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蓬大蓬的水花宛如雨滴般落下,在燦爛的陽光下,顯出一道彩虹。
船只的轟鳴聲中,其余修士也是一臉苦澀。
是的,眼下的情形已經非常明顯,程林壓根就是在故意放慢速度,好讓他們追著,卻又始終差一點追不上。
偏生他們又不可能說不追了,不能停下來,別的不說,就算是為了安撫民眾他們也必須追下去,而且一刻不能停。
憋屈,無比的憋屈!
在外人看來,是他們在緊追逃犯不舍,程林被他們追趕的“亡命奔逃”。
可實際上截然相反。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發泄了心中的惱怒之后,黎陽任憑崩散開的水花落在他的身上,然后忽然有些頹然地坐在了船艙里,喃喃自語。
河面上。
程林靜靜站在靈劍之上,因為快速疾行而產生的氣流吹動他的衣角,兩岸的景色向后掠去,寬闊的河面此刻卻幾乎看不到任何船只,也不清楚是否是得到消息提前躲藏了。
“有些無聊啊”
程林輕輕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話音剛落下,他忽然便聽到靈界內女媧的聲音:
“很快就不無聊了,在你前面有人準備對你進行攔截了。”
這是她通過入侵特理部內網獲取的消息。
攔截?
程林嘴角勾起,完全看不出任何慌張,反而有些躍躍欲試。
便是連催動靈劍的速度都提了些。
終于,又飛馳了一陣,他遠遠看到了一架橫跨兩岸的橋梁,程林閉目,開啟“精神觸角”。
無數絲線蔓延開,將前方的景象悉數呈現于他的腦海中。
只見一群修士正站在空蕩的大橋上,如臨大敵,人數頗多,其中有不少明顯是本地司局的地方修士,還有的,則是一司抽調派過去的人。
恩,這并不難,在水路沒有岔路口的部分河段,程林只要仍舊逆流而上,他的行動途徑就是可以預期的,特理司完全可以通過飛機或者汽輪抄近路等方法對他進行埋伏。
此刻,大橋上的修士顯然也已看到了程林的影子,于是,便只見大河周遭靈能震動,那奔騰的怒江忽地開始凝固。
并非是被凍結,而只是“凝固”,水流仍舊保持著流動的姿態,卻顯出水泥般的灰白來。
“這是什么異能?”程林略感詫異。
對方竟然“凝固”了一道河段,臨時造了個“堤壩”出來,旋即,便又看到那橋上的密密麻麻的年輕修士們紛紛躍入河中,穩穩站立,彼此拉開距離,看向這里。
那模樣,就如同一道“柵欄”。
程林感受著前方澎湃的力量,略微衡量了下,覺得若是自己用異能來應對也可以贏,并且很輕松。
但問題在于會有些耗費時間,畢竟截至目前,他仍舊都還沒有七品境異能,就連唯一的六品,也是個“輔助性”的。
是的,從某種意義上講,他這個七品真的蠻名不副實。
當然,稍微耽擱些時間也并非無法接受,但還有個需要考慮的問題在于 “如果耽誤時間多了,豈不是讓身后的那群家伙追上了?”
程林想著,便決定干脆通過一些。
于是他右手自虛空中一拔,燃燒著劍火的禾劍再次出現,若是仔細去分辨,會發現它比以往更黑,表面的劍火也比昨夜連港那次更猛烈。
程林提劍,向湖中輕輕一斬,旋即收劍。
站在河面上的地方修士們紛紛露出了詫異的神情,心想不是都拔劍了么?怎么這就收回去了?
而且剛才斬出的那一劍也似乎并未見到蹤影。
“他”
正疑惑間,忽然,耳畔劇烈的轟鳴聲響起來,漸漸連成了一片,人們一怔,之后才醒悟那聲音竟是自腳下傳來。
自那凝固住的河面下傳來。
繼而,一道巨大的裂縫發現,瞬息間綿延成無數,灰白色彩的,宛如“石雕”般的河面裂開,崩解,重新化為濤濤怒江。
那方才被阻遏的水勢一下涌來,掀起巨浪,將這些毫無防備的修士掀翻,紛紛跌落河中,掙扎不停,只有些許水系修士還站得住,卻哪里還能看得到程林的身影?
