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上策馬而來的人就是白秋生,他已入不惑之年,武功顯然更勝從前。但黑無常不怕,她拿著長鞭守在路邊,神態安靜,沒有一絲急切。
白秋生打馬而過,他能感受到路邊的黑衣女子不是尋常人,那一身的冷冽之氣,讓他覺得她應該是個殺手。
殺手只在黑暗中行動,若是白日里出現,那也一定是要殺人的。他路過的時候心存戒備,所以,當黑無常的長鞭甩過來的時候,他閃身避開了。
長鞭抽在了馬身上,馬背頓時皮開肉綻,馬兒一驚,把白秋生甩了下來。白秋生借力滾到地上,還沒站起身子,就見長鞭又沖著他過來了。
他只能在地上打了滾兒避開,這樣一來,白衣裳便沾染了灰塵,看起來十分狼狽。不過他也就勢站了起來,長劍出鞘,朝黑無常攻來。
白秋生的佩劍名為鬼厲,聽這名字就是把邪劍。鬼厲分為子母劍,可拆可合,攻擊力極強。白秋生本人也弒殺,鬼厲劍下早有上百亡魂。
如今的白秋生已經難逢敵手,因為趕時間,所以出手沒留余地。讓他感到意外的是,這個面容冷峻的年輕女子,竟然絲毫不落下風。
“你是誰?為何要殺我?”白秋生問道。
黑無常認為他應該知道自己是誰,就冷聲道:“你記住我叫和藍。”
和藍?白秋生努力思索,他發現自己并沒殺過姓和的人。就在占了優勢的時候說:“姑娘會不會找錯人了,我不記得和你結過仇怨。”
黑無常是典型人狠話不多的,她我一個字都懶得說,見自己落了下風,就扣動鞭子把手處的機關。本來表面平滑的鞭身,驟然就炸開,儼然變成了一條長長的鏈劍。
白秋生還是第一次見這兵器,他一走神,就被鞭子上的利刃傷了。他后退幾步,到了暫時安全的范圍,暗道:“這長鞭可了不得。”
黑無常不給他喘息機會,長鞭甩開。鞭身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光,被她這樣一抖一甩,看起來竟很是賞心悅目。
饒是身經百戰的白秋生也不由得到了聲好,年紀如此之輕,竟可以控制這么刁鉆的兵器,實在是太難得了。他是個武癡,頓時就被激起了勝負欲。
鬼厲本來只是一大一小雙劍,但這兩年白秋生已經頗有心得,又自制了幾把小刃藏于劍鞘,為的就是出其不意。
黑無常當然沒防備他會有這手,兩枚小刃都刺中了她。這種暗器打在人身上很疼痛,尤其是傷在手臂,疼的根本就沒法動。
但黑無常有驚人的忍痛能力,她把兩枚小刃拔出,棄于地上,長鞭愈發凌厲。
白秋生沒想到她傷成這樣,還有這么大的攻擊力,頓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黑無常下了殺心,白秋生接連被鞭子打中,傷得也是不輕。
“我都說了和你無仇無怨,你又何必苦苦相逼。我們之間難分勝負,你是想同歸于盡嗎?”
“話多。”黑無常冷聲道。在她看來這就是生死之戰,打就是了,哪來那么多廢話。
白秋生見她心意已決,也只能使出渾身解數。這么多年黑無常一直都在想著替久爾報仇,所以一直關注白秋生,對他可以說是很了解了。
正是因為這種了解,才讓她在略微弱勢的情況下,同白秋生打成了平手。兩人本來在伯仲之間,勝負難料,打的主要就是精神,誰能撐下去誰就是勝利者。
你來我往又拆了百招之后,兩人都是遍體鱗傷。白秋生已經氣喘吁吁,黑無常也明顯后勁不足。但她攻勢絲毫不減,大有戰死也不棄戰的勢頭。
白秋生對敵經驗要更豐富一些,在如此焦灼的情況下,還是尋到了黑無常的空檔。
鬼厲子劍就要刺入心房的一刻被震開,白秋生感到虎口一麻,看向站在樹上的年輕人。他是幾時來的,他竟絲毫未察覺。
“閣下又是哪位,也是來殺我的嗎?”
