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納蘭錦繡猶在睡夢中,被門外的說話聲吵醒。她起身披好外衫,穿了靴子問:“誰在外面?”
“先生,三爺請您進宮一趟。”龍義在門外說道。
下午的時候,紀泓燁本來在文淵閣擬折子,卻被圣旨宣入太極殿中,之后就再也沒出來。
龍義和紀小白一直等到入夜,還不見有消息傳出來,就夜探了太極殿。結果發現,紀泓燁被扣住,說是和香貴人私通,就等圣上處置。
圣上一直在休息,直到剛剛醒來,竟然認為這件事是真的,就要把紀泓燁關進大理寺。紀泓燁乃是當朝首輔,要想給他定罪必須要三司會審。在罪名未定之前,只能將他關入大理寺。
納蘭錦繡一聽就蹙了眉頭,冷聲道:“現在是什么情況?為什么要我進宮?”
“大理寺是沈清正大人主管,他和三爺不睦,三爺若是進了那里,恐怕等不到三司會審就兇多吉少了。”
“三爺現在在哪?”
“還在太極殿中,孫大人和彭侯還在和潯王僵持。”
“說三爺和香貴人私通可有漏洞?”
龍義神色焦急,態度恭敬:“屬下還不太清楚。”
“是三爺讓你來請的我?”
“是。”
納蘭錦繡想三哥做事情謹慎,既然要讓她進宮,那就一定是發現了什么。她對穆離說:“你過來給我易容。”
穆離本來就不想讓她去,上次她也是進了宮,之后就莫名其妙被下了刑部大牢。再然后下落不明,找到的時候已經是遍體鱗傷。
金陵的皇宮和北疆的鎮北王府完全不一樣,那里好像是會吃人的。他知道自己不能跟著,就怕她又出了危險,那一次的經歷對他來說,已經無法再承受第二次了。
納蘭錦繡見他不動,解釋:“你放心,沒人知道我是白錦,你們對外就宣稱我是替三爺治眼睛的大夫,若是有人問起便說是江湖草醫。”
“可是……”穆離怎么也沒法放心,皇宮中都是位高權重之人,又都覬覦著她手上的驚云令,如果被人發現她的身份,后果不堪設想。
“穆離……”
“你要知道如果你出了事,紀大人不會全力去救的。世子遠在北疆,我們不能冒險。”
“有些事情不能因為知道危險就不去做,三爺已經是大寧最后的希望,他不能有事。”
納蘭錦繡把局勢看得很透,如今勢大的潯王和宗玄奕,都不是輔政之才。他能只注重自己的權力,得到權力之后,也只會用它來為自己服務,眼中根本就沒有百姓蒼生。
家國天下、蒼生百姓……這些東西對于穆離來說,幾乎是沒有意義的。他以前眼睛里只有任務,如今眼睛里只有她。
“我不同意。”他態度是難得的堅決。
納蘭錦繡嘆息一聲,用商量的口吻說:“那你就扮成我的藥童,和我一起進宮。”
穆離聽她這么說神色緩和了些。他觀察過皇宮的布局,雖說錦衣衛和禁軍都很有實力,但他若是想帶她出來,應該也是可以的。
他轉頭對龍義說:“我們可以去,但你要向我保證,如果我們出不來,你要帶著紀小白接應我們。”
穆離信不過紀泓燁這樣的政客,但他信得過龍義和紀小白。這是屬于他們習武之人的約定,言出必踐。
龍義拱手對他行了個禮,神態嚴肅:“這一次,我不會看著先生出危險而置之不理。”
龍義曾經也后悔過,那就是沒有在她需要的時候伸手。他一生都忠于三爺,但也忠于自己心中的那個義字。這一次,若真的身份敗露,他和紀小白絕對不會袖手旁觀了。
得到他的承諾,穆離開始給納蘭錦繡易容。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帶人皮面具,做工粗糙的面具經不起仔細觀察,而且人的面部表情會僵硬。
而材質絕佳的人皮面具,卻是需要一種獨特的藥水。這種藥水可以使面具和人的臉部完全貼合,仿佛就是自己的東西一樣。
這樣的藥水有副作用,那就是刺激皮膚。偶爾用一兩次還可以,若是長期用是可以毀容的。這也就是為什么許多人可以易容,但依然選擇戴面具。
穆離在驚云的時候,受過很系統的培訓,他的易容術高絕,足以以假亂真。納蘭錦繡在他的裝扮之下,很快就變成了一個面黃肌瘦,容貌丑陋,隱隱還有一些猥瑣的中年駝背人。
穆離對自己的作品很滿意,他覺得皇宮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還是容貌丑陋些最安全。
納蘭錦繡本來心中還擔憂,但看到鏡子里的自己后,竟是忍不住笑了一下。她有些無奈的說:“穆離,你這是想讓我把人都丑死嗎?”
