行人,大部分的店鋪也打了烊,每一個出現的人,都會讓近衛正雄警覺。
直到方不為消失在迷霧之中,近衛正雄才回過了頭來,走向了停在食廝后門的小車。
方不為又往前走了十來米,收起雨傘,進了一家買黃紙香燭的鋪子。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警衛首領透過濃霧,看到一個身影漸漸清晰。
青灰色的長袍,上面好像還有補丁,寬口的舊布鞋,鼻梁上還架著一副眼鏡。
看起來有點書卷氣,但再看身上的穿著,又透著幾分窮酸氣。
夫子廟這樣的人不少,不是賣書,就是賣字賣畫,還有替人寫信的。
警衛首領沒看出來這個人哪里有一點像日本特務的樣子,但方不為既然說他是,那肯定就是。
走到小車旁邊,近衛正雄停下了腳步,摘下眼鏡,擦拭著上面的水汽。
警衛首領撥出手槍,開了保險之后握了在右手,看了看近衛正雄,又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霧太大,他看不到附近是不是還藏了人。
掃了車里的警衛首領一眼,近衛正雄重新帶好了眼鏡,繞到街口,往食廝的前門走去。
看四周再沒有人出現,警衛首領收起了手槍,把手往后一伸“藥呢!”
后排還坐著一位醫生,正睡的迷迷糊糊。
“時間不到吧!”醫生睜開眼睛,看了看表。
“我提前給他送進去!”警衛首領回到。
醫生轉過身去,從座椅后面拿出一個藥箱,打開后取出了幾個大小不一的白色藥片,用一張紙包好,遞給了警衛首領。
警衛首領隨手裝進了口袋里,又拿起了座位旁的一個水杯。
林子安怕是餓壞了吧?
警衛首領暗暗的想道。
出門之后,別說吃東西,林子安外面的水都不敢亂喝一口。
可見防范之心重到了什么地步!
警衛首領拎著水杯下了車,趁醫生不注意,快速的換掉了其中的兩個藥片。
剛進后門,近衛正雄也剛到前門。
只是掃了一眼,警衛首領就低下頭來,把小紙包和水杯遞到了林子安的面前。
“長官,該吃藥了!”警衛首領提醒道。
“還不到七點?”林子安看了看表。
“醫生說你今天活動量比較大,藥效流失的比往常要快……”警衛解釋了一句。
林子安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不疑有他,接過紙包,取出其中的藥片一口吞了下去。
水杯里的水早已涼透,但林子安卻甘之如飴,喝的一滴都不剩了。
邢明得冷冷的看了林子安一眼。
他雖然不知原因何在,但明顯能覺察出來,林子安一直都在防備他。
上午帶來的那些補品和食材,沒有一樣出現在中午的飯桌上……
近衛正雄放下傘,抖了幾下上面的雨水,傘蓋也沒有收,順手就罩在了邢明生的那把紙傘上。
正主來了!
邢明生看了看近衛正雄,又轉過頭來,看著林子安。
等近衛正雄摘了禮帽,露出正臉的時候,林子安的瞳孔猛的一縮。
近衛正雄雖然化了妝,但林子安怎么可能認不出來。
這是他親叔父。
自己早該想到的。
近衛中和的徽章都出現了,近衛正雄出現在南京,有什么奇怪的?
八年前,在近衛中和的安排下,近衛正雄被派往東北,進入滿鐵公司調查部情報科,從事特務活動。
四年前,自己從日本軍事調查部特務學校畢業,被派往朝鮮后,還曾見過他一面。
他也沒想到,叔侄二人再次見面,竟然是在敵國的首都?
只是輕輕的掃了一眼,近衛正雄便挪開了目光,坐到了林子安旁邊的一張桌子上。
“老板,兩個燒餅,麻煩包一下!”近衛正雄沖后廚喊道。
有一絲東北口音,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來。
邢明生的耳朵微微的動了一下。
方不為給他們特訓時提到過,敢到南京活動的日本間諜,最基本的一點,便是要會說漢語。
但不是每一個日本間諜都是中國通,不可能個個都能將漢語說的字正腔圓,多多少少都會帶一點口音。
方不為告訴他們,如過遇到說話帶東北口音的人,就要多留意一下。
因為大部分日本間諜的漢語,都是從東北學來的……
一想到方不為,邢明生就覺的胸口有些發悶。
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燒餅早賣完了,有鴨血粉絲湯,要不要?”老板掀開短簾,鄙夷的看了近衛正雄一眼。
夫子廟最多的便是這種究酸書生,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比乞丐也好不到哪里去。
近衛正雄沒說話,只是指了指子林子安的那一桌。
“你要吃湯,餅自然就有,但餅是不單獨買的……”
“你這是看人下菜碟……”近衛正雄怒聲說道。
“那就沒辦法了!”老板攤了攤手,“想吃便宜的?你出門再找找……”
“別爭了!”林子安不耐煩的敲了敲桌子,又指了指桌子上還剩好多的吃食,對食廝老板說道,“天寒地凍的,都不容易,把這些拿進去熱一熱,給他端上去……”
“好好好!”老板立馬彎下了腰。
雖然林子安這一桌吃的大都是外面的東西,但架不住出手大方,只是占了個座,就給了他好幾塊大洋。
“先生太客氣了!”近衛正雄搓了搓手,一副感激不盡的模樣。
“不用謝,吃不完也是浪費!”林子安又指點著警衛,將桌上的幾樣冷食端了過去。
近衛正雄嘴里連聲說著謝謝,快步的走了過來,從一個警衛的手里接過了盤子。
林子安目光灼灼的盯著他,稍稍帶著戒備。
別說是叔侄,在日本貴族上流社會,涉及到家族利益,父子相殘,兄弟搏殺屢見不鮮。
更何況,在家族眼里,自己的所做所為已經嚴重威脅到了家主的聲望。
就算是派親爹來殺他,林子安也不會感到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