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酒樓,王升不著痕跡的低咳一聲,一名身著長袍的老者向前,對王升躬身行道揖。
“皮長老,您還有哪般吩咐。”
王升道:“勞煩給我一處雅間,備幾樣酒菜。”
“是,您請隨我來。”
這老者躬身相請,酒樓各處也有道道視線落來;但奇怪的是,這些視線只是落在王升和牧綰萱身上,王道長身后的這位老者宛若空氣一般。
自然,王升不知這些,但他此刻嚴重懷疑這位老者是天庭高手,此刻也在想,該如何在不暴露自身的前提下驗證此事。
帶著這般心態,目光再落在這老者身上時,王升頓時感覺到了某種非同尋常、玄乎其玄的道韻……
‘金仙?太乙?大……’
瑤云在王升心底冒出幾聲呼喊,但最后一個詞卻是未能喊出來。
因她與王升交流之時,那老人目中劃過少許詫異,似乎是發現了瑤云的所在。
‘小心些。’
瑤云的心念傳聲都顯得無比凝重,‘若是友還好,若是敵,這顆星辰被捏碎,怕也不過是轉瞬。’
王升心下錯愕,‘有這么可怕?’
‘長生境之上的修行者,與長生境之下完全不是一個概念,這人給我的感覺,與當年的帝君都有些相近。’
王升心底應了聲,倒也沒后悔要請這位老者同飲,一股讓他都覺得有些荒唐的‘親近’,確確實實存在于這老人身上。
上得頂層,到了這酒樓最為華貴的雅間,王升也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盡量對老者表達著敬重。
這白袍老人輕捻白須,向前邁出兩步,打量著周遭環境,頗為滿意地點點頭。
這頂層只有一只方桌,地面鋪著柔軟的青毯,整體構造宛若一處擴大了許多的涼亭,四根柱子掛著些許布幔,城中之景盡收眼底。
老者笑道:“不曾想,小友年紀輕輕卻已是這城中的顯貴,哈哈哈哈!貧道倒是蹭了頓吃喝!”
王升的笑容有些尷尬,請老者先行入座,隨后又請師姐坐下,自己則坐在了老人對面。
“前輩說笑了,哪來什么顯貴不顯貴,此地名為星海城,乃星海門所屬,”王升嘆道,“六七百年前,我自家鄉出來闖蕩,因無落身之地,又遇強門迫害,無奈之下投奔了這星海門,如今也只是得了長老的名頭罷了。”
“小友年歲應當不過千年,已有如此修為,又能為一門之長老,倒也是頗為不易了。”
老人笑著將那兩壺酒擺在了方桌上,隨手將封住酒壇的紙戳開,剛要遞給王升一壇。
王笑道:“還要先告罪一聲,剛才給前輩的這酒,確實是此地能尋到的佳釀。
但晚輩還有另一樣佳釀,或許前輩更中意一些。”
言說中,王升拿了出了兩壺剛從離裳那順來的秘釀。
老人頓時雙眼一亮,也是絲毫不客氣,將酒壺接過,對著酒嘴輕輕吮了一口,發出幾聲頗為滿足的輕嘆。
這般喝酒的動作本來是有些不雅,但這老人如此來做,卻又讓人覺得頗為灑脫、十分自然。
那種感覺……
宛若老人每一個動作都蘊含了奇妙的道韻,言行舉止都契合著大道,有種‘做什么都是恰好合適’的詭異之感。
王升不由苦笑了聲,“前輩您修為竟是如此高深,晚輩心神都不經意間為前輩道韻所影響,之前卻是看走了眼。”
“眼力倒是不錯,”老人擦了擦胡須上的酒滴,瞇眼笑道,“可是想與貧道結個善緣?”
“自然,”王升道,“只是不知前輩可否告知尊號。”
“貧道之名一出便是非災既禍,你不知更好。”
老人話語剛落,一旁有幾位女修駕著白云飛來,將各自托盤中的珍饈美味擺在桌上,又齊齊欠身一同退走。
這位老人不肯說,王升自然不敢多問,于是舉杯敬酒,只是說讓老人……吃好喝好。
該如何才能探清這位老者是不是天庭高手?
王升心底念頭轉動,不曾想這老者喝了幾口酒之后,輕輕一嘆,先問了他一聲:“你道號為何?”
王道長明顯遲疑了一瞬,有些慎重的道了句:“非語。”
老人頓時笑瞇了眼,“哦?你可是姓王?”
“前輩如何得知?”王升有些錯愕的問了句。
老人自得的一笑,右手抬起、輕輕一震,手指在那一陣掐算,“貧道多少也是有點術算之法,嗯……貧道算上一算,你若是王非語,那這位應該就是牧不語,你們二人師父青不言,可對?”
王升和師姐瞬間同款震驚臉。
那老人左看右看,似是覺得萬分有趣,飲一口媧皇一族的仙酒,在那拍桌而歌,口中還道:
“你們這師父取名也太有趣了些,不言不語、非語莫語,怎么就跟說話犟上了?”
在這老人的大笑聲中,王升突然起身,面色滿是凝重,還隨手拉了師姐一把。
隨后,王升一撩道袍下擺,直接跪了下去,口中喊道:“祖師在上,弟子王升拜見!”
跪天跪地,跪祖、師、父母,這是規矩,也是道門禮法。
師姐持續懵懵然,那老人的笑聲也是戛然而止,皺眉瞧著面前的王升。
怎么就直接露餡了?
這老人卻也沒閃躲避讓,只是頗有興致地問了句:“當真能如此聰慧?起來吧,說說,你如何看破的貧道?”