當后方的汽輪終于匆匆趕來的時候,黎陽看到的便是那落湯雞般的地方修士。
他的臉色微微一沉,閉目感受了下周圍空氣中的殘留的力量,然后疑惑且驚悸地說:“他好像更強了。”
黎陽口中的強自然是與昨夜對比,雖然昨晚連港程林那一劍威力比這次大了太多倍,但黎陽對力量的看法顯然并非用破壞力來形容。
如果說昨晚程林做到方才那點還需要使出五分力,那如今,就只用三分。
這種力量上的細微差別也只有黎陽這種等級的修士才能敏銳地察覺出。
這顯然并非是程林本身的力量,問題更像是出在了那柄劍上。
這在昨夜破開結界的那一擊中便隱約有所體現。
然而黎陽縱使疑惑卻也無法追上程林詢問一番,恩,不是問不出口,主要是追不上 接下來的一整天這場“追逃”始終在持續。
程林悠閑地,仿佛觀光般逆流而上,沿黃河主道而行,只是偶爾才會駛入支流。
黎陽等人也只能一刻不停地追隨在他身后。
有了經驗之后,程林開始遇到越來越多的人“設卡”,卻總是被他輕松突破,畢竟一位七品境如果一門心思想跑,還真很難有人留得住。
而整個世界互聯網也不得不陪著他一起緊張下去。
國內不多說,不同省市地區的人們分批次地緊張、疏散,然后等程林過境之后再齊齊松一口氣,并在網上為程林即將抵達的下一個地區的人“祈福”,一時間,竟蔚為壯觀。
與此同時,在更廣闊的國際上也并不消停,隨著時間的推移,輿論不僅未曾降溫,反而愈演愈烈。
各地的游行隊伍越來越多,國際上一方面對夏國繼續施壓,一邊也開始組建“聯盟”,各國分別組織人手,謀求匯合,一旦程林離開夏國過境,進入“公海”便進行圍攻。
一張覆蓋全球的“巨網”正在迅速成型。
而身處國內的程林卻仿佛對次一點都不緊張,他依然保持著自己的節奏。
沿著水系與城市飛行,時而進入靈界補充力量,或者填飽肚子艾露的廚藝最近水平飛漲,像是以前她拿手的還是精靈族的“水果沙拉”,到現在,已經對中餐頗有心得,烹飪出的食物也愈發合乎程林的口味。
相比之下,追在身后的黎陽等人卻只能沿途城市短暫停留,獲取補給,艱難飽腹。
當天黑下來的時候,程林的位置已經來到了中原腹地,并繼續前行,并于第二天抵達“長安”。
在長安短暫停留,順便與當地七司短暫交手后,程林轉而向南,離開黃河流域,進入長江。
此后,又一路向南,抵達蜀都,再次短暫停留,之后向東南方向前行,途徑重市、黔省、湘省,并于后者省會沙市短暫停留,之后繼續向東南,踏入粵省。
至此,程林幾乎已將國內自北向南完全貫穿。
終于,在又一個下午,當他離開廣市城區的時候,程林臉上的輕松悠閑的神態終于消失了。
再往前,便是南海。
這意味著,他將再次離開國境。
也意味著他這趟旅程行將抵達終點。
穿行在濕熱的空氣里,程林腳下的河水不時濺起,卻又在被他身周籠罩的一道無形的氣罩彈開。
太陽懸在他身后,將世界照得無比明亮。
“終于決定離開了?”靈界中,適時地傳來女媧的聲音。
“恩,也到時候了。”聽到她的話,程林這一次終于沒有再含糊其詞。
“其實我一直很疑惑,你到底想做什么,恩,不僅是我,根據我從你們那個什么司局內網獲取的信息來看,疑惑的人還有很多。”
靈界別墅里,女媧將那臺工作站推開,然后在午后的陽光中,充滿了好奇地詢問。
這幾天,她一直在旁觀這一切,卻始終并未詢問,因為她知道,程林大概率不會回答她,就像是數日之前,在16號靈地的時候一樣。
那次,她詢問他要去哪里,程林給出的回答是“下江南”。
而之后他的確踐行了這點,并成功攪得世界天翻地覆,數日不得閑,可整個旅途中,程林卻自始至終沒有出手真的擊殺一個人。
這越發令他的行為變得迷惑起來。
或許在民眾們眼中,程林這個導致了那么多人死亡的“罪犯”本就是個無法無天的“瘋子”,因此一切的行為都可以推到發瘋上,然而,他終歸不是瘋子,相反的,他比絕大多數人都要更清醒。
所以,眼看著這場旅途終于到了終點,女媧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決定發問。
“起初,我以為你是想要進行報復,但是,這一路上你明明有無數次機會出手,卻什么都沒有做。”女媧平靜地敘述道。
程林默然,沒有說話,只有腳下的水流聲一刻不停。
而就在女媧以為自己得不到答案的時候,程林終于開口:“是啊,我什么都沒有做。”
“為什么?我看得出來,你雖然表面上很平靜,但心情并不好,甚至可以說很糟糕,你背負了那么多的罵名,為什么不選擇報復一下?這并不困難。”女媧詢問。
作為一個超級“人工智能”,女媧對這點格外困惑。
而程林面對這個詢問,卻是奇怪地笑了下,然后嘆了口氣:
“的確,這并不困難,而且,我從也來都不是個品行高尚的人。不瞞你說,在看到那鋪天蓋地的罵聲的時候,我的確有那么一瞬間,想要真正做個壞人,但是我終歸沒有狠下心來。”
說完這句話,程林忽然深深嘆了口氣。
是啊,他終歸還是沒有狠下心來。
他做不到因為憤怒而去傷害那些與他并無關聯的,無辜的人們。
他做不到真的任性地用投影犁平整個世界。
他做不到讓全世界幾十億人用生命來承擔他的“委屈”。
捫心自問,他真的做不到。
這與推演中按下按鈕的感覺截然不同,推演于他而言,只是個游戲,而這里,是真實世界。
況且,就算不考慮那些陌生人,程林終歸還有在乎的人,比如花蓓,比如孫驍,比如草薇,比如那些朋友和師長們。
沒有人知道在16號靈地的那個白天,程林的內心有過怎樣的掙扎,又是用何等樣的努力壓下心底的暴虐。
“那既然你選擇了放棄,選擇了離開,那又為什么要折返回來?”女媧再次問道。
而聽到這個問題,程林的回答沒有半點猶豫:
“因為,憤怒。”
他語氣極為認真地說:“我真的很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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