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切磋若論輸贏,自是王升敗了。
但此時卻不會有人在乎這些,年輕弟子們都沉浸在兩人所展露的韻、意、招、法、形之中,越去體會,就越發難以自拔。
這群年輕修士此時大氣都不敢喘,唯恐壞了院中殘留的道韻。
而喝茶的老前輩卻頗為感慨的搖搖頭,又扶須輕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前輩身后,遲雯此時的感觸也是頗深。
原本她覺得修行就是拿到功法、花費時間去修煉就會有成的事,如今卻漸漸明白,修道需要的不只是法與財,還有天資,還有師承,還有道境、道法、道心等等諸多限制。
拿到一些基礎都不齊的功法就開始修行的,根本不能算作是真正的修士。
且看場中。
高始行輕輕一嘆,嘆息聲中卻帶著幾分滿足,轉過身來看向王升。
圓樸真人感覺王升那邊也體會的差不多了,剛要招呼周遭這些弟子過來一同聽他講道;這位老前輩今日心情不錯,就想指點下道承年輕一輩的修行。
但圓樸真人剛要開口,忽有所感,有些驚訝的看向了王升站在那的背影。
一縷縷天地元氣環繞在王升身周,似乎想進入王升體內,卻被拒之于門外。
王升渾身被一股蘊含圓滿之意的靈念所包裹,只是靜靜的站在那,就仿佛有一片狹小的天地便只屬于他一人。
他竟然在這時突破,邁入了結胎境。
天地本無我,得方寸之地以容身;
天地應有我,融此身之心魂氣神。
這,就是結胎境?
王升感受著體內經脈中奔涌不息卻與外界斷了聯系的真元,內視著已經開始初顯其行的靈臺,感受著靈臺之內流轉的玄妙道韻。
靈念在不斷增長,真元越發精純;
像是推開了一扇阻攔在自己面前許久的大門,前方已是一片坦途。
那種舒爽,那種欣慰,那種滿足甚至可以說是快感,讓人暢享期間,難以醒悟。
仿佛有人在自己耳旁輕聲呢喃著什么,像是天邊的仙子,又似是幽冥中的孤魂,直到王升心底響起一聲劍鳴,這呢喃聲頃刻消散。
內周天已成。
在結胎境中,王升可不斷‘洗凈’自身,讓自身道軀漸漸溯反先天,做好登臨金丹大道的準備。
今后,憑此內周天,王升就可‘朝飲露’,可短時間內不呼吸,僅憑一口真元在體內游走。
而從此刻開始,王升有關道境的經驗將完全作廢,因為他邁入了自己上輩子苦苦追求卻始終不得的境界。
一切都是這般自然,一切都令人如此滿足,卻又想踮著腳去眺望更高的山岳。
大概,這就是修道本身的魅力所在吧。
此時此刻,王升當真無法顧忌周圍的環境如何,自顧自的盤腿坐了下來,體會著自身種種變化。
每次突破對修士來說都是一場機緣造化,若能把握住,自是受益匪淺。
王升對周圍的環境也算放心,而圓樸真人起身走到王升身旁,隨手一揮,真元化作一抹圓罩,將王升罩在其中,避免他被周圍環境所影響。
而后,這位老人輕輕擺手,眾弟子盡皆行禮離開。
高始行道長看了王升幾眼,而后對自己師父做了個道揖,與這些年輕弟子一同出了院門。
這位道長似乎沒什么留念,持劍朝著山下行去,走時步履十分輕快,能看出他心情十分不錯。
今日之后,高始行便要沉心閉關,不會再來與王升切磋劍道;而王升因為自身突破的緣故,卻是來不及跟這位道長再道一聲謝。
這半個月來,王升所獲匪淺,對他今后修行之路都有莫大的影響。
院中很快只留圓樸真人、遲雯與周應龍。
圓樸真人閉上雙眼,并未多說什么,周應龍退去了院門處守著,遲雯則是有點范懵,不知道這是發生了什么事。
二師兄受傷了?
她略微有些緊張,但只是盼著師姐早些練完功回來,也不敢大聲喧嘩。
圓樸真人此時不走,自然也是有意留下指點王升;正如前日來此地觀摩王升與高始行切磋的幾位道爺一般,圓樸真人也起了愛才之心。
王升雖非武當道承,卻也算是武當山上的修士,今后都與武當山也脫不了關系。
武當道承年輕一輩大多中規中矩,雖有不少資質上佳之人,卻唯獨少了一位能夠站出來擔當三代弟子門面的‘奇才’。
圓樸真人在王升身上,不只看到了‘劍修奇才’,更看到了難能可貴的‘靈性’二字。
只要不傳道承功法,只是贈予王升自身感悟,也不算壞了祖師爺定下的規矩。
王升并不知外面還有一場機緣等著自己,他一心沉浸在邁入結胎境時的道境之中,體會著內周天的種種玄妙之處。
結胎境其實是打開道軀寶藏的第三步,也是自身之道開始凝成的關鍵一步。
靈臺中的古劍虛影已經開始凝實,雖尚未凝出劍刃、劍鋒,但已經有了大概的形狀。
體內經脈隨著真元不停運轉,在不斷拓寬。
單單邁入結胎境,就讓王升的實力提升了三成不止;再加上他這半個月以來劍道的精進,實力還真是猛躥了一截。
內周天封閉了一陣,王升發覺身體已經漸漸適應,又開始試著將內周天與天地建立聯系。
他運轉純陽仙訣,緩緩打開周身‘門戶’,耳中突然出現了一陣轟鳴之聲,周遭一股股天地元氣爭先恐后涌入他道軀之中!
