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興點頭:“嗯。”
“其實我是最怕被人知道的,那樣行事就不方便了。就像您這樣動不動就給我行個禮什么的,我實在是受之有愧。”
“您是郡主,也就是我的主子,再重的禮都受得。”
“如果您總這樣,那我以后可不到你的帳中來了,特別不自在。”
其實陳興也不自在。他這個人有些時候挺古板守舊的,觀念上如果認定什么,那很難再轉變過來。
白錦一到軍中的時候,就是以普通軍醫的身份。他覺得自己同她正常溝通,甚至是指使她做事,都是理所應當的。如今身份忽然變化了,他自然有些不習慣。
納蘭錦繡和陳興這么大眼瞪小眼的,停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穆離看不過去了,出言提醒:“時候不早了,郡主該回去了。”
本來是想要叫三郎的,但是在出口的一瞬間就意識到不對勁,所以很快又收了回來。他心中也有些怪自己,習慣這件事真是可怕,即便是一直如他這般謹慎,竟也在潛移默化中改變了。
納蘭錦繡本來想要告辭,如今聽穆離一說,自然就附和著說回去還有事情。陳興現在本來就不敢使喚她了,所以也沒有多留。
納蘭錦繡和穆離往回走,穆離看著自己身邊的姑娘,心中更加擔憂。按照現在的情勢發展,用不了多久,王爺應該就會給她正名。他們身份懸殊,而他又不能再入鎮北王府,只怕離分道揚鑣真的不遠了。
“穆離,你怎么了?”納蘭錦繡覺得他應該是心里有事了。雖然他的臉上永遠是那一副漠然的表情,但是接觸久了,也能發現他的一些情緒。
“沒怎么。”
“都有事就應該說出來,不然你自己在那想,我怎么知道你在擔憂什么呢?”
穆離對上他的眼睛,那眼神特別柔和,柔和中又透著一股子堅定。她那么聰慧,可能已經感受到他這種焦慮的情緒了。
他嘴唇翕合了兩下,最終才努力的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郡主要回鎮北王府嗎?”
這句話一說出來,納蘭錦繡便知曉他在擔憂什么了。她搖了搖頭,語氣里透著一股子與她年紀不符的滄桑:“即便是父親和兄長待我好,我終究也不是鎮北王府的人啊!而且我是被人休棄的,這樣的身份留在王府里,只會受人詬病。不要說父親和兄長聽了會不快,就是我自己大概也不能接受。”
都說惡語傷人,她覺得自己應該還沒修煉到,那種不在意別人的程度。若是有人在被人前背后說她的壞話,做不到用平常心對待。
她說出這個答案的時候,穆離明顯感到心口一松。她不打算回鎮北王府,那他們也就不用分開了。只不過聽到她的后半句,心就又跟著沉了下來去。
原來她表面上看著開朗,好像已經不在意之前發生的事,但其實她心里根本就沒忘記。也是,大家都是普通人。自然做不到看穿紅塵往事,誰又能忘記曾經的傷害?
他本來不是個多話的人,但此時清楚,她心情肯定不好。剛剛那些話,一定會讓她想起不愉快的記憶,所以他需要安慰一下。
心里的想法很美好,但是安慰人這種事情,他真的不擅長,甚至是以前也沒有做過。所以,他措辭了半天就只說了一句話:“那我們就去沒人認識你的地方。”
他的想法也特別簡單,既然郡主害怕別人說以前的事。那他們就去一個沒人認識他們的地方,那樣便不會有人說閑話了。
納蘭錦繡忍不住側頭看他,她覺得穆離真的是個好人,現在說的這句話,一定就是他心中所想。她毫不懷疑,他說了的話,就一定會付諸行動。
她想到她再不能回到自己在意的人身邊,而穆離本就是個無牽無掛之人。他們結伴其實很好,起碼能相互照應。
一個人總歸是挺難熬的,所以就點了點頭,笑著說:“當然可以,咱們去陌生地方開個醫館。”
穆離自己說完話之后,就是眼睛不眨的看著她,沒錯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知道她現在說的話是認真的。心里忽然變得異常溫暖,他忍不住牽動唇角笑了一下:“你喜歡什么樣的地方?”
