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去莊子上。”紀泓燁淡聲道。
紀家有很多莊子,但龍義很清楚他說的是哪個莊子。他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問:“三爺真的打算不管夫人了嗎?”
“龍義,你一定要記住一件事,她如今已經不是我夫人。”紀泓燁覺得自己必須要鄭重和他說,不然他還真是把他們當作夫妻,處處都要顧及徐錦笙。
雖然說對于納蘭錦繡,他也是心懷愧疚。但這種愧疚這起源是因為可惜她這個人才,并沒有其他的個人情感。他肯出手救她,已經是能為她做的最多了。
如今他只是想去看看她的傷,只有她恢復好了,才能盡快離開金陵。不然她在這一日,他便一日不得安生。如若被虎視眈眈的潯王和相國發現,只怕他可是怎么都摘不清自己了。
馬車緩緩行駛,紀泓燁神態安靜的坐在馬車上。他如今已經習慣了黑暗,即便什么都看不到,也依然不耽誤他做事。
紀泓燁到了莊子上,剛下馬車就看見如意端著一盆血水出來。她見了紀泓燁,想要行禮,手上的東西卻怎么也放不下。
“白先生怎么樣?”紀泓燁也不在乎這些虛禮,只冷淡的問。
“剛剛清理完傷口,這會兒疼的厲害。”如意如實回答。
紀泓燁緩緩向屋內走去,剛進了會客間就聽見莫語說話:“曲先生,疼的這么厲害可怎么是好?”
曲清嘉的聲音依然是懶洋洋的:“忍著。”
“就沒有能夠緩解疼痛的藥物嗎?昨晚上基本上就沒睡,現在疼的更厲害了,總得想個法子啊!”
“傷成這樣除了養著還能有什么法子?”曲清嘉這時候從里間走出來,手里還拿著一塊雪白的帕子,正蹙著眉頭,一臉的陰云密布。
他抬頭看見紀泓燁,臉沉的就更厲害了。可能已經擦完了手,他把帕子整整齊齊的疊好放在手心,用諷刺的語氣說:“紀閣老真是稀客。”
紀泓燁并不在意他什么態度,自己入了座,淡聲問道:“情況怎樣?”
“我給她取鎖骨鉤子的時候,你不就在身旁嗎,現在怎么反過來問我?”
“我知她傷的嚴重,想知道恢復的怎么樣了。”
曲清嘉是真的很不想看到他這張臉,尤其是他這副寡淡的樣子,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他就不明白了,這么一個薄情薄幸的男人,有什么好惦記的?他的小弟子為何偏偏要對他念念不忘?
“我是大夫,自然就不勞你費心。”心情不好說,出來的話自然也難聽。
龍義在一旁聽著也生氣,要知道,如今已經沒有人敢這樣同三爺講話了。這人雖然沒有禮貌,醫術確實厲害,夫人的傷若不是他可能就沒救了。
就是因為心里有這種想法,龍義才勉強能壓抑住自己的憤怒。他冷著臉站在紀泓燁身后,盯著曲清嘉看。
曲清嘉是個很敏銳的人,他懶懶的抬起眼皮,瞥了龍義一眼,半是冷笑著說:“怎么?你替你主子不服?”
龍義本就不是個多話的人,尤其是在三爺面前。三爺不問話的時候,他素來是一個字都不說。這時候就把自己的眼神收了回來,神色漠然的看著門口。
“朝中形勢不太好,我希望先生能盡快替她治好傷,然后由世子帶她離開。”
“我剛剛還以為你進門就問傷勢怎么樣是出于關心,沒想到你是覺得她是給你添麻煩了,巴不得把這個拖油瓶甩出去。”
曲清嘉說完話淡淡笑了一聲,這笑聲帶著譏諷,是他對紀泓燁一慣的態度。紀泓燁本來是不在意的,但他之后又說了句話。
“虧得她醒來后就問我有沒有看你的眼睛,還能不能治好。”
紀泓燁身子一僵,隨即又恢復正常,淡聲說:“我從來就沒對它抱過希望,治不治已經無所謂了。”
“好,既是如此,那你就這一輩子當個瞎子吧!反正你的心早就盲了,多這一雙眼睛也不算多。”
納蘭錦繡最疼痛的那一會兒終于過去了,每次換藥之后,總是要疼一會兒的。她緩緩坐起身子,問莫言:“外面可是來人了?”
