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流不止的鮮血很快就被止住了,在場的所有人都深吸了一口氣。納蘭錦繡直到此時,心中繃著的那根弦才算是松了下來。
她想把針重新放入針包,奈何手一直在抖,竟然是放了幾次都沒放進去。身邊的陳興看不過去了,拿過來幫她收拾好。
“從你剛才開始拔除暗器到行針止血,你的手一直都沒抖過,為何現在抖起來了。”鄭北王看著她一直在顫抖的手,不由的問道。
“這個過程實在是太漫長了,而且我用了全部的精力去面對,所以現在就控制不住了。”納蘭錦繡說完以后又笑了一下,道:“不瞞王爺說,我現在基本上都快虛脫了。”
鎮北王看著眼前的少年,已經蒼白下來的臉色,確定她說的是真話。心中對他的贊賞之情,也就更加深刻了。
因為他不像一般人,成功的時候要面子,總是硬撐著。現在沒有人不承認他的實力,但他卻又表現出自己只是個平凡人。
也會恐懼,也會害怕,也會體力不支。似乎剛剛那一刻淡定如神邸的醫者,并不是他。而他和在場的所有人一樣,并沒有任何特殊。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納蘭錦繡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向鎮北王行了個禮,然后回復:“草民白錦。”
鎮北王聽到這個“錦”字,明顯怔愣了一下。他也不知為什么,現在就覺得這個少年很熟悉,所以就問:“我看你眼熟的很,我們以前可是見過?”
“我是才來到軍中的,之前也是在人群中見過王爺,但是王爺應該沒有注意到我。”
鎮北王又仔細的盯著他的臉看,隱隱的覺得確實熟悉。而且眼前這張臉,竟然漸漸的與印象中,一個女扮男裝女子的臉重合。那個人正是南楚的長公主——曲連冰。
這個名字一出現在他腦海中的時候,他的身子明顯僵硬了,心中也有什么呼之欲出。當初福和村瘟疫,弄的那么大動靜,都是笙兒治好的。所以她的醫術應該是非常精湛,而眼前的這個少年……
鎮北王一向平和的心中忽然翻起了滔天巨浪,不是因為別的,僅僅是因為眼前這個人是她女兒。當初聽說她客死他鄉,她兄長讓人把骨灰接回來的時候,他整整三日水米未進。
他覺得作為一個父親他是失敗的,因為在她離開北疆的時候,他都沒有把她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她。
時候他心里想的是對自己另一個女兒的愧疚,那么多年她在外漂泊,受盡欺辱。而這個被寄養在外祖家,素來是金尊玉貴,又有紀泓燁護著,也就沒有給予太多的關心。
可她也是他的女兒。都說血脈相連,聽說她不明不白的死了,他怎么可能不心疼。若不是戰事纏身,他也是要親自去金陵的,一定要為她討回公道,要紀家人給一個完完整整的交代。
這件事他本是打算等到戰事結束,他進京述職的時候說清楚的。卻沒想到她沒死,而且已經來到了他身邊。
他勉強壓抑住心中翻涌的情緒,聲音平靜的說:“你們都先出去吧!白錦你留下,把世子具體傷勢的情況說與我。”
納蘭錦繡一直站在他對面,看著他所有的反應。她知道鎮北王應該是認出她來了,但是她沒想到他的反應會這么強烈。
原因有二。一來是她精通醫術之事,他早就知道;二來是他們沒有血緣關系。所以說氣度沉穩的他,即便是知道她真實的身份有些吃驚,但也不至于如此驚詫。
當所有人都退出去的時候,她又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鎮北王已經站起身子,雙手托住了她的手臂,柔和的說:“你是我女兒,又何必這么見外?”
納蘭錦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眼眶驟然感覺很酸澀。她心里隱隱也知道鎮北王同兄長一樣,其實還是認可她的。但是聽他親口說出來,她心里還是有些感動。
鎮北王看她紅了眼眶,心里也有些心疼。他想把她的身份告訴她,但又覺得還不到時機。
她離開北疆之后,他已經派人去南楚仔細查看過了,當年連冰確實給他生了個女兒。而且他也確定,就是眼前這個孩子。
南楚的畫皮曾經為了她,幾乎傾巢而出。誰人都知道清和公主府不好待,那里面是眷養殺手的。而這些殺手所做的勾當,都是見不得人的。
凡是進了清河公主府的人,就沒有一個雙手是不染滿血腥的。他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再去走她母親的老路。所以他想,有生之年堅決不能讓她回到南楚。
畫皮再是神通廣大,人數畢竟也少。和玄甲軍碰到一起的時候,是她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應付得來的,所以那一次她們元氣大傷。
而她嫁到金陵去,對她來說也是一種保護。年紀輕輕的紀泓燁,可以在潯王、慧王、相國、圣上之間周轉自如,就證明他是有能力的,保護他自己的妻子應該不是問題。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最后會生出這樣的變故。如今她又瞞著自己,偷偷來了邊關,他只能質問道:“你怎么來這邊了?這里有多危險你不知道嗎?”