納蘭錦繡側頭想了想,她自小長在金陵城,見慣了塵世間的繁華。她也領略了北疆的風情,這是一種天高任鳥飛的感覺。非常的自由,非常的豪放。
如果離開北疆之后,她想要什么樣的生活?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但她知道她不奢求富貴和安逸,想要的就是能夠簡簡單單的。
她忽然想起上一世,她和宗玄奕在外面玩的時候,曾經去過一個地方。是廣袤無際的草原,走很遠才能遇上一戶人家。
那里的人生活很簡單,騎馬放羊,和北燕人的生活差不多。有區別的是,他們只是自己過自己的日子,不會去搶別人的東西,也不會發動任何戰爭。
那樣的生活,在她看來其實就和世外桃源一樣了。于是她就笑了笑,說道:“我想要找個地方放羊。”
“為什么是放羊?”
納蘭錦繡覺得和這個木頭說太多他也不懂,于是就道:“因為可以殺羊吃啊!”
穆離再一次被她給打敗了。他真的不知道她為什么和別人那么不一樣,一個女子滿腦子都是打打殺殺。這要是換成性格柔和的女孩,不是應該說:“放羊很安逸,或者說是羊很可愛么。”
納蘭錦繡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淡淡的嫌棄,這讓她心里感覺有些不爽。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頭,眼睛瞇了瞇,其中透露著威脅:“穆離,你最好對我好一點,不要嘲笑我,不然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穆離挑了挑眉頭,那模樣仿佛是在說:“你要怎么對我不客氣?”
納蘭錦繡覺得跟他熟了之后,他就不那么太守規矩了。就像現在,以前的他絕對不敢這樣的。不過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感覺其實挺好的。
“你不要覺得你武功好,我打不過你,所以你就有恃無恐的。你別忘了我是大夫,你總有生病需要我的時候吧!”
穆離笑了一下,無奈的搖了搖頭。他非常想說,原來你是這么沒有醫德的一個大夫。不過最終還是忍住,了違心之話他說不出口。他也見過不少大夫,但能有她這般好心腸的寥寥無幾。
這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北疆的天較金陵來說,白日似乎更短一些,黑日似乎更長一些。一到下午的時候,時間就特別快,不知不覺中就要天黑了。
夕陽落山的時候,那個情景是非常美的。本來光亮的太陽逐漸變成了紅色,漸漸的沉下去,在天邊映出一片火紅。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納蘭錦繡想到了這句詩,也想到了那個人,她能為他做的就是遠離他。她也不知道,等到這一切都過去之后,他們還能不能重新走在一起。
但是人活著總要有個盼頭,所以她不能放棄。起碼在心里要一直認為,他們終究有一天會相見,也會重新走在一起。
不管那一天有多遠,她都會等下去的,哪怕到生命的盡頭……
穆離不知道為什么,她的神色忽然就變得凝重起來。他也抬頭去看夕陽,但是他真的是個名副其實的武人。性格比較粗糙,沒有文人那些柔腸百轉的心思。
他并不知道,一片夕陽能勾起人怎樣的心緒。他靜靜跟在納蘭錦繡身旁,她走他便走,她不走他也停下。知道她心上有疤,也知道她忘不了在金陵城的一切。
他會一直陪著她的。陪著她走出陰霾,陪著她重新開始。如果她還是惦念一切,有一天還是要回到金陵城去,那他也不會強求。
都說母子連心,納蘭錦繡的憂傷和難過,遠在金陵城的紀博衍似乎也感覺到了。本來如意正逗著他玩兒,莫言莫語也都守在他身旁,他忽然就哭了起來,完全沒有征兆,就是變得非常傷心。
紀泓燁回府里就聽到了他的哭聲。這孩子如今養得白白胖胖,身體也是很強壯了,就連哭聲都格外的大。
他聽到這哭聲的時候,心里會驀然感覺有些酸脹。又會想起來,以前每當他哭的時候,他母親都會抱著他很溫柔的哄,然后這孩子便不哭了。
雖然莫言莫語和如意,對他的照顧都很妥當。孩子長得也好,但是沒有他母親在身邊,對他的成長肯定是有缺陷的。
他覺得有些惋惜。自己對待感情是寧缺毋濫的,卻沒有想到最后會所托非人。想到這里,他心中又開始懷疑自己。真的是他所托非人,還是人家愛錯了人。
在他的記憶中,當初是他不遠萬里把人家娶回來的。最后知道了她身上發生的事,也知道了她曾經是相國的夫人。他無法接受。
他對待感情那么認真,怎么能容得自己的妻子曾經嫁過給別人?他們之間所做的親密事,那人都同她做過。
想到這里他就會覺得不可思議。他知道真相之后,為什么能容忍她那么久?不應該早早的就把她休棄了嗎?其實原因也不難想,無非就是他不愿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