“丑點好。”穆離仿佛是聽不懂她的打趣,聲音平靜的回復,態度十分一本正經。
龍義在一旁看著他們,總覺得他們的世界自成方圓,他們眼中的笑點,不是他能想象到的。還有此刻,三爺尚在危險之中,他根本就笑不出來,夫人卻可以……
當初三爺能做到冷眼旁觀,他又有什么資格要求夫人要焦慮。人家肯跟他進宮救人,已經是莫大的恩情了吧!說到底,那一封修書早就斷了三爺和夫人的關系,也真是物是人非了。
“你也得給自己收拾一下,估計從來都沒有你這樣的藥童。”納蘭錦繡覺得穆離現在的裝扮,看起來還是個習武之人。
“藥童?”穆離到現在才找到她話中的重點,他堂堂七尺男兒,怎么能去做藥童呢?
“嗯。”納蘭錦繡看看他的樣子,知道他是不喜這個稱呼,又說:“助手,助手總可以了吧!”
穆離只能按照她平時的男裝打扮,把自己收拾了一通。就是穿上長袍大褂,看起來斯斯文文的。至于他平時抱在懷中的劍,自然不能帶進宮中。
若是沒有了趁手的兵器,對習武之人來說是可以致命的。不過像穆離這種高手已經不在乎,他現在即便是折一條樹枝,也能比普通的劍鋒利。
何況宮中的錦衣衛和禁軍均有佩劍,到時候若真是動起手來,他搶一把過來也就是了。這般想著,就把自己的劍放在了桌案上。
進宮之前都要被搜身,納蘭錦繡扮男裝久了,外表早就看不出來與男子有什么差別。當宮人把手觸及到她胸口的時候,她一派安然若素。
倒是他身邊的穆離眉頭一皺,要不是礙于大局,早就把那人的手掌折下來做熊掌了。不過他看那兩個宮人沒有胡子,知道這就是太監,也是苦出身值得同情,就在心里不記恨他們了。
太極殿是當今圣上的寢殿,平時除了貼身伺候的宮女太監外,幾乎沒有人涉足。偶爾有被翻了牌子的嬪妃過來侍寢,但從未有人在此留宿。
永隆帝不是個好女色的,而且獨寵柳貴妃。這種寵愛在柳貴妃生下皇子之后更甚,柳貴妃身為一宮之主,自然不會被人抬來,都是永隆帝自己去的。
要說這個香貴人可真是有些手段。她出身不高,選秀的時候只封了女官,負責藏書閣的書籍登記。但香貴人有個長處,那就是有才華。
在眾多后宮女子之中,絕對不缺乏美貌的。但像她這種有才華,性格又討喜,出身還低的,卻也是不好找。
皇帝身為九五至尊,卻是全天下最沒有自由的那個。他想喜歡誰,想寵幸誰,都要考慮到勢力和時局。香貴人的家族影響不了任何,這就成為她受寵的理由。
永隆帝寵她,她的待遇自然是與眾不同的,她今晚的確留宿在太極殿。紀泓燁被宣進來之后,伺候的人自然是要回避的,也包括香貴人。
后來宮人聽到香貴人大喊救命,闖進去的時候就見到她衣衫不整,而紀泓燁就在她身旁。兩個人還在拉扯,明顯就是意見不合。
這種事情在宮里也不是沒發生過,有時候是王爺皇子,有時候是侍衛,還有時候干脆就是太監。宮里處理起這些來是最有辦法的。
本來就是先把人關起來,再由圣上親自發落。但犯了這種錯的人,大都是不得勢的,怎么處置也沒有多少考量,全憑圣上的心思。
紀泓燁貴為內閣首輔,又是拳柄在握,要處置他肯定不是那么容易的。即便是圣上發表了意見,也還是要三司會審。
事發之后潯王就來了,態度非常明顯,就是要避免這樣的消息流傳出去,貽笑大方。他認為紀泓燁貴為首輔,品行卻這般敗壞,不足以擔此重任。
錦衣衛的統領是潯王妃的兄長,潯王的話自然管用,當下就有錦衣衛要把紀泓燁抓起來。千機營也在宮中,平時主要就是保護內閣成員的安全,兩方自然僵持不下。
后來便是孫文杰和彭景來了,兩人一前一后,口徑都是出奇的一致,無論如何,不能聽信香貴人的一面之詞。
香貴人身后沒有強大家族支撐,她再是有才華有見識,和紀泓燁、孫文杰這樣的辯才高手對話也是要吃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