“家師青言子從未離開過故鄉,師弟莫語如今更是一小小修士,”王升苦笑道,“前輩所說術算之法,晚輩卻是不太信的。
唯一能知曉純陽劍派內一小弟子名號的,除卻當年在劍派拜祭時有所感應的祖師爺,卻也不會有旁人了。
且方才弟子以仙酒相贈,祖師就要贈弟子一經文,這怕是本就是想給弟子些許好處,且祖師身上氣息,仔細感應,卻是與弟子同源之道。”
“妙,妙,”老人擺擺手,言道,“坐下陪我喝幾杯吧。”
“是,”王升也不忸怩,再次盤腿坐了下來,師姐卻是乖巧的跪坐在一旁,主動伸手,開始為祖師爺斟酒。
這位就是純陽子?
師姐弟同時暗中打量著,當年有英俊瀟灑、風流不羈之名的天庭‘浪子’,如今卻是白發蒼蒼、面帶滄桑,雖依稀能見那瀟灑飄逸之俊美,但此刻卻帶著少許失意與頹然。
此時王升和牧綰萱才發現,這張面容他們明明見過幾次,祖師爺的‘音容笑貌’,此前竟毫無察覺!
老人喝了幾杯酒,將袖中的那經文拿了出來,遞給了王升,笑道:“貧道的徒子徒孫中,你之純陽大道卻是最為精湛,這算是給你的獎勵。
好好參悟,若你能悟通其內的深邃,今后自可揚名無盡星空,成就一方高手之名!”
王升面露慎重,雙手將經文接過,低頭一看就是一愣,隨后翻開了幾張……
這竟然是!
《七星劍陣》,與自己從入門就開始修行的,還是同一款,口訣、招式絲毫不差。
這無疑更證明了老人的身份,王升心底的那份疑慮也徹底消散;
畢竟這里面蘊含著的是真正的紫薇大帝道承,可不是誰都能拿得出手。
“祖師,”王升尷尬的一笑,左手五指張開,掌心傳來一聲劍鳴,無數星辰凝聚成了一道劍影,隨著劍影輕輕旋轉,仿佛一片無盡的星空在緩緩舒展。
純陽子也是一怔,“你從何處學來的?不應該啊,當年帝君好像只是托付給了貧道才對。”
王升道:“弟子入門的時候,師父已經傳授給了弟子。”
“原來如此,也是老糊涂嘍,”純陽子一陣訕笑,將那本七星劍陣隨手收了回去,又摸出了一本經文。
《純陽真解》!
王升忙將這經文接過,打開掃了兩眼,發現這是在《純陽仙訣》的基礎上,做了更深一層次的延伸……
“多謝祖師!”
“你這小滑頭,賜你仙法竟還打開先驗驗貨!”
王升尷尬一笑,“總歸要知道祖師爺您賜給的是什么……弟子冒昧,能否請一位祖師爺的故友,與祖師爺相見?”
“哦?”純陽子頓時面色凝重了些,他手中多了一只香爐,放在方桌中央,一抹無形的波動將方桌周遭包裹了起來。
這絕非簡單的陣法,竟似是跳出了三界之外、不入五行之中。
接下來無論是何等交談,都不會在大道之中留下任何痕跡。
純陽子道:“那故友在何處?”
“就在此處,”王升手中捧出了無靈劍,無靈劍仙光環繞,化作了一襲長裙的瑤云,目光復雜地注視著白發蒼蒼的老者。
純陽子面色有些震動,幾乎脫口而出:“十三?”
“嗯,”瑤云慢慢跪坐,輕輕一嘆,已是道盡了心底之酸澀。
昔人白發,物是語非,世間之苦莫過于此。
“你如何成了這般模樣?竟化身為劍?”
“這般不好嗎?”瑤云淡然道,“我起碼還可活,本已是殘魂當滅,如今又能坐在此地見一見故人。”
看瑤云此時的態度,顯然之前說對純陽子看不過眼,并非作偽。
“也對,能活便是不錯,”純陽子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旁邊師姐連忙斟酒。
但瑤云卻皺眉道了句:“華卿與你師弟換換座位,你乃堂堂正神,豈能做斟酒添菜之事?”
師姐頓時一陣猶豫,純陽子又是錯愕的道了句:“華卿?這是木華神女華卿?”
“自然,”瑤云目光中滿是苦澀,“只不過華卿轉世時受損太重,如今已是沒了前世記憶,你仔細感應便是。”
“這,當真如此!卻是貧道疏忽了,多有得罪。”
純陽子又對牧綰萱拱拱手,隨之又一陣輕笑。
“也是一段奇緣,貧道當年也曾心慕的神女,不成想竟成了貧道的曾徒孫。”
瑤云輕哼了聲,師姐倒是有些手足無措;反倒是王升連忙起身,與師姐換了個座位,飽含微笑的給三位舊天庭大佬倒酒。
而后,純陽子就上下打量了幾眼王升。
以天庭公主為劍,昔日木華神女相伴,得自己的純陽仙功與紫薇帝君之道承,似乎自身血脈也出現了莫名其妙的異變……
純陽子面色有些古怪,皺眉問了句:“這又是哪位故人?我這純陽一脈莫非是撞了大運?”
“他與天庭并無關系,”瑤云淡然道,“有一事可否勞煩尊駕?”
“十三你這是說哪的話,且吩咐便是,”純陽子嘆道,“當年本答應你七姐和九姐好好照顧你,不曾想激戰時未能顧你周全,心底常引為憾事。”
瑤云嘴角一撇,“在此地有一仙門名為天風,辱我天庭、欺你徒孫,你去將他滅了再回來喝酒便是。”
天風?
純陽子掐指推算,卻是一陣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