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三點的天空格外的黑暗,最起碼程林是這樣認為的。
而當他駕馭著禾劍,在無數道緊張的目光中,抵達了京城地界,并遙遙的看到了無數燦爛燈火的時候,他忽然停了下來。
是的,停了下來。
飛掠的冷風一下子停滯了,這里尚且未曾進入主城區,卻已經不遠。
他的腳下是一條盤旋的公路,漆黑,如同一條拋在大地上的腰帶。
往常,即便是這個時間,也會有深夜貨車經過,然而,今天卻不曾有,于是這整片郊區都格外的寂靜些。
天空中濃云遮蔽了本就稀薄的星光,世界顯得有些冷。
程林就這樣懸浮在半空,定定地注視著前方某座山巒上那群熟悉的身影。
那是從燕山調來的修士,與那些在他身后不斷追擊的精銳不同,前方這些大都是剛畢業不久,加入的新人。
就在不久前,程林還曾在距離這里不是很遠的那片田野中一個又一個,迎接了每個人的到來。
可卻無人想到,只是短短幾日,雙方的身份與力場便發生了這么大的變化。
黑暗的山嶺之上。
宋珺默默地站在隊列中,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飄蕩在空氣中的,難以形容的情緒。
她的目光掠過一張又一張年輕的面孔,發現每個人的表情都并不相同。
沒有人知道他們在想些什么,就如同也無人知曉,程林究竟為何而返。
從打這次投影消失,他們便紛紛從各地返回燕山,按照原本的安排是會進行一段時間的休息,可卻沒有人想到,短短的幾十個小時,一切都已不同。
原本的“上司”與“同事”,陡然間成為了導致全球數十萬人死亡的反人類罪犯。
在得到這個消息之后,幾乎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種極度錯愕與難以置信的情緒中。
而緊接著,便是那沉默的一整個白天。
在特理部忙碌緊張的時候,沒有人知曉,燕山之上,那群連綿的建筑里,同樣經受著難以言喻的焦灼。
甚至因此而發生了一些小范圍的沖突。
宋珺不清楚在這背后到底發生了些什么,以往面對任何危險都斗志昂揚的她第一次陷入了極度的茫然。
只是機械地刷新著消息。
看到程林被追捕,看到他抵達連市,看到他在從國外返回的抓捕隊手中突圍,逃離看著這一切。
沒有人知道,在得知程林成功離境的時候,她懸著的一顆心終于墜地然而,緊接著,她們卻又得到了集合行動的命令。
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
便是宋珺都如此,更何況是這些不久前還與程林并肩作戰的“新人”?
他們一窩蜂從房間里走出來,然后匆忙間,渾渾噩噩地乘坐車輛,破開黑夜,穿過一下子空蕩起來的京城,在特理部的交代下來到了程林行經路線上的某處,然后強打精神地等待起來。
這一切都太突然了,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講,有些荒誕。
“就像我現在站在這里發呆一樣荒誕。”宋珺靜靜地想著,然后忽然間,發覺身旁的同伴們“活”了起來。
寂靜而沉默的山間傳出了一道道驚呼:
“快看!”
“他停了下來!”
“他在那里,他在看著我們!”
“他來了”
隊伍中自然不缺乏感知敏銳的修士,即便距離還有些遠,但當程林隔空望過來的時候,仍舊被許多人發覺。
人們一下子緊張了起來,飄散的思緒飛快收斂,宋珺感覺氣氛猛地緊繃。
發覺了隊伍中來自九院的那一個,隱隱的,與其他人有些梳理的小團隊的成員們爭相向遠方看去,神色茫然 她也發覺了更多的人拔出刀劍,攥緊武器,如臨大敵。
要開戰了么?真的要刀兵相向么?
宋珺想著,然后愕然發現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時也已經本能地握緊了劍柄,心中生出些許畏懼。
卻分辨不清,這畏懼是源于程林本身,還是他的力量。
然而就在下一刻。
當宋珺竭力向遠方的天空去眺望,并終于遙遙地看到了那個身影,并做好了戰斗準備的同時,她卻愕然發現,那道投來的目光平靜地移開。
他身影也飛速變小,變淡 一陣山風吹來,數百名在這里站立許久的修士們忽地怔住,仿佛定格在這一瞬。
片刻后,才終于有個驚疑不定的聲音再次響起:
“他離開了?”
“他離開了。”
特理部大樓。
辦公室中,當許衾看到施圣存睜開眼睛,便聽到了這句話。
先是有了片刻的愣神,繼而,這位副部級別的官員才終于愕然重復反問:“你說他離開了?”