“我不是來殺你的,只是看不慣你耍詐。”穆離本人生得高大,但站在樹枝上的時候竟顯得十分輕盈。
白秋生知道對方是個高手,而且武功應該還在自己之上。他若是來殺他,那肯定是逃不了了。他既然只是觀戰,那就還有一線生機。
黑無常見到到穆離,臉上依然是沒什么表情,只是內心卻是更加堅定了。她知道白秋生今日不可能活著離開,只不過是死在誰的手上罷了。
她本來有些彎曲的身子緩緩直起,低聲說:“白秋生,你剛剛不是問我為什么要殺你么?我現在就告訴你原因,你要聽清楚了。”
白秋生看著自己面前的年輕女子,他也確實想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惹了這么大的災。
“十年前,壟夾道,有十幾個年輕的畫皮襲擊你。當時你手中拿著的就是鬼厲劍,你用這把劍,把她們全都殺了。
你行事狠辣,從來不留活口。明知道她們已經重傷,不能對你造成威脅,你還是一劍一個,每一劍都穿心而過。
你知道有人用地遁術躲起來了,就留下一個活口盤問。她不說,你就逼迫她,你先是割了她的耳朵,然后又割了她的鼻子,最后又一根一根切掉她的手指。
她依然沒說。你很生氣,說既然不開口,那就永遠都別說話了,做鬼也做個啞巴,所以你又把她的舌頭割了。
你知道她的同伴沒走遠,應該能聽到你說話,也能看到你所做之事。你校了一棵樹,把她掛在樹上,等著她死亡。
一天一夜,那個只有十三歲的小姑娘,就這樣受盡折磨而死。她的尸體在樹上飄飄蕩蕩,無限凄涼。
你應該還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告訴你,她叫久爾。而我和藍,就是當初用地遁術撿回條命的人。
我怕自己忘了這段仇恨,所以總是會想起久爾在樹上飄著的樣子。你說,你和我是不是有深仇大恨,你說,你該不該死!”
白秋生這些年來殺過很多人,死相多凄慘的都有,但這件事確實也讓他記憶猶新。他當時的名氣遠不如現在大,想要成為南楚重臣的門客,就必須要有讓人畏懼的能力。
當時的畫皮已經可以讓人聞風喪膽,他要借那戰成名。畫皮狠,他就比她們還狠。
他也知道自己當時做的太過,但凡留下活口,早晚有一天都會來找他。為了消除這樣的隱患,他必須要把她們都殺過光。
這幾年,午夜夢回之時他也會看到那個小女孩。只是,他是白秋生,他不允許自己內疚,更不允許自己恐懼,也從來沒承認過那女孩不該殺。
“你們本就是來殺我的,我不殺你們,難道是想讓自己死嗎?”白秋生冷聲道。
“可以殺,但你不該折磨她!”黑無常閃身逼近。
她的兵器是長鞭,適合遠攻。白秋生以為,她是因為說到過去的事方寸大亂,所以才會自己送上門來。
高手過招等待的就是對方失利的這一瞬,所以,他這一劍依然是毫不猶豫,并且用盡了全力。可惜,先被貫穿心臟的那個人是他。
他低頭看著自己胸口的位置,那上面是一枚造型古怪的箭。這暗器他雖然不曾交手,但也是知道的,是兵器譜上排名第三的袖箭蝶影。
“你,你怎么會有這東西?”他似乎還不太能相信自己敗了,猶豫著問黑無常。
黑無常面色很平靜,沒有因為自己得手而放松警惕,但她也沒有選擇無視,回復:“你都要死了,就讓你死個明白,這是我家主子的兵器,這次借給我用的。”
“你主子是鎮北王府的人,徐錦策?”
黑無常不想回答了,即便是回答他也聽不到了。白秋生至死都沒閉上眼睛,也許他無法接受自己這么死去。他殺過那么多人,最終落個暴尸荒野的下一場,也算是他的報應吧!
穆離見黑無常傷的不輕,就道:“我來帶你。”
黑無常看著在馬上向她伸手的人,他依然是冷著面孔,同她平時對人的樣子一般無二。他們本來就有些相像,同樣的喜穿黑衣,同樣的不茍言笑。
但他們也不同,比如現在。如果她是穆離,她不會在這個時候選擇伸手,因為對方現在很脆弱。這種脆弱可以讓她放下心防,全心去依賴他。
她把手放入他手中,由他拉著上馬。速度很快,為了防止自己掉下去,她只能伸手抱住他的腰。
這個動作,她還是第一次對男子做,本來平和木訥的心,忽然跳得快了許多。她對這種感覺很陌生,她想也許就是說書先生說的心動吧!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已經完全脫去了屬于黑無常的一切,變成了市井中最尋常的女子和藍,嫁了一個普通的讀書人為妻。
她還是能想起這一刻的感覺,是怦然心動。這也是她第一次想到了,如果他們可以這樣天長地久下去,其實也是很好的。
只可惜,和藍最終沒能等到穆離,因為那人的心在很久之前就被人填滿了,毫無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