納蘭錦繡聽著他關心的話,啞著嗓子回復:“父親和兄長都在這里,我怎么能不來呢。況且,這里也需要大夫,不是嗎?”
鎮北王年紀大了,這么多年他幾乎把自己身上的擔子很多一部分,都交到了徐錦策身上。在他心里,保家衛國這樣的事,都是他們男兒的事。
他和他兄長已經把自己都奉獻給北疆、奉獻給大寧了,他的女兒應該得到善待,也應該過些普通女孩家的日子:“話雖是如此,但我不希望你來,我希望你能過些平安穩定的生活。”
納蘭錦繡笑了笑:“我學醫術就是為了救人,不是為了平安穩定的生活。”
她話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戰場上每天都有人受傷,這里是需要她的,也是最需要大夫的。
鎮北王心里忽然一陣安慰。他覺得這孩子其實是很像她母親的,天賦過人。只不過曲連冰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勾心斗角上了。不然以她帶兵的天分和眼光,一定也會成為一名非常出色的將軍。
而他們的女兒雖然不善殺伐,但擁有這樣一身醫術,也算是曠世奇才了。她們在自己擅長的領域都做到了極致。重點是她母親一心想著的都是殺人,而她卻是救人。
他的女兒這么多年雖然不在他身邊,沒有被他細心教導過,但卻長得這么好,他心里很安慰,“你沒有告訴其他人你的身份嗎?”
納蘭錦繡搖了搖頭,而且她覺得自己的身份挺尷尬的。如果真的要介紹,她是不是得說我是原來的郡主,現在已經不是了,不過我父親和兄長都是認可我身份的。這些話,她光是想一想就感覺一陣惡寒。她感覺自己永遠都說不出來。
鎮北王看著她的表情,大概也猜出了什么。如果現在把真相告訴她,不知她會不會念及自己的母親去南楚看了。
她會怎么做他不清楚。但是他知道,但凡是她踏入南楚之地,永生永世就不可能再脫離長公主的府邸了。她母親一定會用盡所有的辦法,把她留在身邊。
曲連冰有多強勢他是知道的,而且她最近幾年行事劍走偏鋒,似乎比以前還要不留余地。他怕她的強勢會禁錮了他的女兒,進而傷害到她。
“你既然不想提,那我就認你為義子。”
鎮北王想,反正她如今是女扮男裝,行事十分方便,不如就不要透露她是女兒身的這件事了。而且軍中明令禁止女子入軍營。雖然如今是非常時期,但這個條令也是不能改變的。
“那……”納蘭錦繡有些猶豫。
“如今是戰亂,我和你兄長大概也不能一直在你身邊。有了這一層身份,會有很多人保護你的。”
鎮北王對自己的兵很有信心。只要她有了自己義子的這個身份,如果是在危急時刻,他們便是犧牲性命,也一定會護她周全。這是他唯一的私心了。
“謝父帥。”納蘭錦繡雙手微拱行了個禮。
鎮北王看著她行云流水的動作,就知道他扮男裝,可以說是輕車熟路了。其實在他眼里,女子能做的事情確實不少。也不一定就非要居在那方寸之間每日繡花,像她女兒這般不就是很好嗎?
不過,軍隊里清苦也是眾所周知的,她在這里確實要比尋常女子辛苦一些。以后在條件允許的時候,把她帶在身邊也就是了。
“你兄長的傷怎么樣?”
納蘭錦繡看了看還在昏睡的徐錦策,坦誠的道:“不太好。這枚暗器可以說是致命的,剛剛您在場應該也都看清楚了。兄長這個傷只怕要養上數月,才能完全康復。”
鎮北王點了點頭,現在這個情況已經是最好的了,既保住了他的手臂,人也救回來了。