莫言是個極為聰明的人,她知道三爺如今的樣子若是被夫人看到,一定會讓她傷心的。所以,她就笑著說:“是曲先生在和良山說話。”
納蘭錦繡搖頭,聲音還是有些有氣無力:“不是良山。”
莫言沒想到她都傷成這個樣子了,竟然還能這么敏銳。她又不能說三爺來了,只好繼續扯謊:“那有可能是別人,要不奴婢出去給您看看。”
“不必了。”納蘭錦繡稍微動了動手臂,肩膀處便傳來一陣劇烈的疼。她沉默了一會兒,等疼痛感過去才說:“把外袍給我。”
“先生,您現在不能下床走動,這樣很容易會把傷口掙開的。”
“我沒事,這傷都在鎖骨處不妨礙走路。”
“可是,可是曲先生已經說了讓您臥床靜養。”
納蘭錦繡靜靜看著她。她的眼神很平和淡然,加上如今穿的依然是男裝,發髻挽的也是男子的樣式。這樣看著人的時候,竟然讓莫言心尖一顫。
莫言覺得夫人如今和從前大不一樣了,若不是這張臉沒有變化,她都會覺得自己認錯了人。
以前的夫人,即便是沉默著不說話的時候,也給人一種特別嬌嫩靈秀的感覺。如今,她的眼神和三爺的特別像,平和到沒有一絲女兒氣,只能給人無形的壓力。
莫言除了感嘆夫人這張臉生的好,雌雄莫變,就只能實話實說:“外面是三爺來了,正在和曲先生說話。”
“給我更衣。”納蘭錦繡的表情很平靜,她醒來后知道的一些事,也決定要和三哥好好談一談。
“可是……”莫言還在猶豫,讓她如此糾結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她知道三爺如今的態度,只怕夫人見了會傷心。還有一個就是,她實在是太擔心夫人的傷了。
納蘭錦繡把臉頰轉向一旁,冷聲道:“我是指使不動你了嗎?”
這一聲明明還是曾經的聲音,可無形之中卻多了一抹冷清。這種冷清是從內至外發散出來的,仿佛這聲音的主人就是個冷性子的人。
莫言自然不敢繼續違逆,她趕緊去拿袍子,上前給納蘭錦繡穿上。然后又害怕夫人真的生她的氣,就小聲說:“奴婢以后不敢了。”
納蘭錦繡剛剛的態度不是針對她,而是她如今就是這副樣子。在北疆的那段時間,她要立威,要震懾住那些久經沙場的將軍士兵,不得不扮出這樣一副冷清樣子。
時間久了,她漸漸就真的成了這樣,尤其是在慧王那里被救出來之后。她對自己的變化也時常感到不可思議,可她心里確實已經再難起波瀾。
不管是幸福,還是憂傷,甚至是憤怒……都對她的心起不了任何作用。如果說現在的她已經堅不可摧,那最后一絲的柔軟,一定就是她還愛著的那個人。
她對于他的冷漠總是會替他找到借口,因為她知道,他本來不是如此,是因為他修了碧落黃泉。
可等待這個過程很漫長,她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繼續等下去。這一次她想要把話和他說清楚。她真的很想當面問問,他為什么要袖手旁觀。
曲清嘉見納蘭錦繡被莫言攙扶著出來,眉頭一皺,訓斥:“我是怎么和你說的,你需要臥床靜養。你如今一個輕微的動作,就有扯開傷口的風險,你怎么還敢下床?”
“我有重要的事要同他說。”
“還能重要過你的命?”曲清嘉甩了一下衣袖,明顯是動真怒了:“左右我這個師傅也從來沒有威信,都是由著你說了算,所以你這是百無禁忌了。”
納蘭錦繡素來恩怨分明,她當然知道誰是為她好。不管當初在南楚師傅同意救兄長,還是這一次來到金陵幫三哥治眼睛,這都是師傅對她的情義。
“因為我知道你對我好,所以才敢違拗你的意思,左右你都是得讓著我的。”納蘭錦繡是個聰明人,這時候她只能笑,笑了曲清嘉便消氣了。
曲清嘉無奈的嘆息一聲:“我當初怎么就收了你做徒弟,真的是我的劫。”
他說完話就站起身子要出門去了。走到門口的時候,卻發現莫言和龍義兩個人依然戳在主子跟前,嘴角抽了抽:“你們兩個都給我出來!”
莫言來莊子上已經有幾天了,對曲清嘉是言聽計從。龍義則不然,他裝作沒聽到,依然板著一張冰塊臉。
曲清嘉挑了挑眉頭,覺得這個古板青年倒是有些意思。他又堆上了一張笑臉,完全是一個翩翩貴公子的形象:“我看你長得人高馬大的,過來給我打水。”
打水?龍義嗤之以鼻。這種活計也只有在外出時候,三爺身邊沒有別人照顧的時候他才做。但凡是紀小白在身邊,這活計也輪不到他頭上。
“去吧!”紀泓燁淡聲道:“一切都聽曲先生的安排。”
自家主子放話了,龍義就是再不想去,也不能夠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