“是。”
“打起來沒有?”
“沒有,甚至,沒有任何接觸,他只是看了一眼,就離開了。”施圣存語氣復雜地解釋說。
許衾更加茫然,忽地意識到什么,看向他:“是因為你?難道是你對他說了什么?”
雖非修士,但許衾很清楚,以施圣存如今的修為,精神力全力展開,完全可以覆蓋到京城邊界。
自然也可以悄無聲息地,通過精神與程林對話。
然而,施圣存卻又是搖了搖頭:“原本是打算說的,只是沒等我開口,他就離開了。”
“這”許衾嘴唇動了動,好一陣,才道,“或許是他感應到了你的存在,所以有所顧慮。”
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答案。
也似乎是唯一能解釋的通的答案。
可剛說完這句話,許衾就又疑惑了起來。
如果說程林是因為忌憚施圣存而離開,那么他為什么還要特意飛過來一次?
畢竟,無須抵達,他也應該非常清楚,施圣存就在京城。
這樣大動干戈,攪得所有人神經緊張,卻沒有做任何事地離開,這未免也太令人摸不著頭腦。
“他到底在想什么?難道,他只是在戲弄我們?對我們通緝他的事情表示不滿,所以用這種方式在炫耀武力?”許衾忽然有些生氣地說。
這似乎是對于程林這種“無厘頭”的行為的最好解釋。
然后,就聽到施圣存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語氣平靜地道:
“或許沒有我們想的那么復雜。”
“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們一直都在猜測他行動的動機,以為他想要做什么危害城市的事,以為他想要通過這種行為向我們表達,傳遞某種信息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我們將事情搞得太復雜了,或許,我們太一廂情愿了,或許他只是單純地,來看一眼而已。”
只是看一眼?
許衾愣住,本能地想要反駁,畢竟這個解釋實在是太不“嚴肅”。
全世界都在通緝你,要抓捕,要擊殺你,這個時候,難道不應該小心謹慎,東躲西藏,想辦法逃脫追捕和制裁么?
怎么會如此折騰,將自己置身于危險中,就只為了這樣“任性”的一個原因?
“這不可能”
許衾不禁失笑,旋即就聽施圣存抬斷了他的話。
“我們的警報可還沒有解除,看看他的行動軌跡吧,呵,我有預感,他一時半刻還不會離開,無論他的目的究竟如何,總之,我們必須要做出最糟糕情況的應對。”
說著,施圣存指了指桌上的“衛星定位板”。
只見在這塊板子上,代表程林的紅色箭頭軌跡在京城邊界處稍作停留,便猛地調轉方向,朝東南方向疾馳而去。
“他離開了”
京城邊界的那座山上,宋珺等人茫然地看著消失的程林,并從衛星定位上確定了這個事實。
這讓他們一時難以接受。
這種感覺就像是糾結猶豫了一整天,終于積攢好了“表白”的勇氣,結果人家卻沒等你開口,便轉身離開了。
“我們接下來怎么辦?”
一人茫然詢問。
沉默了下,大家紛紛將目光投向帶隊的邢鴻等人。
之后,就聽這位組長用通訊器與總部聯絡了片刻,然后轉回身,嚴肅地看向眾人:
“總部最新命令!原地等待,之后會有專車抵達,然后,我們將與抓捕隊伍兵分兩路,對目標進行追擊!”
“是!”
眾人精神一震,本能地立正回答。
然后,就只見邢鴻忽然踏步走向隊伍中,來到了九司“集英社”那幾個成員面前,朝著神色復雜的付仲庭、謝青珂等人說:
“你們幾個就不用參與這次行動了,燕山也需要留幾個人處理突發情況。”
付仲庭等集英社成員聞言一怔,旋即意識到了這句話的含義。
這是特理部擔心他們這些人做出與孫驍類似的,阻撓抓捕行動的行為。
所以干脆將他們“禁足”了。
“我們明白了。”付仲庭抿了抿嘴唇,將攥的發白的拳頭松開,垂下頭,語氣低沉地回答道。
邢鴻點了點頭,然后眼神微動,低聲道:“這也是為你們著想。”
說完,他不再看幾人,轉而目光掃向眾人,正要再說些什么,忽然愣了下,開口喊出了一個名字:“草薇?”
沒有人回答。
邢鴻神色微變:“你們誰看到草薇去哪了?”
眾人這才醒悟,紛紛四下看去,卻哪里找得到小姑娘的身影?