仿佛水壩開閘泄洪,不過幾分鐘就讓王升渾身真元滿溢。
靈念自行朝著周圍擴散,眨眼籠罩了小院附近數百米,仿佛站在小院上方的空中,馬上就要憑虛御風而去。
他‘看’到了在林間修行的師姐,看到了在院門外的大石上打坐的周應龍,也看到了在身旁站著的老前輩,心底稍微一驚。
趕緊收斂靈念、平復心境,王升睜開雙眼,他身周包裹的那層真元也隨之消散。
王升站起身來,對身旁這位道爺行禮道:“勞煩師爺了。”
“不礙事,”圓樸真人扶須輕笑,轉身走回了太師椅,再次入座。
王升看了眼天色,此時竟已是日頭西斜,他一突破竟就花費了半日功夫。
“非語,向前來,離貧道近些便是。”
“是,”王升應了聲,走到了圓樸真人身旁;圓樸真人憑空將正屋角落的蒲團抓來,放在王升腳下,示意他入座。
王升也沒太拘謹,很淡定的坐了下來,抬頭注視著這位道爺。
就聽圓樸真人道了句:“門外的弟子也過來吧。”
門外正打坐的周應龍頓時被驚醒,他愣了有半秒,隨后面露喜色跑了進來。
他從早上一直等到了現在,果然有意外收獲。
周應龍也不怎么講究,直接在王升身旁席地而坐;一旁遲雯連忙辦了個矮凳過來,卻被周應龍的手勢拒絕。
就聽圓樸真人緩緩說道:
“始行是我最鐘愛的弟子,他醉心劍道,成就斐然。然而,如今也是我最擔心的弟子,怕他太過醉心劍道,反而為劍所困。非語,你與始行倒是有幾分相似,這也是我留下等你的原因。”
王升輕輕點頭,低聲道:“弟子會謹記師爺教誨。”
“有你師父在旁教你這些,我其實本不該擔心的,”圓樸真人目光中流露出少許感慨。
這位老前輩繼續緩聲說道:
“你師父也算是我半個弟子,你這聲師爺喊的也不算太冤。
你修劍道,你師父卻只是粗涉此間,我著實怕他不懂裝懂,雕壞了你這難得的璞玉。
故此,今日我會為你多講述一些有關劍道修行之事,你若有疑難,也可問我一番。”
王升低頭道:“多謝師爺指點。”
周應龍小聲問了句:“師祖,那我呢……”
圓樸真人撫須而笑,“你也可隨便提問,但若是問題失了水準,我也是要罰人的。”
周應龍頓時苦笑不已,他還真想問一問,他跟王升到底誰才是這位道爺的嫡傳徒孫。
“左右閑來無事,今日便多與你們兩個講講吧,嗯,先說這修道界中有名的劍修派別。”
圓樸真人也是想到哪就說到哪,剛才還說指點他們兩個劍道修行,此時卻說起了修道界中劍修出名的門派。
“劍修自古就有,但并非是什么獨特的修道法門,其實只是近來這些年興起的說法。放一兩千年前,大家都是修道之人,用劍用刀沒什么區別。
若說如今劍修門派,首推蜀中劍宗,我年輕時曾去蜀中拜訪,雖那神乎其神的御劍之術已因天地元氣枯竭而落寞,但其山門之內,習劍者甚眾。
而后要論華山、嶗山、青城山,我這一輩,用其一生修劍的道友占了相當大的比例……”
周應龍小聲問了句:“師祖,咱們武當排第幾?”
圓樸真人笑罵:“看看,這問題就相當沒有水準,去給我換杯茶來!”
周應龍剛要起身奉茶,一旁遲雯已經端著茶壺小跑著送了過來。
她剛要離開,卻被王升喊住,示意她在一旁準備跑腿。
其實,這也是給遲雯的少許機緣,讓她能聽聽這般高人的教誨。
雖然對遲雯來說沒多少用就是了。
“非語,你來回答應龍這個疑問。”
“師爺所說都是主修劍道的道承,”王升笑道,“咱武當山卻是融各家之長,并非劍宗,不能簡單的去和這些道承相比。”
圓樸真人頓時扶須輕笑,“不錯,非語這孩子當真有靈性。”
一旁周應龍忍不住扶額苦笑,頓覺人生之凄涼抑郁。
他想回去問問自家師父,師祖到底還記得您叫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