“之前她明明還在的。”隊伍中,何述喃喃。
然后意識到,她大概率就是在剛剛,眾人的所有注意力都被程林吸引住的時候,偷偷跑掉了。
“定位!通訊器定位!”邢鴻大吼。
然后就見一名小翻領從地上撿起來一個內部通訊器以及一只粉色殼子的,戴著繩子的小手機,苦著臉說:“她都扔在這了。”
與此同時,在夜色下,荒蕪的田野上,扔掉了所有電子設備的草薇開啟了龍類形態,將翅膀展開到極限,瘋狂拍打著,朝著程林飛走的方向堅定地追去。
“最新情況!程林已經離開京城地區!”
在程林轉向后的幾分鐘內,互聯網上,官方便發布了他的最新動態,于是,京城上千萬緊張的不得入眠的人們同時長長吐出一口氣。
一些人們終于安下心,被倦意淹沒,還有一些人卻已經干脆睡不著,仍舊在網絡上熱烈地討論著,用樂觀的心態發一些類似于“警報解除”的帖子。
然而,不同于安下心來的京城市民,程林轉進路線上其他城市的人們終于陷入了類似的恐懼。
“目標已經進入滄市!”
“目標正在逼近濟市!”
網上,一條又一條最新的動態刷新著,牽動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位藏著數千名“戰兵”的七品境修士,考慮到其擁有人類的智慧,其殺傷力某種意義上不弱于核武。
若是用更妥帖的比喻,此刻的程林就像是抱著核武流竄的反人類恐怖分子,或者說是一個常人無法理解的瘋子。
尤其他的這種行為更是加劇了“瘋子”這個形象。
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也沒有人知道他會不會突然間,“心情不好”便隨意向沿途經過的城市展開攻擊。
而偏生,人們又擔心刺激到他,讓本來不至于“爆炸”的他真正瘋狂。
所以,又不敢動用真正的大規模火力襲擊,尤其在程林降低高度,從空中轉入河流后,這更加大大限定了熱武器打擊的途徑。
這種束手束腳的情況讓人們痛苦萬狀,只能一邊派遣兩路一司修士不斷追捕,一邊疏散程林行經的沿途城市。
時間在這種恐慌中流逝,夜色飛快退去。
當又一個清晨到來的時候,程林終于御劍抵達了渤海灣西南位置,用更通俗的詞來解釋,便是“黃河入海口”。
之后,程林看了眼隱隱將自己包圍起來的銀灰色戰斗機,果斷降低高度,進入“黃河”。
借助液化能力逆流而上,一路進入城市區域,之后才破水而出,將靈劍貼在河面上飛行。
背著清晨的陽光,感受著后背上的一絲絲暖意,程林抬頭輕笑著看了眼天空上那跟著自己一起前行的戰斗機,沒去理會。
只是背負雙手,破浪疾行,并悠然地欣賞著河岸兩側的城市建筑。
“程林已經進入黃河流域!正在向上游飛行!”
“他已離開濟市,正在逼近開封府”
“聯系當地司局設卡攔截!”
黃河之上,一艘艘快船破浪疾馳,上面分散坐著數百名從國外返回的修士。
黎陽站在船頭,手中的定位板在進行著近乎同步的低延遲刷新,時刻掌握著程林的最新動向。
他的頭發有些亂,臉色也暗沉沉,很是難看。
在他身后的包括同為七品境的二司司首等人同樣如此。
他們從打昨天上午,得到了命令,便開始安排國外事務,返回國內。
然后馬不停蹄地在連港演了一場戲,之后便是一直吊在程林屁股后面,已經數十個小時沒有休息。
如果說體能損耗對于他們而言還不算什么問題,可以用藥劑補充,那么真正打擊精神的就是這種無力感了。
程林可以御劍,他們卻沒辦法這般飛行。
雖然飛機的速度比程林還快,但是考慮到他們這些人在天上無法戰斗,一旦飛機被程林一劍斬了,他們別說還手,直接就得摔死的情況,所以只能利用車輛或者快艇進行追擊。
也幸好程林選擇了走水路。
如果是走陸地,以國內的交通情況,他們早就被甩沒影了。
畢竟公路是彎彎曲曲的,而程林飛行是直線!
加上程林時不時遁入黃河,進入靈界恢復體力,他們這些人才沒有被甩掉。
可就是這種感覺,才更讓這群人無比憋悶。
“他就是故意的!一定是這樣!這混蛋就特么是故意在吊著咱們!”
黎陽朝著水面恨恨地砸了一拳,然后看著爆炸開的水花,惱怒地爆出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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